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苦命的瘦猴子

白鹿镇是青木国北方的一座小镇，镇上住了两百多户人家，百姓们大都以狩猎采药为生，每年冬季刚过，封山的大雪退去，山外的商贾就会蜂拥而至，镇上的百姓将一冬天积累下来的兽皮兽骨卖给商人们，换取一些粮食、瓷器、衣物等生活用品。

牛大力是镇上最好的皮匠，他的手艺十里八村无人能比，他熟过的皮子柔软细腻，连绒毛都保存完好。

今年开春，牛大力的媳妇又给他生了个儿子，这是他的第三个儿子，或许是牛大力命太硬，前两个儿子都早早夭折了。他的大儿子三岁那年被下山的野猪撞死：二儿子两岁时因为淘气，被牛大力扇了一巴掌，倒在地上就死了。小三的出生让牛大力一筹莫展，这孩子生的黑不溜秋，瘦的像干巴猴崽子，他生下来就不会哭，眼见着瘪肚子一鼓一鼓的，估计下一秒就要断气，接生婆生怕孩子死在自己手上，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便把孩子还给了他妈。

接下来的几天里，牛家天天吵架，牛大力是个混蛋，他根本不顾妻子产后虚弱，指着干巴孩子一个劲的埋怨媳妇“都怨你，俺老牛家八辈子也没生出过这么一个猴崽子，你看这孩子，从头到脚哪里像我，都随你李家的损根，那黑皮跟你爹一样一样的，那干巴屁股跟你哥一个造型，老大老二那么壮实都没留住，你生出这么一个玩意有啥用，趁早扔了吧”

别看牛大力的媳妇瘦骨嶙峋的，脾气却一点也不比丈夫小，她撑着身体靠在床上，有气无力的骂道“你这大牲口还有脸说，要不是你生疮的爪子太欠，一巴掌打死了阿二，老娘至于受这冤枉罪，生出这么一个骨头架子，孩子随我老李家怎么了，姑奶奶过门的时候你怎么不嫌我瘦呢，奶奶是你用三头肥猪换回来的，我没主动上门求你娶我”

牛大力一听媳妇提起二儿子，也觉心虚，当初他没轻没重的一巴掌把孩子送上了西天，他媳妇坐在院子里哭了一天，那件事情过后，全镇的人都拿他取笑，连他自己都觉得后悔，如今媳妇生了个黑皮猴子，想起来还是怨他自己做事没轻重。

稍微冷静下来的牛大力对妻子说道“你说咋办，这孩子跟个当啷虫一样，眼见着养不活，不如扔了吧”

牛大嫂斜楞他一眼“孩子再不好也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可没你那么心狠，这孩子不管死活，我都养着，哪怕他有一天真的死了，我也挖个坑把他埋上”

牛大力火又上来了，他怒声道“眼看猎户就要进山狩猎了，等大批皮子送来，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你领着这么一个瘦猴子怎么干活，听我的，扔了吧，有时间咱们重生一个”

牛大嫂把瘦猴子抱在怀里，一面哄一面说“姑奶奶就不扔，有生意上门你自己弄，要是这孩子保不住，老娘就跟你断绝关系”

牛大力就是头活驴，他一听媳妇不顺从他，立刻动了肝火，指着媳妇又骂了起来。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的骂了半夜，若不是邻居杨寡妇过来劝阻，俩人都可能厮打起来。

从这天起，夫妻俩三天一大吵，五天一小吵，闹得左邻右舍不得安生。

由于牛大嫂的细心照料，孩子渐渐好了过来，等他会哭之后，整夜整夜的哭嚎，牛大力嫌烦，夹着行李卷搬到别处居住，只剩下牛大嫂没日没夜的照顾孩子。

瘦猴子长到三岁，依然黑漆漆的不长肉，牛大力烦死他了，也懒得给他起名字，直接叫牛小三。孩子四岁这年，牛大嫂死了，他伏在妈妈身上没命的哭，直到左邻右舍看不下去，将孩子拉开才算止住。

从那以后，牛小三每天都到母亲坟上去哭，牛大力也懒得管他，在牛大力心中，这孩子是保不住的废材，就凭他那小身板，长大了也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拿的病秧子。

牛大嫂死后没多久，牛大力便把邻居杨寡妇娶过门来，不到一年，杨寡妇就给牛大力生了一对双胞胎。牛大力乐得合不拢嘴，他抱着孩子对牛小三说道“小犊子，白瞎爷爷好米好面的养着你，这么大了，一点肉都不长，看看人家，生下来就一堆肉，哪像你，黑不溜秋的，看着就烦人，滚、滚犊子”

只从牛大力有了牛小四、牛小五之后，牛小三的境遇越发艰难，跟杨寡妇做邻居的时候她还是那么善解人意，一旦过了门就变成了母老虎，他见牛小三不受牛大力喜爱，索性开始虐待他，牛大力跟瞎子一样不闻不问。

别看牛小三瘦小干枯，身子骨却很硬朗，跑起来跟飞一样，同龄的孩子根本追不上他。

元皇三年春，正是风堡五年一度的收徒大祭，青木国地域广阔，各种修真门派多如牛毛，风堡是青木国修炼风系功法的泰山北斗，为了维持风堡的霸主地位，他们每隔五年都会在自己的辖区内选拔资质高绝的孩子收归门下，为了让奇才擦肩而过，每次外出搜寻弟子之前，他们都会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今年的祭祀由老堡主柳商林主持，他将一切过场料理完毕之后，午时开始祭天，一百零八位弟子将手中花瓣洒向天风台，随着飓风幡的抖动，天风台十丈之内狂风大作，由于柳商林提前搅乱了天机，狂风也开始东西南北的乱刮，弟子们洒来的花瓣随着狂风乱飘，花雨一直洒到午时将后，柳商林才转动天风台，止住了狂风。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天风台上，只见遍地花瓣杂乱不堪，唯独东方甲乙木方位仅仅落了几点花瓣。

柳商林唱道“东方甲乙木，落花三十二点，收弟子三十二人，最远花瓣离台三丈三，向东行三百三十里折返，七片残花落地，取女弟子七人，最大花瓣十年生，只收十岁以下童子”

台下的书记官用红油大笔将柳商林的话记在一部厚厚的典籍之上，这是每次风堡寻觅弟子的记录，虽然没什么大用，但这是上天的启示，自然要无比尊重。

风堡大总管风隐林是这次外出选拔弟子的主事，他带了三十二个徒弟，背起行囊朝着风堡以东进发。

风堡选拔弟子十分苛刻，他们只选择亲近风属性的弟子，其他属性的弟子一律不去，哪怕你是天纵英才，他们也视若无物。风隐林是风堡大总管，也是堡主柳商林的师弟，风堡的备份按照天、风、山、林、海、墨、幽、冥、玄九字排辈，每个人名字最后一个字便代表了他的辈份，风堡已经建堡三百多年，辈分最高的天风辈已经死绝，眼下年岁最大的是山字辈弟子，这些老头子都隐居了起来，不再过问风堡事物，没有十分重大的事情，这些老怪物便一直闭关到死也不会出来。

风隐林带着弟子先去了东方的几个大城镇寻找，这些城镇里的富户们早就收到风堡要来人选拔弟子的消息，他们将自己的孩子精心打扮，等待风堡拣选。风隐林做事十分认真，他接连走了十几个城市也仅仅选中了十三人而已，为了不遗漏民间奇才，风隐林开始到乡镇中去寻找。这天中午，风隐林带着弟子们经过白鹿镇，镇上的长官已经得知风堡要来镇上选拔弟子，早早将各家各户的小孩集合起来，等待高人们的检阅。牛大力也把自己的牛小四、牛小五带了出来，牛小四穿起杨寡妇给他做的花兜兜，牛小五兜上牛大力给他做的皮裤衩，俩孩子一个流着鼻涕一个摆弄着小鸟，傻乎乎的看着从他们跟前经过的风隐林。风隐林今年一百多岁了，老头子阅人无数，他看到牛大力第一眼就不喜欢，牛小四牛小五也被他无视了。

白鹿镇有十六个十岁以下的孩子出来受阅，一个也没被选中，临走的时候，牛大力撇了撇嘴“有啥了不起的，牛哄哄的样子，不就是一群喝西北风的骗子吗”

风隐林此时已经离开白鹿镇一里多地，牛大力的话顺着风传了过来，他轻轻挥了挥手，一丝气流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飘回去，牛大力一声闷哼，蹲在地上，他吭哧了半天才站起来，捂着心口嘟囔道“真他娘的厉害，一句不好听的都不让说”

话说风隐林出了白鹿镇，沿着道路往前走，前面不远处便是一个小山坡，坡上有些百姓开垦的荒地，地边上还有几堆孤坟，一个黑不溜秋的孩子正趴在一堆孤坟上抽泣，这孩子正是牛小三。今天一大早，镇上的官长来通知，说是风堡要来镇上选拔弟子，任何居民都可以领自家十岁以下的孩子去碰运气，牛小三在家里实在待不下去了，便有心跟着父亲去接受检阅。杨寡妇第一个反对，他恶狠狠的骂道“狼掏的小崽子，没事就给老娘找别扭，明知道你爹领着小四、小五去碰运气，你跟着捣什么乱，就凭你那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死样子，人家怎么会要你，别连累我家小四小五也跟着倒霉”

牛小三知道杨寡妇不会让他去，于是便偷偷跟在父亲身后，打算偷着去。牛大力毕竟是成人，他没走出多远就发现了牛小三，于是将他抓住，一顿巴掌把他打了回去。满心委屈的牛小三只能跑到母亲的坟前发泄内心的痛苦，就在他哭得起劲的时候，风隐林从此经过，他发现牛小三气息微弱却很平稳，哭声嘶哑却带有一丝坚毅，举手投足间虽然没有力气却能不自觉的借助风力，不禁道“此子小小年纪竟然可以感知到风的呼吸，很好、很好”

牛小三被风堡选中的消息很快传开，十里八村的富户都来牛家道喜，一项杵倔横丧的牛大力也一改往日的容貌，他换上自己那身崭新的虎皮衣裤，拉着牛小三又亲又抱，杨寡妇也忘记了自己过去的嘴脸，当着左邻右舍把牛小三一顿好夸“我们家小三可不是一般人，我是从小看他长大的，他生下来都没三个鸡蛋重，若不是这孩子天分好，只怕早就死了，可怜我那嫂子没福，早早就走了，没看到小三子粗细的这一天”

嘴直的孙大胖子笑嘻嘻说道“杨寡妇今天怎么转性了，前几天还狼崽子长狗崽子短的骂呢，今天怎么夸起来了”

杨寡妇狠狠瞪了孙大胖子一眼“就你嘴欠，你懂个屁，哪个当妈的不疼孩子，孩子不听话打两下骂两句有什么不得了的，估计你这辈子是搞不懂了，谁让你是个绝户呢”

不提邻里们吵吵闹闹，单说牛小三独自一人躲在后屋中，将母亲生前给他做的几件小衣服都装在背包里，将牛大力给他买的几件新褂子扔到一旁，他看着破旧的小屋，突然生出一种留恋之情，平日里他巴不得立刻逃离这个家，如今真要走了，他反倒有些舍不得，他摸了摸母亲给他做的小被子，又抱了抱小枕头，不自觉的掉了几滴眼泪。

牛小三在白鹿镇住了一天，第二天一早跟着风堡弟子上路，临行前，牛大力觉得孩子的名字不好听，打算给他起个好听的名字，这牛大力一辈子跟皮子打交道，他最羡慕的就是完整的大兽皮，于是便给牛小三起名叫牛大皮。官长听到这个名字直皱眉“什么破名字，听起来又难听又别扭，重起一个吧”

牛大力想了半天，又给小三起名叫牛大官，气得长官直斜楞他“我早就听人说你是个混蛋，今天看来一点不假，你叫牛大力，给儿子起名不是叫牛大皮就叫牛大官，你这是打算和儿子平辈吗”

牛大力想了想“要不叫牛小官吧”

长官道“胡说八道，但凡进入风堡的弟子哪个会是小官，就算成不了神仙也能当将军”

“那就叫牛将军”

牛大力墨迹了半天也没给牛小三起个好名字，风堡弟子等急了，拉起牛小三就走，临了这个名字也没取上。

风堡位于扎图鲁河旁，他南面是扎图鲁河，北面是断鹰岭，东面是盘龙背雪山，西面是乌鸦泽，南北跨度一百多里，东西纵横三十余里，由于盘龙背雪山高耸入云，冷空气与乌鸦泽的湿气形成对流，使得风堡之内气流混乱，这也是风堡创始人龙惊天选择在此建堡的原因。

牛小三进堡之后便与一同进堡的男孩子们住在一起，这些孩子最大的十岁，最小的才六岁。他们第一天修炼就是坐在山坡上感受风的存在，一帮孩子玩心极大，哪能坐得住，一会这个要撒尿，一会那个拉裤子了，搞得传功师父狼狈不堪。

几天之后，孩子们便被要求顺风站队，传功长老叫一个小胖子当排头，风往哪边吹，孩子们便要排向哪个方向。

这群孩子根本感受不到风从哪边来到哪边去，他们围着小胖子一顿乱跑，每个人都挨了打。传功长老拿着一根柳条，谁跑错方向就打谁，他打人打得十分轻巧，只见他一挥手，柳条便随风扭曲，准确的打在小弟子的身上。

孩子们进堡一年了，传功长老依旧让他们顺风排队，这些孩子还是那么乱七八糟，有几个孩子资质稍微好一些，他们能准确的感受到风的走向，于是其他孩子便跟着这几个孩子跑，传功长老发现之后，便将这几个孩子调走，送去别的地方训练。

没了参照物，孩子们又乱套了，直到有一天，排头的小胖子坏肚子，他重重的放了个屁，其他小朋友们才发现诀窍，他们顺着臭味排队，没有臭味的方向准是上风头。从那天起，小胖子每天都吃得饱饱的，吃完就喝凉水，排队的时候响屁不断，孩子们捂着鼻子顺风站立，显得比以前有序多了。

传功长老很快发现孩子们的小秘密，他笑嘻嘻的对孩子们说道“很好，很不错，你们终于发现了风的另一个特质，风是天地运行之气，顺风而动叫御风，逆风而动叫恶风，风不单单靠身体感受，还可以凭借气味，视觉，精神来捕捉”

从那天起，传功长老将修炼地点改在了葫芦口，这里风很大，容易捕捉到流向，但是却不能借助臭屁寻找方位了，小胖子放的屁都会被一阵风吹散。

三年的时间很快过去，孩子们已经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风的流向，接下来便要开始训练孩子们借助风力，传功长老将他们带到扎图鲁河口，这里是进入风堡的南大门，东西两面都是高山，两山之间是三里宽的山口，强烈的气流在山口形成一道风幕，周围的树叶砂石被卷在风幕中盘旋。

传功长老指着风幕道“这便是风堡护山大阵，砂石树叶借风之力盘旋摩擦，纵然是金身罗汉进入阵中，也会被万千杂物磨成灰尘”

那长老从地上捡起一根碗口粗细十几丈长的枯树，他顺手一推，那枯树在空中划出几个优美的弧形，落进风幕之中，眼见着砂石落叶在枯木跟前打了几个盘旋，竟然将树木化为碎屑，散落在风中。

牛小三看到这一幕十分惊诧，他没想到风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力量，他隐藏在孩子当中，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传功长老，心里暗自琢磨“风会不会把死人复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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