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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傻傻被人轻,傻傻惹人爱


凌笳乐收到《汗透衣衫》剧组的合同。

        按照以往惯例,徐峰会跳过凌笳乐,以经济公司的名义直接和剧组签约。

        但是《汗透衣衫》剧组明确表示要凌笳乐本人的签字,徐峰没有办法,只好把合同连带剧本梗概送过来。

        之后合同就在凌笳乐这里压住了。

        沈戈签好合同后亲自给梁制片送去,顺便向他打听凌笳乐签了没有。

        梁制片闻言显出几分心事,“正好我想问问你,那天凌笳乐喝醉了,你把他送回去的?”

        “我叫他的助理过来接的他。”

        梁制片眼里一亮,“你们两个私交不错?”

        “也……算不上不错,第二次试镜前我们两个交流过几次。”

        “你感觉他对这戏是什么想法?”

        沈戈迟疑地问道:“什么想法?”

        “就是喜不喜欢,想不想演,能不能接受?”

        沈戈沉吟片刻,像是在认真回想,“他没说过。我们当时没有剧本,就没讨论过这事,那会儿就只谈论试镜来着。”

        梁制片重重地叹了口气。

        沈戈趁机问道:“凌老师不想演吗?”

        “也不是——”梁制片可不是凌笳乐或者那个笑呵呵的助理小李,会轻易被他套出话来。

        梁制片换了个笑脸拍拍沈戈肩膀,“这事你不用操心,张松这个角色铁定是你,跑不了。”

        对,张松。

        沈戈看过剧本了,他要演的那个人叫“张松”。

        如果凌笳乐愿意演,他就是“江路”。

        戏里面他将会喊他“小路”,嘴唇微合,舌头上卷,舌尖轻轻在上颚一点,温柔又利落的一个音节。

        沈戈笑道:“梁制片,那天王导说,要是凌老师不演,张松就也得换人,我就以为——”

        梁制片也跟着笑起来:“他就是吓唬那个傻x肖总的。你自己应该能感觉到吧,王序对你是一百个满意,你就放心大胆地进组就对了……”

        只是吓唬那个肖总的。沈戈作为当事人都只是稍感意外,并没有完全信。那个肖总恐怕也没有完全信。

        只有凌笳乐那个傻子信了…………

        “乐乐,怎么还吃呢?”张媛抬头问道。

        凌笳乐吃桔子的动作一顿,心想:“又来了。”

        张媛平时对他比凌宗夫对他宽松多了,只除了两样,他觉得他妈已经严格到变态的程度:一个是以前学舞蹈的时候每天的训练,后来他不跳了,张媛也就没办法了;另一个就是吃东西。

        凌笳乐怀疑他妈在吃东西这方面有强迫症。

        凌笳乐举起手里的半个桔子:“水果,不长肉。”

        “果糖也是糖,都下午五点了。”张媛不赞同地说道。

        古人是“过午不食”,他们家是“过五不食”。

        母子两人从前每天晚上七点都要去训练室,运动量很大,所以五点之前必须停嘴;凌宗夫则纯属性情使然,认为克制食欲有利于修身养性。

        “师母,乐乐现在不跳舞了,稍微胖一点也好。”和张媛并排坐在沙发上的施时如此说道。

        凌笳乐心里“噌”得蹿起小火苗,认为施时又故意当着他爸妈的面挤兑他。

        他不跳舞了,跑去当明星,这是他最让父母失望的一件事。

        而施时作为张媛的得意门生,年纪轻轻已经有了自己的工作室,当起了舞蹈编导,带着团队欧洲美国四处演出,比他强多了。

        凌笳乐早期的粉丝都知道有个“别人家的孩子”贯穿他整个少年时代,曾给他造成一整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心理阴影。

        这个人就是施时。

        只要有施时在,他爸妈的口头禅就变成:“你看看你师哥——”只要施时一来,他凌笳乐就好像瞬间长出一身毛病。

        就看现在他们一家三口坐的位置:张媛和施时坐在沙发上看施时新排的舞,凌宗夫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看书,偶尔给那两人续点茶水;凌笳乐这个亲生的倒像个外人,远远地坐在餐桌旁忿忿不平地吃桔子。

        “我知道他不胖,”张媛说道,“我也想让他多长点肉,但是他前阵子一下子瘦了不少,这会儿又暴饮暴食,对身体不好……”

        凌笳乐在心里哀嚎,他怎么就暴饮暴食了?

        施时笑着看他一眼:“师母,就是个桔子。乐乐这个年纪一会儿就消化完了。”

        张媛无奈地笑了,“你还老帮他说话。他才比你小三岁,你还把他当小孩子。”

        凌笳乐掰了两瓣桔子一起填嘴里,暗自翻了个大白眼。

        “乐乐,你也过来看看。”

        凌笳乐不乐意地往桌上一趴:“他那是当代舞,我又不懂。”

        他才不傻呢,跟施时坐一起肯定又得挨呲儿。

        “坐直了!你看你妈妈和你师哥怎么坐的?”凌宗夫训斥道。

        凌笳乐“嗖”地挺直腰背。

        “去,看一看,学习一下。”

        凌宗夫发话了,凌笳乐只得不情不愿地蹭到张媛身边坐下。

        “乐乐觉得怎么样?”看完第一幕后施时问道。

        “这一开头两人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我怎么觉得两人一开始的动作都特别松呢?好像都没什么情绪,不像后面能吵起架的那种。”

        凌笳乐故意挑刺。

        施时和张媛听完若有所思。

        施时点头道:“乐乐说得有道理,开场就应该表现出两人的貌合神离。”

        “我有个想法。这样——”张媛指挥道,“施时你站过去,乐乐也过来,我看看效果。”

        凌笳乐没想到给自己找了个麻烦,顿时后悔不迭,“妈妈,我刚吃了东西——”

        “不就是个桔子吗?不用你蹦蹦跳跳,就摆个姿势。”

        凌笳乐服了。

        施时站到客厅中央,凌笳乐被他妈摆布着站到施时面前。

        张媛关了所有的灯,只留两人头顶的一盏,凌宗夫正看着书,“哎”了一声,只得放下书看他们设计动作。

        “乐乐两腿盘到施时这里,手向两边打开,施时的手臂也张开。一会儿你们这样,施时的手臂不动,脸上是冷静的;乐乐的手臂和上身按照这个律动——”

        “有点像你之前跳街舞的那个电流,但是要表现出很焦虑的感觉。”张媛兴致勃勃,指指头顶:“到时候舞台也像现在这样只在头顶留一个灯,我要看你们两个的手臂照在地上的影子。”

        凌笳乐一条腿抬到施时腰侧,不信任地看着他:“你可别摔着我。”

        施时看起来也不是很自信,张开双臂没有说话。

        凌笳乐两手按着他的肩攀上去,松开手。他们体型相仿,施时只比凌笳乐高两公分,这个姿势时,两人的视线是相平的。

        “乐乐腿盘住,上身往后仰,你们上身分开,这就是貌合神——”

        “啊!——”凌笳乐一声惊叫,施时有些狼狈地扶住他。

        “你怎么这么软啊!”凌笳乐双脚落回地面,他吓了一大跳,不高兴地嚷嚷道。

        “行了,你师哥坐了那么久飞机,时差还没倒过来呢。”张媛替一脸窘色的施时解围。

        凌笳乐被吓了一跳,倒不是一无所获,张媛终于不逼他“强行学习”了,只是在施时临告辞前,提了一句:“乐乐,你要是嫌芭蕾太拘束,就去你师哥的舞团。”

        凌笳乐拼命摇头:“我不去!我又不会跳当代舞,我去干嘛?去给他们跳黑怕?”

        凌宗夫不悦道:“不会可以学。你师哥不也是后来学的当代舞,现在不照样很精通?”

        “他那会儿才多大?我这都多少岁啦?”

        “年纪大了就多花点时间,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做。”

        HelloKitty都要被逼出老虎脾气了,凌笳乐大喝一声:“谁说我现在没事做!王序都求着我去演他的电影呢!”

        “王序?”三人同时问道。

        “对,王序!”凌笳乐趾高气昂,每根眉毛都在生动演绎“扬眉吐气”这个成语:“就是那个著名的大导演——王序!你们都看过他的贺岁片呢!”

        ……

        凌笳乐那边迟迟定不下来,王序似乎很赶时间,只得让沈戈先进组,让他熟悉拍摄环境、培养人物的感觉。

        沈戈终于有机会问出那个困惑他很久的问题:“王导,小路这个角色是非凌老师不可吗?”

        王序给他看了他和凌笳乐两次试镜的视频。

        沈戈亲眼看到自己拥着凌笳乐时,是如何从眼神到手指尖都暴露出小心翼翼和于心不忍。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的身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你对他有威慑力。他很怕你……当然这只是一开始,后来就好了。”王序像自言自语,“一开始怕点挺好,要不谁能镇得住他?”

        王序将画面定格到凌笳乐的脸上,那是张隐忍到几欲凋落的花朵,娇艳而颤抖。

        “很美,对不对?”

        “你看见他这样,你自己就情不自禁心软了,想要爱护他,碰一下都不敢太用力。你一心软,他以后就不会怕你了。”

        王序让他看自己当时被拍下来的神态,“知道为什么淮安演不了小路吗?他的长相和眼神太坚强太聪明,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像是深思熟虑过的,他可以为他的每一个决定负责,这样的人就不太容易让人觉得,他很需要你。”

        “第一次试镜的时候你也有点慌,还不是特别明显,你看这一幕,你看你自己的眼神和你迈出的这一步,这已经不是表演了,这就是你的本能。”

        这是第二次试镜的画面。

        那时他从屏风后赚出来,看见凌笳乐被泼了水,当时还只是吃惊,随后凌笳乐的视线穿过梁制片和王副导的阻挡直直望向自己——那眼神惊惶、凄楚、委屈,却在与自己对视的瞬间尽数变为无限的需要与信任。

        直到现在沈戈都记得那一瞬间,心尖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刺痛,那刺痛迫使着身体急切地做出反应,任由那个不知名的角色占领他的身体。

        他终于彻底领悟到他为何能在那一刻“入戏”。

        并不是凌笳乐“引导”他成为张松。

        他已经看过剧本了,不是凌笳乐现在手头的那个剧本梗概,而是王序亲笔写下的真正的、完整的剧本。

        他看到了江路的全貌:一个愚笨的、高傲的、自卑的、懦弱的……能让人爱得死去活来的家伙。

        凌笳乐“就是”江路,所以能把他“变成”张松。

        “他有那个气质,能激起你的怜爱;你也有那个气质,能让他心生依赖。这就是我说的张松与江路之间的感觉。”

        “那如果……”沈戈的声音有些哑,“凌老师不愿意接呢?”

        王序直直地看着他,反问道:“他为什么不愿意接?”

        沈戈这才发现王序长了双长眼,刀子似的,所以他的眼神总是无比凌厉,像能穿透人心。

        沈戈登时觉得冷汗要顺着后背流下来了。

        王序吐了口烟,淡淡道:“他会接的。”

        徐峰一直用尽各种办法催凌笳乐,过了一段时间又送来一份新合同,《汗透衣衫》剧组将片酬提高了20%,并许诺拍摄过程中可以适当使用替身,减少演员的裸/露。

        “笳乐,我打听过,王序还没跟谁这么让步过呢。我们是必须得接这戏了,要不然得罪了他,以后就……”

        凌笳乐怼他:“我现在是光脚的,你们谁都逼不了我。”

        徐峰柔声道:“笳乐,你哪是光脚的呢?你是和公司签了合同的……”

        《汗透衣衫》的合同比别的剧组的合同厚很多,里面一条条列得清清楚楚。这让演员感到很有保障,同时也清楚明白,自己接了这部戏以后,要做到什么。

        徐峰知道凌笳乐不爱看这么多字,几十页的合同,那么多冗长的句子,凌笳乐就算能看完也找不出重点。

        徐峰将其中重要的东西都给他标出来,还做了标注。

        如果徐峰想周到,他可以做得非常贴心。这也是为什么这几年凌笳乐和他的关系越来越僵,却又离不开他。

        可这次凌笳乐坚决不要依赖徐峰了,他想来想去,最终去求了杜文。这种事在圈里是明里暗里都要禁制的,但是杜文二话没说,把自己经验丰富的经纪人遣过来。

        杜文的经纪人耐心地将每一页讲给凌笳乐听,凌笳乐还做了笔记,哪些是“好处”,哪些是“坏处”,分成两栏列出来。

        “别跟杜哥说……”杜文经纪人离开前,凌笳乐这样请求道,“我怕他担心。”

        经纪人善解人意地应下。

        晚上,凌笳乐一个人守在桌前划对勾:

        片酬……以他现在恶臭的公众形象,能有这么多片酬简直是奇迹……√

        跟组……无所谓,他终于不用赶场轧戏了……√

        拍摄周期……也无所谓,他现在这么闲……√

        衣、食、住、行……√√√√

        剧本梗概……

        张媛和凌宗夫喜欢这个故事,说这是“他们那个时期的故事”,现在这个时代,还有人愿意拍那个时候,很好。

        凌宗夫更是直言:“这比你之前拍的那种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好多了。”

        剧本梗概……√

        角色……√

        履行义务:裸露……接吻……抚摸……碰触……体位……

        凌笳乐问张媛和凌宗夫:“我要是接了这戏,你们会不会觉得丢人啊?”

        张媛说:“我以前跳芭蕾,很多人都说过难听的话,家里也有亲戚嫌丢人。”

        凌笳乐惊讶地问道:“谁呀?我怎么不知道?”

        张媛笑道:“断交了!”

        凌宗夫说:“只要你无愧于心就不丢人。关键看你自己能不能接受。”

        履行义务……

        裸露……露就露吧,反正也当不成偶像了,哪个好演员不露?

        裸露……√

        接吻……接吻……凌笳乐脑子里想着沈戈那张惹人生厌的脸,一咬牙划了√。

        抚摸……凌笳乐头皮发麻,脑子里一直翻滚着第一次试镜时的触感……似乎忍一忍也不是不行。

        抚摸……√

        碰触……

        凌笳乐丢下笔抱住脑袋“嗷嗷”叫了两声,“啪”地盖住那张表格,跑到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把自己当成鸵鸟。

        夜已深了,沈戈送完最后一份餐,收工。

        回去的路上,他骑着那辆电动车走了神,抢了一辆出租车的路。

        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对方落下窗户破口大骂:“不要命了!”

        沈戈停下来,把今天在王序那里看到的画面从脑子里踢出去。

        他回到家里,静悄悄的,客厅留了盏小灯,发出暖黄的光。

        他将头盔随手放到桌上,轻手轻脚地去了爷爷奶奶的房间。

        屋里不算特别黑,不夜城的灯光盖过了月亮,透过窗帘照亮室内。

        爷爷又在打呼噜。

        他无奈地笑着,走到床另一侧,蹲**仔细听了听,确认奶奶呼吸平稳,才放心地回到自己房间。

        他简单冲洗后上了床,想拿手机上网,半路又改变主意,躺下来。

        与此同时的,在这城市的另一头,一个失眠的家伙恼火地踢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

        他奔至书桌前,就着窗外照进来的灯光在那张纸上飞快地打了几个√,然后将笔一丢,爬回床上。

        这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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