第五十二章、惧内的才是好男人
顾知微本就不愿意,故而才叫我闹腾了这么一番。
迎上宁国公诘问的眼神,他故作得一派惧内的举止,浅扫了我一眼,低声道,“回父亲,我听娘子的。”
原本还带了几分自信的尹国舅,听到顾知微这番回答,他不觉一震。
许是觉着被拒丢了人,他一点也顾不得面子了,当下就恼羞成怒,厉声质问顾知微,“依着世子的意思,便是要逼着我儿去死了?”
闻言,顾知微没有言语,而是用眼神暗示我。
暗示的空隙,他还将手缩进袖子里,摆的一副畏畏缩缩的,极其惧怕我的神态。
尹国舅见了他这副样子,一下子更加生气了,略有几分讥讽的意思,又说道,“世子平日行事从来果断冷静,面面俱到,不想竟是个惧内的!可还有半分男子汉的气概?”
“这惧内的才是好男人呢。”对上顾知微暗示的目光,没等他答话,我马上笑着回尹国舅,“国舅爷可别这么一副冷嘲热讽的嘴脸,我家相公在外能耐,在家温柔,与那些个在外卑躬屈膝,回到家对着妻子颐指气使的男人相比,那才是真真正正的男子汉。”
“你……”尹国舅表情更加难堪了。
旁边的宁国公也被戳到了痛点,马上怒声训斥我,“老二家的,哪有你这样与长辈说话的!你瞧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将三从四德都读到哪里去了?七出之条,你犯下三条……”
“父亲若是对儿媳不满,大可让相公休了儿媳。”宁国公话语未落,我立刻打断了他,语气十分强势嚣张,笑眯眯道,“只不过,若是让人晓得父亲大人您为着攀附国舅爷,逼着自己的儿子休妻,传出去难免为人诟病。”
宁国公喜欢攀附,却不喜欢人家说他攀附,被我这么一顿指责,他半句话都说不上来了。
尹国舅更是咬着牙,颤抖着嘴唇盯着我。
他的夫人曹氏满眼怒火,似乎还想骂我,然则张了张嘴,她又换了副面孔,摆出一副天下慈母的神态,说道,“你怎么说话的?宁国公何来攀附?宁国公这是成全我儿痴情!我儿为世子可以连命都不要,君子有成人之美……”
“我也可以为我了夫君不要命……”我浅笑,悠然看着怔住的曹氏,不冷不热,“何况,我相公对令嫒并无爱慕,又何来的成人之美?不过是凭空与我相公添堵。”
说着,我轻轻戳了戳顾知微,笑得温柔,“相公你说,你对尹四姑娘可有意?”
我话已出口,厅内几人皆齐齐看向顾知微,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期待,简直就巴不得掰开顾知微的嘴替他答了。
顾知微眉头微蹙,尴尬的看了尹国舅一眼,低声道,“我对尹四姑娘并无半点意思,昨日且先应下,亦是无奈之举。”
闻言,尹国舅和曹氏皆是一僵,满面羞愤。
尹国舅顿了顿,黑着脸询问顾知微,“如此,那你便是要瞧着我儿去死?”
“我总是不能瞧着我娘子去死的。”顾知微神色平和,语气恭敬,说出来的话却却尤其难听。
他轻瞥了尹国舅一眼,又添了一句,“倘若二人之间要选一个,我自是要我娘子活的。”
言外之意,但凡我不允准,即便是尹四姑娘当真去死了,他也不会如她所愿。
尹国舅这下是当真给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旁边的曹氏更是气的发抖,指着顾知微道,“你……枉我儿待你一片痴情,你竟是这等狼心狗肺。”
呵呵,不娶她的女儿就成狼心狗肺了?
原本我就是来做戏的,可眼下听到曹氏这番言论,我便忍不住当真与她辩驳了。
对上她那副愤愤的神色,我不觉失笑,嘲讽的反问她,“那依着国舅夫人的意思,为着攀龙附凤逼死结发妻子就不是狼心狗肺了?”
“你……”曹氏咬牙,找不到言辞反驳我,便干脆摆起架子训斥我,“好你个伶牙利嘴的刁妇!国公府娶了你这样的媳妇儿,当真是家门不幸!”
她满脸自认的大家气度,愤然指责我。
我却不知怎的,此刻半分也没了最初的害怕,蹙眉嗤笑了一声,并未理会她的指责,继续说道,“国舅夫人,我斗胆说一句难听的。我相公待我情深似海,即便是为着攀龙附凤娶了您家四姑娘,来日飞黄腾达,把您家的姑娘利用完之后,必然会弃之如履。”
“倘若你们国舅府为着嫁女儿逼死了我这个原配,我想我相公也不会善罢甘休。汉宣帝刘询与他妻子的故事想必你们都听过。刘询初登大宝,立其原配许平君为后,大将军霍光一家为让其女儿霍成君为后,暗害许平君。刘询隐忍多年,将霍氏一族满门诛灭。那霍皇后更是被关进冷宫自杀而亡。”
我唇角含笑,从容的看着曹氏,一字一句,“倘若我今日死去,霍成君的下场便是你家四姑娘的未来。您若当真为您的女儿好,便该劝阻着些,不该让她任性妄为。”
我几句话出口,不仅将我跟顾知微说得伉俪情深,还将她的女儿指责一通。
曹氏端着茶碗的手略微颤抖,似都想那一碗热茶泼到我脸上。
尹国舅嘭的一拍桌子,厉声道,“行,只当是我们国舅府看错了人!这等无情无义之人,我们往后老死不相往来。”
他满目凌厉,一边儿说着一边儿看向顾知微,看完了顾知微,他又看宁国公,眼底里尽是威胁。
宁国公在朝政上并无突出,故而才想着攀附。
眼下没能攀附上,还要给得罪了去,他一时便急眼儿了,冷声喊顾知微道,“老二,你难道真要为着这么一个不知礼数的孽障,坏了两家的交情。”
交情?
这宁国公府与国舅一家何来交情?倘若不是顾知微与近来与国舅一家走得近,那是竿子都打不到一处。
听了他这话,我都忍不住想笑。
顾知微嘴角更是露出几分嘲讽,但他又生生憋了回去,一脸悲情的反问宁国公,“难道父亲要逼着我娘子去死。”
宁国公绷着脸,没答话。
尹国舅见状,狠狠一拂袖子,大骂了一声无情无义,气冲冲的便离开了。
宁国公生怕把尹国舅给得罪了,急忙跟了上去,说是这个家里由他做主的,我要去死,便让我去死,万事好商量。
眼看着宁国公没了影儿,张氏也起身离开。
离开前她还想教训我,但没等她教训,顾知微便拉着我与她行礼,说是要退下了。
张氏嘴里的话还没出来,我与顾知微就抢在她前头离开了前厅。
一路绷着回到里屋,我总算松了口气。
一屁股坐到榻上,我赶紧喝了一口茶水压惊。
顾知微进门之后,顷刻恢复了他的高傲姿态,悠然坐在我身侧,满脸嘲笑,“这么点儿事就把你吓成这般?出息!”
“我是没出息,怎么了?你当我是你?位高权重,见惯了世面,见着皇帝也不怕?”我冷哼了一声,丝毫没有掩饰我的惧怕。
顾知微眼底的嘲笑更浓烈了些,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道,“你啊,倒很有自知之明。”
我当然有自知之明,我从小就战战兢兢的,卑微得不行,我自己能有几斤几两,我清楚得很。
所以此刻,我心里还是忐忑的。
我方才话说得那般难听,尹国舅还不晓得要如何对付我呢。
想到这里,我不觉有些忐忑,赶紧又问顾知微道,“相爷,你说我今日这般让国舅夫妇颜面扫地,他们会不会立刻派杀手害我?要不,我现在就去上吊?”
“暂时不必。”顾知微喊住了我,温声道,“眼下火候还不足,若是闹,闹不出太大的动静来!况且,你今日的言辞,可比那撒泼有用多了。尹国舅一家若是就此作罢,此事也就过去了,不必彻底将人得罪透。先静观其变,瞧瞧他们还有什么动静。”
倒是这个理儿……
若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然是最好的。
闹得满城风雨,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我笑看了顾知微一眼,重重对他点头,“好,我知道了。”
“你比我想象的聪明一些。”听到我的话,顾知微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又说了这么一句,“我还当你见了尹国舅吓得要尿裤子呢!”
“你才尿裤子呢!”我脸腾的一红,略有几分尴尬。
顾知微这厮平日里瞧着温儒雅的,哪日说一句有辱斯的话,简直让人无比尴尬。
我尴尬的看了他一眼,故意岔开了话,又问他道,“相爷,前两日靖国侯府来信儿,说是叫你初五去吃团圆饭,你可要去?”
“自然是要去的。”顾知微轻笑,对我道,“到时你可要将礼物都备好。”
说起这顿团圆饭,我便有些为难。
我是半分也不想去靖国侯府的,靖国侯一家往日里不喜欢赵询,但更不喜欢我,尤其是赵询的姐姐赵柔,她觉着我出身不好,又觉着我处心积虑嫁给赵询,第一回见面我叫她长姐,她都没大理会我。
虽说最后还是送了个镯子,算是做表面工夫。可此后,每回到国公府,她都刻意避开我。
有一回,我喊她,她干脆跑的老远了。
这回若是跟着一并去了,免不得又要受一顿冷遇。
我抿了抿唇,略是为难回顾知微,“相爷,要不,你自个儿去吧?我不想去,赵询的姐姐不大喜欢我,每回见着我,她都躲瘟神似的躲着我。”
“我……我不想去贴冷脸。”
闻言,顾知微忽然握住了我的手,一双凤眼写满温柔,无奈道,“我说杜娇娇,你是个傻子么?往日里旁人不待见你,是因着你的丈夫不讨人喜欢,也不待见你。如今可不一样,谁若敢给你脸色看,我便给他脸色看。”
顾知微说着,又轻轻刮了刮的我鼻梁,温声喊我,“杜娇娇,你记得,现在你不必再像从前那般畏畏缩缩。但凡有人敢待你不敬,你也无需客气,天塌下来,有你相公顶着。”
是啊,天塌下来,还有他顾知微顶着,我何必怕遭人冷眼?旁人与我冷眼,我也与他们冷眼就是了。
这段日子,可不都是如此?
谁敢欺负我,顾知微从来都会替我还回去。
可我,却总是在怕东怕西。正如顾知微所言,我……其实不必那般畏畏缩缩的。
想到近来的一切,我心里忽然暖暖的,也从未有过的安稳。
抬眸迎上顾知微温柔的眼睛,我心不觉一颤,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便问他一句,“倘若,有一日我犯下杀人的罪过,你可会为我顶着。”
“你若犯下大罪,我便与你一道儿下地狱。”顾知微从来很会说甜言蜜语,严肃答完话,没等我开口,他又温声细语说道,“我怕我一个人走了,以后没人再为你顶着。两个人一起到了下头,好歹我还能继续护着你不是?”
明明我很清楚,顾知微就是油嘴滑舌。
可听了他这么一番话,我心里便舒服多了,笑着回他道,“好吧,那初五我与你一道儿去。倘若有人给我脸色看,你可要帮着我。”
虽然我嘴上让顾知微帮着我,但是我心里也打定了主意,谁要是敢欺负我,我就还回去。到底如今在我身边的丈夫,他便是不帮我,那也不会责怪我。
如此一想,我心里安慰了许多。
初五,一个大早,我与顾知微就备好了礼物前去靖国侯府拜年。
虽然除夕已过,但靖国侯府依旧喜气不减。
我与顾知微刚到门外,就瞧见好大的两个红灯笼,那对联更是妙极了,据说是出自靖国侯府二公子高秀亭之手。
这二公子也就是赵询长姐赵柔的丈夫,是上京里一等一的才子。当年年纪轻轻的就了个探花,现如今已是朝从品少府,也算是年少有为。
他与赵柔的结合,更是一度成为上京美谈。他们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即便是旁人送了美妾许多,即便是赵柔年未有所出,二人依旧琴瑟相鸣。
我与顾知微进门的时候,高秀亭和赵柔正好走出来。
见顾知微,他们二人皆是满面笑意,尤其是高秀亭。
现如今顾知微借着赵询的名,已在上京声名鹊起,原来瞧不起他的高秀亭,现如今也多出了几分热情。
“阿询,你来的可真是时候!”高秀亭满面笑容,朝我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然后立马拉住顾知微,便一副不耻下问的口吻,说道,“阿询,我听陈太常说,你对战国古董颇有研究,恰逢我这两日得了一件玩意儿,你且帮我瞧一瞧。”
话说完,他便要在前头引路。
顾知微本就是好于结党营私的政客,自是愿意与高秀亭交流。
他微微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故作得鹣鲽情深,你侬我侬的,温柔问我,“你一个人可好?”
“我没关系,你去吧。”我抿唇笑着。
我自是不能说不好的,那显得我没见过世面,又胆小猥琐。
虽然我的确如此,但我却不想叫旁人给瞧出来。
顾知微许是瞧出了我有些忐忑,他故意似的,又对赵柔笑道,“大姐,我娘子不曾来过靖国侯府,与大伙儿都不太熟悉,你且帮我照顾着她些。”
赵柔虽然不爱搭理我,但对着自己弟弟,她也是要做表面工夫的。
她笑得和善,一派大姐的温和气度,冲着顾知微挥挥手道,“去吧去吧,又没人能吃了你媳妇儿,瞧你紧张的。”
听了她的这番话,顾知微像是放心了,笑与我说了一句‘去去就来’,然后便与高秀亭一道儿没了影儿。
他这一走,也就只剩下我与阿秀,还有赵柔和她的婢女。
赵柔脸上依旧端着笑,正如她往日里见我那般客气疏远的笑容,对我说道,“弟妹,外头冷,先进屋吧。”
话说完,她便走在了前头,像是故意在避开我一般。
不过许是因着顾知微待我态度还好的关系,她没像过去那样一进门就找由头离开,今儿她坐了好一会儿,才说是不舒服要走。
她不喜欢与我待在一处,我也不好说些什么。
于是就同往日那般,客气与她行礼,说道,“大姐慢走。”
“嗯,倒是怠慢弟妹了。”她笑,话说完,便起身离开。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赵柔起身的时候,我感觉她颤抖了一下,眉头更是跟着皱了一下,像是痛苦。
诶,那地上是什么,血液?
我顺着血液,一路往前走。
“杨姨娘你干什么?这是夫人的弟弟送的礼物!不是你该得的。”刚走了两步,我看见走廊上站着几个人。
是赵柔,还有个大着肚子的女人。
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伸手扯住赵柔婢女手里的礼物,一脸嚣张道,“额,原是宁国公世子送的礼物啊?那又如何?我想要的,便是当今圣上所赐,夫君也会给了我!宁国公世子送的怎了?拿过来!”
赵柔的婢女死死抱着那礼品,不忿道,“你这个不知礼数的东西!你不过是个妾,竟敢对夫人这般无礼!小心夫人将你发卖去那窑子里!”
“一只不下蛋的母鸡罢了,还拿自己当回事呢。”那孕妇嗤笑了一声,炫耀似的摸了摸她挺起的肚皮。
听到她的话,赵柔身子微微一颤,冷声道,“罢了,给她吧。今日二弟和弟妹来访,可不能闹出笑话。”
婢女很不情愿,不过听了赵柔的话,还是将东西递了过去。
看着那孕妇如公鸡一般旗开得胜的背影,她不忿道,“少夫人,您就这般迁就着杨姨娘!她不过是个舞姬出身!不过仗着二公子喜欢她,便不将您放在眼里!二公子更是可恨!您与他夫妻这么些年,他如今竟是为了那个贱人与您动手。”
“奴婢瞧着方才世子夫人那神情,怕是又以为您是不愿搭理她。”
“青儿,你别说了!先帮我上药吧,方才走了那么一遭,腿上的伤口像是裂开了。”
“你也莫要在询弟面前乱说话,他的脾气不好,若是与高秀亭动手,只怕是要吃亏。”
赵柔这是什么意思?高秀亭为了那舞姬与她动手?
方才……那血是她的?而且听她的意思,高秀亭似乎已经不是第一回与她动手了……
莫不是,我与她初见时,她身上便是有伤的。
她不是不待见我,她是忍着一身伤,不太说得出话来……
可是……她与高秀亭不是向来恩爱吗?
望着赵柔一瘸一拐的背影,我心情无以复加的沉重。
阿秀更是阴了脸,咬牙切齿道,“真是想不到,那二公子在外头装得一副好男人的样子,暗里却是这样对待大姑娘的。”
“夫人,咱们要不要去问问大姑娘怎么回事?”
“不要问。”我摆摆手,重新走回厅堂,低声道,“大姐受了这样的委屈没说出来,一是生怕她的弟弟惹祸,第二,想来是觉着没有面子。我若是现在却问她,她这面子上定是过不去的。”
我想了想,又沉声吩咐她,“你也暂时莫要与任何人说,一会儿等相公回来,我问问他。”
“好……”阿秀点头,为我掺了一杯热茶,又将碳火端到我面前。
我静坐在厅堂里,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以后,顾知微和高秀亭一路说说笑笑的走了进来。
他们刚一进门,方才那位杨姨娘也从外头走了进来,笑眯眯朝着高秀亭施礼道,“二公子,方才姐姐赏了妾身好些首饰,说是……说是世子爷送的,妾身想着到底是姐姐娘家人送的东西,总是不好要的,便过来与二公子说一声。”
她美目含笑,举止千娇百媚,就连对着顾知微,也隐隐表现出媚态。
高秀亭见了她这副神态,眼底里都在放光,温声道,“既然是夫人给的,你就好生收着。”
“你怀了身子,不必如此多礼。”说着,他便上前将那杨姨娘扶起,然后拉着她便要与我和顾知微介绍。
方才我还能忍,可是此刻瞧着杨姨娘那副两面三刀的嘴脸,我当即就有些忍不住了。
他们刚走过来,杨姨娘正含笑向我和顾知微施礼,我便一把拉住顾知微,直接无视了她,喊顾知微道,“相公,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要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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