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云开月明（四）
听云宗禁地。
魏停云在此处布下法阵，抬手施法将法阵一道又一道加固，直到确定万无一失。他站在阵心，以十指结印，周边狂风猎猎，好似四面八方的气流都被强行汇聚此处，待到时机，他眸光一凛，目视前方，口中冷冽而出一字：“回。”
只见虚空之中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前方，落地的瞬间便被无数道无形气流缠绕禁锢。
“没想到你竟留了一手，倒是小看你了。”眼前之人顶着阮缨缨的面容，声音却是苍老喑哑的男声。
“你想如何？”
听到魏停云话，“阮缨缨”发出刺耳的狂笑，“我要做什么？我自然是要自由！”
魏停云面若寒霜，道：“从你藏于阮氏一族世世代代神魂当中，你便再没自由的资格。”
似是被他说中痛处，“阮缨缨”开始破口大骂：“谁叫这群人世世代代追着我不放？那我便让他们也尝尝世世代代生不如死的滋味！”
“你若不为修炼害人先祖，他们又怎么会对你穷追不舍？不过是因果循环。你既不愿吃这恶果，又恐作孽深重遭天道惩罚，阮氏一族如今已被你蚕食殆尽，只留下她一人。你如今身上堆积的恶孽，一旦失了这具身体的庇佑，便会被天道立即抹杀。”
“阮缨缨”闻言满不在意，语气森然道：“那又如何？只要我掌控这具身体天道能耐我何？难道你要在此杀了这小女娃？她若是知道她一心崇拜的师祖竟是要她性命的刽子手，不知该多伤心啊。”祂桀桀怪笑，对自己的安危无所畏惧，反倒对于操控人心更有意思。祂笑着打量四周，似是看穿他的想法，“又或者你是想将我囚禁封印在此处？不愧是修炼无情道的杂碎，对自己的徒孙也下得去手，可真是好硬的心肠，哈哈哈哈哈哈……”
魏停云任凭祂如何乱说，只巍然不动。
见他毫无反应，“阮缨缨”甚觉无趣。
“啧，跟你们这种半棍子闷不出一个屁来的臭道士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你倒是给个准信，还是说，你自己都没想好要如何处置我？”
像是被自己的猜测逗乐，祂又桀桀狂笑。只是笑着笑着，面容渐渐扭曲，好似体内正在做什么争斗，一会笑一会哭，祂意识到什么，嘴里不停咒骂着，直到咒骂之声消失，口中变成压抑的哭声。
“师祖……”恢复心智的阮缨缨泪流满面，她已是察觉到自己身体里封印着的怪物便是害死亲人的凶手。那些痛苦的记忆一遍一遍地痛击她的灵魂，难以抑制的恶念不断重生又湮灭。她努力控制着意识清醒，抬头望向自己向来敬重的师祖，开口央求：“杀了我吧……”
魏停云默不作声，似乎对她的话无动于衷。
黎双双焦急赶往大殿，此时听云宗大部分人皆汇聚于此处，她寻遍四周，没有看见魏停云的身影。
那阵莫名的不安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各位长老，到底发生何事了？”
原本只是开启宗门防御阵法，后来不知发生何事匆匆召集所有弟子来此。弟子们见如此慎重，而且并未见祖师爷与宗主到场，便七嘴八舌询问起到场的长老们。
“肃静！”资历最老的大长老发话，“有魔物混入宗门弟子当中，祖师爷此刻正在处理。召集大家来此处，是为防止有人落单时被魔物趁机下手，众弟子稍安勿躁。”
听到与魔物有关，弟子们顿时哗然，好在祖师爷已在处理。他们听云宗历来经历稍微大些的风波，一直都有祖师爷挡在身前护着所有人，他们被护习惯了，此刻即便惧怕魔物可能会对自己下手，但有祖师爷在他们便没有那么大的危机感。
毕竟他们的祖师爷魏停云，开山立派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败于谁手。他一直都是听云宗稳定军心般的存在。
只是，他们都被保护的太好了。
突如其来的雷鸣打破了大殿内的平静，外面的天空乌云蔽日，天光渐无，狂风乱起，一道道闪电争相撕扯着，带着凛然的肃杀之气。
大长老见此面色严肃，他穿过人群走至门口望向这不同寻常的天象。“这是……天罚？不好！”他说完这句话，步履匆匆朝外走去，其他长老也有所感，纷纷紧随他而去。
而黎双双此时脸色煞白，她在雷鸣响起的第一声时心中的不安已至临界点，心脏倏地紧缩，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肆意侵蚀，最终她承受不住口吐一口鲜血晕厥了过去。
禁地之中，魏停云亲手布置的阵法将魔气困于阵中，包括他自己在内。
他紧闭双目，盘膝而坐，丝丝魔气不断从他额间溢出，一直极力控制自己的意识不被心魔占去。
此时，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出现在他结界面前。他抬眼看去，见此来人他心底的猜测终是在此刻得到应验。
“为何？”他启唇轻问，声音无波无澜。
来人轻叹一声，道：“我不过是想尽早结束这一切罢了。”
他重新闭目养神，发出最后一声劝告：“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我早已不能回头……你明明知道太仪山的阵法从来不是为了复活谁，不过是想触发你体内的‘咒’，你却还要去解。难不成你也信了那不破不立的鬼话？”
魏停云不置可否。
来人一声嗤笑，道：“那就别怪我了”，而后转身离开。
听云宗的冰化了。
黎双双孤身一人站在一片消融的冰水当中，裙角洇湿，阴冷自足底上涌。风掠过发丝带来浓厚的血腥味，她不敢细想，脚步慌乱四处奔走寻找。
到处都没有人，只有冷冰冰的孤寂。
她想起刚刚他们被召集在大殿当中，当即朝大殿跑去，可没想到撞入眼帘的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血海当中，那人一袭墨衣背对着她，长发披散。而在他面前的正是被一剑穿心了的阮缨缨，无神的双眼永远停留在了杀她之人身上。
“魏停云……”黎双双哽咽着轻唤。
被唤的人缓慢回头，眼底是全然的陌生。
终是原文应验，他入了魔。
不！
黎双双惊醒过来，候在一旁的晏非晚见她终于醒了，连忙过来扶她。
“双双你终于醒了！”
原来刚刚都是梦吗？
恐惧的余感还未散，晏非晚的声音将她拉扯回现实，她抓住她的手焦急问道：“魏停云呢？”
她看见晏非晚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表情凝滞了一瞬，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
“双双你先别慌，我……我听说祖师爷将邪魔困于体内又将自己封禁在听云宗禁地里，现在听云宗长老们正在合力想办法。”
听到魏停云还未入魔大开杀戒，黎双双逐渐平静下来。
“不过……”晏非晚看着她神情忐忑继续说道：“那会儿天象异变，长老们赶到禁地时，看到祖师爷将那位阮师姐一剑穿了心，当时一些胆大跟随过去的弟子也都看到了。”
原文里一剑穿心的剧情跟现在的情形并不能对应上，好像有改变却又好像大体依然在原剧情上。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黎双双越想越头痛。
“但是你放心，那位师姐并没有死。”
“没有死？”她喃喃自语，随即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日一夜。”
她吐血晕厥大概就是魏停云将邪魔困入体内的时候，当时他一定很痛苦吧。
感受到目前身体并没有其他不适，他那边的情况应当尚可，她也算心里有了底。
晏非晚看她情绪不是很好，还想继续宽慰她，这时门外有人拜访。
“长亭求见黎双双姑娘，可否入内？”
长亭？没记错的话是魏停云的大弟子。难道她来找她是和魏停云有关？黎双双忙将她请进来，只是没想到这位大弟子是坐着轮椅进来的。
天蓝色裙摆挡住了膝下的缺陷，也挡住了黎双双不经意的目光。察觉到自己的不妥黎双双赶紧移开目光，却与长亭的视线相触。长亭笑容温婉，声音轻柔，“说来有些失礼，一直未能来正式拜访黎姑娘。”
“长亭长老说笑了，之前我险些丧命于妖兽之手，幸得长老相救，该是我去拜访您才对。只是听闻您喜静不愿外人打扰，才托了宗主代为答谢。”
尽管当时拜托的方式不太对，心意虽到，但到底不够诚心。
“缨缨闹出来的祸总归有我一份责任。”
虽然阮缨缨当初的确招人烦，但这么多人宠着她，委实令人羡慕了。提起这人黎双双顺便询问了她的现状，长亭只道暂无性命大碍，只是伤的不轻一直未醒。
算是坏消息里的好消息，阮缨缨没有真正死在魏停云手中，或许现在这一切是有转机的。
“此次前来有些话想对黎姑娘说，不知能否行个方便？”后一句长亭是对着晏非晚说的。
不知为何晏非晚自长亭进来后一直十分拘谨，思及平日里她面对授课长老也是这般模样，黎双双只当她是看到长老有些紧张。想着这傻姑娘肯定照顾了她许久便让她先去休息。晏非晚心中迟疑，但确实解释不清自己的感想，又不能只凭直觉就打断她们的谈话，想着双双肯定很担心她心里的人，只好一步三回头直到出了门。
此时房中只剩她们二人。
“黎姑娘可知我师父之事？”
黎双双点头，“略知一二。”
长亭正色道：“那黎姑娘可知我师父有心魔一事？”
看过原著的她自是知道魏停云入魔便是因为心魔发作。
长亭观察她的神情，心中已有答案，了然道：“看来师父果真对黎姑娘十分上心。”
言罢，她话锋一转，“那想来姑娘应当也知道，我师父除了心魔，体内还有一咒一蛊。昨日他为救缨缨引邪魔入体，没想到心魔趁机将邪魔吞噬后力量倍增，体内的一咒一蛊也被触发，心魔的力量愈发强大，如今师父的情况不容乐观。”
黎双双掩下眼底的惊讶，细细回想原文当中是否有关这一咒一蛊的描述，可惜并无所获。她没想到魏停云入魔的因素竟有这么多，这些咒与蛊不像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其实他并没有外人想象中的那么无所不能。
她难掩心底的苦涩，她微微低头，眼眶发热。就连她自己之前一直都想着将他作为靠山，从没想过他也会受伤。
“你肯定也很想帮他吧。”长亭用的肯定语气。
“自然，我要怎样才能帮他？”
听到黎双双的回答，长亭似有欣慰之意，她放置膝上的双手摩挲着指下布料上的纹路，缓缓道：“慕声曾提出过不破不立的方法。”
见她不解，长亭耐心解释：“师父体内的蛊与咒皆与情有关，心魔也因情而起，当初修炼无情道便是为了压制它们。据慕声之意，既然因情而起，不如便用情来化解。”
“我虽不知你与师父是何故事，但自我拜入他门下从未有人令他格外相待，除了那副画卷上的女子，也就是你。他对你有情，说不定你就是‘破’的契机。”
长亭说完后便静静等待黎双双消化这些信息。
心很乱，思维也很乱。黎双双一下子接收到的信息太多，她觉得她似懂非懂，但她此时此刻只坚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可以帮他。
“我要如何去‘破’？”
长亭温和一笑，“我带你去禁地，到时自会知晓。”
她们来到禁地之时，在此留守的长老刚刚加固封印。黎双双跟在长亭身后一同出现在大家面前。
“长亭为何带她来此？”
黎双双在听云宗的名声说好不好说坏也不坏，毕竟像季横那般想的人不在少数，只是都看在魏停云的面子上并未打扰到她跟前。如今魏停云心魔发作，反而令这部分人觉得果然如他们所料，她就是居心不良来坏他道心的，否则几百上千年来都好好的怎会突然心魔就发作了。因此见她来此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长亭不急不缓解释道：“如今大家都没什么好方法，想着师父对黎姑娘向来上心，或许能相助一二。”
“胡闹！”问话的长老闻言只觉着荒唐，定是这妖女又蛊惑了长亭带她来此处。思及魏停云就在此处，虽有不满但好歹忍了下来，他倒是要看看这妖女有何用处。
黎双双从进来视线便无法从魏停云身上挪开，她凝视他，见他一袭墨衣盘膝而坐，白发披散下来，面色是诡异的白，像极了梦中的模样。
她缓步上前，足似有千斤重。唇齿开合似要唤他，魏停云却先睁开眼睛看向她，眼里是一片陌生的冰冷。
她的心如坠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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