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人生探讨
点点星辉从蓝黑色穹幕间投射而下,将黄河北岸的辽阔平原笼罩于遥远而神秘的宇宙射线之中。
一阵马蹄声自远而近地响起,打破了平原上的寂静。
两匹马驰行渐近,在快到一方巨石跟前时停了下来。
马上一人说道:“就在这里打尖罢。”
他的同伴简单地应了个“好”字。
二人翻身下马,拴好马匹后在巨石的背风处铺下两张毡毯,分别坐在上面开始打坐调息。
这一入定,时间非短,直到赵洵感觉体内真气充盈,活泼泼地在肢体经络间游走不定,自身呼吸神意已调节至巅峰状态方才收功。
他刚一睁眼,那边的欧阳锋似是有所感应,转头看了看他,缓缓地道:
“内功修炼第一大忌就是急功冒进,留下走火入魔的隐患,连我也只是功行一周天便罢,你却贪多运行了三个周天,莫非你师父当年没有警示过你么?”
虽然星夜朦胧,但并不影响赵洵看清欧阳锋的表情,只见对方神色淡淡,似乎只是信口而言,而这番话也说得中肯允洽,确是内力修行的首要精义。
赵洵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练的是九阳真经,又不是独臂神尼的赵氏内功,这种佛门神功最不怕的就是走火入魔,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有练了“蛤蟆功”那种霸道邪门功法的人才要小心点了。
欧阳锋等了片刻不见赵洵接茬,只得自己往下说去:
“我听你呼吸之声,气至黄庭只是一沾即走,离那龙虎交会的大关口始终差着一步不得突破,此时只可循序渐进,慢慢蓄积真气进行导引,再没有个瞎打乱撞的道理。这其间的分际最难把握,你若愿意听时,我可将其中窍要讲来。”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赵洵仔细看了看欧阳锋的脸色,确认对方不是在开睡前玩笑,他也没说愿意还是不愿意,谨慎地问了一句:
“为何想起要指点于我?”
欧阳锋默然半晌,回了一句道:
“睡罢!明日还要早起赶路。”说完在毡毯上躺了下去。
其实在内功修炼上,赵洵还就是缺个明师给予指点,现在他的九阳神功已近大成,本来若无外力相助,他再勤修个十来年,等内力蓄积到一个临界值时必然能够突破,那时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这也符合当初写下这部经书的那位高僧的原意,可是赵洵熟知后世故事,当年张无忌也只是练了五年多就神功告成,虽然运气成分占了很大一块,但是间接证明了并非没有速成的法子,这就像是筑坝拦水,与其等待水位上涨冲垮堤坝,倒不如先就挖下一个更大的池子,那时再去蓄水就是事半功倍了。
在这种时候,多听听过来人的建议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问题在于,赵洵也同样很清楚西毒的德性,从这个人嘴里出来的话,能信吗?
第二日午间,二人弃马乘船,沿着汾水的一条支流往平阳府方向驶去。
船借风势,行得极快。
坐于船头的欧阳锋打量两岸风景,阳光明媚青山绿水,让欧阳锋沉郁了多日的神色有所松缓,不再是那么紧绷绷的了。
见赵洵也出船舱来透气,欧阳锋瞥了他一眼,忽然道:
“蒙古人叛乱,你这个赵王的姑爷却在此处偷闲,不怕赵王怪罪么?”
说实话,欧阳锋此问正是赵洵此刻最担心的,一旦札木合与铁木真合兵,还不知道这两个人要在蒙古草原上搅出多大的事来,王罕和桑昆等人未必便能制得住铁木真,而且金国新败士卒疲弊,国力又多年空虚,能否在边关抵挡住蒙古人的铁骑都是两说的事情,又赶上宁宗他老人家也来凑热闹,暂停宋金和议的执行,看样子是打算拒不交出那些火枪火炮了,这让完颜洪烈拿什么去打蒙古人?
一时间赵洵还真是为我煌煌大金忧国忧民得不行,至于赵王怪罪什么的那是一点儿都不会放在心上,长叹一声道:
“我能做的也无非如此而已。事已至此,我还是先替你了结这回事再说罢!”
欧阳锋微微点头,似是对赵洵的回答还算满意,说道:
“便是你心中怨恨,也怪不得旁人,谁叫你当日放跑了那个小贱人?否则的话,此刻你就是在中都主持大局了。”
赵洵正色道:
“就算再来过一次,我还是会让李姑娘逃走的。先说清楚,你我当日约定,只是由我带你找到李姑娘便罢,到时候你要是向她动手,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欧阳锋嗤的一声:
“若是你二人联手就能接得下老夫的手段,为何还要从九龙山上逃跑?实话告诉你,我跟你去终南山,就不怕你那里有什么古怪。”
顿了顿又接着道:“再加上一个全真七子也不值什么。”
赵洵见他想偏也不说破,道:
“你认账就行。”自去另一边船头坐下。
二人眼望江心沉默半晌,欧阳锋干笑一声,似是自言自语道:
“任你是如何聪明才智之士,若把精力分散开来,这辈子也再难在武学上有所成就。黄老邪那般人物算是个异数,可也走了偏门,他要是肯把心思都花在习武上,我们这些人哪里会是他的对手?余子就更不足论了。”
赵洵随口应道:
“人之所以为人,便在于情感的多样化表现,并非像动物一样只知生存而已。药师前辈并不执念一端,活得精彩潇洒,恰将人之潜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可为人之表率,我不觉得有何不妥。”
欧阳锋嘿的一声:
“你小子莫要抬杠,我说的只是习武一事,你扯那么多做什么?本来见你误入歧途,想指点你一二,难不成你反倒要来教训于我?”
赵洵明知故问:
“这倒奇了,我入了什么歧途需要你来指点?”
欧阳锋道:
“别的不说,就说蒙古叛乱和汪氏商联,你花了多少心思在这二样事上,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一路走下来,虽然每次会见商号那些人,你只是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但我也看得出来,事先你动了不少脑筋,现下又加上蒙古叛乱一事需要斟酌定计,那样你还能有多少时间去琢磨提升武学修为?单靠每日晚间莽夫抡大锤一般加补功课,又济得甚事?非但无益,兼且有害。”
不得不说,欧阳锋这番话还是蛮有道理的,但赵洵偏不让他如愿,道:
“关于组团作战的好处,我就是说给你听,你也不能理解。我只问你,一个人的力量再强,能强过百十个人么?……好罢,能强过一千个人,两千个人么?你只看到我在汪氏商联身上投入了大量心血,可你看到没有,只要我一声令下,这世上就会有数以万计、十万计的人为我奔走,替我做事……”
欧阳锋脸上现出不耐之色,摆手止住他:
“你小子怎么这么倔,又把话题扯远了,如今我们只论武学一道,不说别的!”
赵洵笑道:
“武学有什么好说的,这对于我来说反而是最容易的一件事。今年我还不到十九岁,将来有大把时间去提升,现在又着什么急?你十九岁的时候有我现在的成就么?”
欧阳锋一想,自己十九岁的时候还真是没有达到赵洵现在的高度,接着猛省过来不由得恼怒,被这小子一顿胡搅蛮缠,搞得自己也有点逻辑混乱了,竟然跟着他的思路在走,提掌“啪”的一声击在船板上,怒道:
“我瞧你是提升不足,自绝有余!”
这一声动静太大,惊得几个船夫艄公分别从船尾两边探头探脑地往这里张望。
赵洵向他们摆手示意不妨事,转向欧阳锋道:
“虽然我师父过世得早,不过她老人家曾经给我讲过不少本门师祖的事迹,也就是那位昔年天下第一高手独臂神尼了。现今你们都说九阴真经有多了不起,著写九阴真经的黄裳又是如何了得,不过在我看来,比我师祖差远了!不过话说回来,不是我这个做徒孙的说嘴,一个人即便是把武功练得像我师祖那般高明又能怎样,最后还不是孤孤单单晚景凄凉地居于宁南六盘山,膝下仅有我师父一人尽孝承欢,料理她的身后事?再过个几十年,世上竟是无人知晓独臂神尼的大名,也就是我这个徒孙还时常在嘴里念叨一二罢了,更不必说我师祖还是宋朝皇室的天潢贵胄,从那么高的位置掉落下来到如此下场,我就算没见过师祖的面,也可猜知她在老去时的感受滋味如何了,武功再高又有何用?你再看看我,现在我只是花些心血做点事业出来,至不济还能图个后世的念想,那时候多少人都会记得我赵……汪天赐,这样岂非实在得多?”
赵洵长篇大论滔滔不绝的,一时口滑差点就把“赵洵”二字给溜了出来,还好改口及时,没有露出太大破绽,欧阳锋似是也没注意。
他说这番话的用意,就是想借欧阳锋的悲愤情绪略微平复之际,给他下点说辞,不要再为了一本破经书四处生事多造杀孽,反正能劝几分是几分了。
不想在听完之后,欧阳锋似是触动了另一个心结,闭口不再与他探讨人生与武学的关系,瞑目不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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