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郝家堡的面貌

　　郝家堡，一个典型的小山村，若论这里的偏僻程度，要用“最”来说。驱车出了市内，在崇山峻岭中穿行三个多小时，最后总算到了这里，再翻过一道岭，那边就是邻市的地界了。
　　村子小得似乎不能再小了，五十多户人家，老弱妇孺加青壮年，满打满算一百几十囗人。上个世纪人民公社制时，这里是生产大队所在地，下面有五个自然屯，分别坐落在五个沟岔里，现在，这里仍然是那五个自然屯的首脑驻地，每个自然屯之间，离得最近的也有二里多地。
　　极目四野，满眼望去的全是山，巍峨雄浑又壮丽。山上长满了各种树，郁郁葱葱一片新绿。空气格外清新，不用深吸，你就足能感到心胸的舒畅。一条小河从村前潺潺流过，那清澈，那洁净，让你真想过去喝上几囗。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山青水秀空气清新的地方，却贫穷得令人难以想象。
　　能不贫穷吗？这里八山一水一分田，就那么点山坡地，打的粮食也仅够村民们糊囗。矿产资源一无所有，各种产业一干二净，到处都没有挣钱的地方，并且，这个地方从上个世纪就开始穷，直穷到现在都没能翻身。改革开放以后，年轻人纷纷背井离乡自谋生路，在外边混得好的，还能往家里捎点钱接济一下留守老人，混得不好的，只能眼巴巴看着老人继续穷下去。
　　郝振山家在村子的最东头，再往前走，那就是纯粹的荒山野岭了，脚下这条窄窄的柏油路，修到这里也就到了尽头。
　　“桑塔纳”停在郝振山家院子前的路边，王光辉和郝振山下了车。王光辉站在车边，回头朝村子里观望。
　　村子坐落在一座大山脚下，坐北朝南，几十间红砖青瓦的低矮小房错错落落地摆放在一起。房前的院子大都用树桩和树枝围建而成，只有那么三两家用青砖围建，院门用铁管钢筋焊就，在这满是枯木篱笆的烘托中，显得格外富丽又气派。差不多家家院外都垛着柴禾，叫人感到古朴又原始。
　　所有这些，叫王光辉真的就没想到，在亲爱祖国大地到处突飞猛进、到处欣欣向荣的今天，竟还有这样的村落躲在这大山沟里。
　　“是够落后的了，连一座二层小楼都没有。”王光辉说。
　　郝振山从车后座上拿出王光辉带来的东西，说：“我没说假话吧？让你先别来你偏要来。走吧，咱们进屋。”
　　“我偏来就对了，看到这里这么落后，反倒激起了我心中另一股力量。”
　　“嗯？你还有什么力量啊？”
　　王光辉淡笑一下，没回答。
　　郝振山家的房子不大，而且更为低矮。看得出来，那房子的墙是由石头垒砌而成，墙面抹着黄泥，斑驳陆离的墙皮告诉了王光辉，这房子早已不再年轻。房上盖着黑色的拱形小瓦，古朴得近乎于残破。
　　推开枝条做的院门，二人走进院子。院子很大，有一边栽种的蔬菜已经发芽，绿盈盈的充满生机。几只鸡鸭在院子里随意觅食，不时发出几声咕咕的叫声，那田园的静谧安逸，倒让王光辉很为羡慕。
　　“看见了吧？”郝振山说，“咱家这房子，还是我爷爷留下来的呢，我爸总想把它翻盖一下，可是钱呢？如果那年我妈不得病······”
　　王光辉的心情随着郝振山的讲述渐渐下沉。忽而，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等我有钱那天，一定要帮他爸实现那个愿望。但转而，她又感到可笑，这才哪到哪呀？想得有点远了吧？这时听郝振山朝屋里喊：“妈，爸，我回来啦！”
　　没听见屋内有回应，王光辉和郝振山继续往里走，这时，一位妇女从屋里迎了出来。
　　妇女看上去年近五十，显得瘦弱无力，发黄的脸上爬满了皱褶，好像大病初愈，但她的双眸中，却透露出慈祥和暖意。
　　王光辉猜得出，这妇女一定就是郝振山的妈妈了。果然，就听郝振山叫了声“妈！”王光辉赶紧随之叫道：“婶儿，您好！”并恭恭敬敬地给郝振山妈行了个礼。
　　郝振山妈看一眼王光辉，转向郝振山：“这位姑娘是······”声音也是孱弱无力的。
　　“啊，妈，她是我单位的同事，姓王，叫王光辉。”郝振山还是按“几多愁”把王光辉介绍给了他妈。
　　王光辉诧异地看郝振山，不知道他为什么称自己为他的同事。郝振山感觉到了王光辉的目光，又赶紧补充，“咱们，还是朋友。”
　　郝振山妈朝王光辉点头笑了笑，笑使她脸上的皱纹更深更长，甚至堪比八十岁的耄耋老人。
　　王光辉顿感心情沉重，她没料到，郝振山妈竟能这样令人心生怜悯。
　　郝振山妈拉住王光辉的一只手，王光辉只感觉，老人的手冰凉冰凉的，就像在寒冬中冻久了一样。
　　“噢，那咱进屋吧。”郝振山妈说，三个人就朝屋里走。
　　刚进门是厨房，不算宽敞，但灶台碗柜等却干净利索，锅碗瓢盆摆放得井井有条。里屋有两间，地上有八仙桌，炕上有炕琴柜，两件家具都已非常陈旧，夸张点说，如果把它们送进博物馆，恐怕都能当古董展览了。炕琴柜上叠放着干干净净的几套被褥。炕上铺着蛋青色的地板革，阳光透过洁净的窗户照射在炕面上，倒也让这屋子凭添了几分明亮。里屋什么样还不知道。
　　郝振山曾经说过，他还有两个妹妹，现在都已嫁到了外乡。王光辉想象不出，郝振山家只这么两间屋子，当年他们家人全在这里时，是怎么住的。
　　“姑娘，你炕上坐。”郝振山妈说，用一把小笤帚把炕沿扫了又扫。
　　王光辉坐在炕沿上。郝振山把王光辉买的那些礼物放到炕上，说：“妈，这都是小王给你们买的。”然后一样一样打开包装给妈看。“妈，这是给你的衣服。”
　　那是一件小翻领的衬衫，白底带蓝花，亮亮堂堂令人赏心悦目。
　　郝振山妈喜笑颜开：“哟，看这姑娘，给我买这么好的衣服，那得多少钱呀？”
　　郝振山又拿出了王光辉给他爸买的衣裳，还有鱼罐头，肉罐头，香肠奶粉什么的，摆了好大一堆。
　　“妈，我爸呢？”郝振山问。
　　“你爸去村里开会了，是上边派来的第一书记，开抚贫大会。”
　　郝振山妈边答着，边不住地瞄着王光辉看，从脸上到脚底，又从脚底到脸上，看得王光辉有些不那么自在。
　　听说村里来了抚贫书记，郝振山兴奋得两眼放光，说：“那是好事呀，以后，像咱家这样的贫困户，也有希望富起来了呀。”
　　郝振山妈还看王光辉，看着看着，脸上就不自主地露出了笑意，显然，她对王光辉的外观形象没什么挑剔。
　　“妈，等咱家有了钱，一定要先把这房子翻盖一下。”郝振山又说。
　　妈这才转向郝振山，说：“咱家将来能不能有钱呀，那可说不准，按大伙说的，咱这穷山沟里要啥没啥的，想富起来，难呐。”
　　“妈，有希望，很有希望，让贫困户走出贫困，是我们党和国家当前一项重大的大政方针，咱们太有希望富起来了呀。”
　　郝振山妈轻轻摇着头。对郝振山说的那些，她不懂，别说她不懂呀，就连王光辉都不懂。不过王光辉忽然想，自己的想法怎么和党和国家的方针一致了呢？
　　正说着，郝振山爸回来了。
　　“爸。”郝振山叫了一声。
　　王光辉笑着站了起来。
　　“啊，振山回来啦？”爸问了一句，两眼闪烁着兴奋的光。
　　郝振山应了一声，又把王光辉介绍给爸：“爸，她叫王光辉，是我的同事，也是朋友。”
　　“噢噢，好好，你们坐。”郝振山爸对王光辉笑着点头。
　　郝振山爸叫郝星，一副典型的老农形象：黝黑粗犷又饱含沧桑的脸，眉宇间透出些刚毅、坚强。郝振山和他爸在外观上倒有些相像。
　　随便唠了些什么，郝振山妈出去了，时间不长回来时，手里拎着一个小筐，筐里装着些山楂。走到王光辉面前，她抓一把山楂递到王光辉手里，说：“姑娘，咱这地方穷，也没啥水果，就有山楂，自家出的，你吃吧。”
　　王光辉低头一看，那山楂鲜红锃亮，用手捏一下，感觉硬硬的，就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她不由问道：“都这时候了，你们的山楂怎么还保存这么好呢？”
　　郝振山答道：“这是在地窖里放的，地窖里冬暖夏凉，空气湿度也合适，保存些蔬菜水果什么的，不比冷库差。”
　　一丝兴奋从王光辉心头跳过，她问：“那，这山楂，你们家还有吗？”
　　“有，”郝星答，“不光咱家有，咱村子里，差不多家家都能有。”
　　“可是，你们为什么不卖呢？”
　　“卖呀，咱从秋天下来就开始卖。但是你也看着了，咱这地方太偏远，咱去城里卖，光路费和功夫就得搭不少，不值得，所以就得等城里的小贩过来收，今年，也不知咋回事，小贩来得少，咱的山楂就都剩下了。”
　　“人家小贩也嫌远呗。”郝振山猜测说。
　　王光辉问：“那，你们家还有多少哇？”
　　郝星答：“还能有个二百来斤吧。”
　　“全村呢？估计全村还能有多少？”
　　郝星扬头想了想，说：“我估计呀，千八百斤差不多。”
　　“啊，还能有那么多呐？”
　　郝振山接道：“是呀。你不知道，咱这地方吧，无论栽苹果还是栽梨什么的，全都长不起来，结的果子又小又涩，唯有山楂，个大皮薄，酸甜适囗，而且年年大丰收，所以呀，咱这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都栽山楂树，可惜这地方太偏僻，销路总是不太好。”
　　王光辉心里有数了，也知道自己下一步应该干什么了。
　　可是他郝振山呢？竟对他爸妈管自己叫“同事”，后来才“也是朋友”，他这是啥意思？王光辉弄不明白，想不通，为此，她感到很纠结，又有些生气，同时还隐隐觉得，在郝振山那“国”字脸后面，似乎潜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问题。可是再一想，自己到这大山沟里来，毕竟不是为了追究那些的，创业挣钱为自己争气的事，远比那事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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