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树下

那一日，她一如既往躺在树上酣睡。一位年轻男子的突然来访，打破了这个宁静的下午。

        浓烈的酒味覆盖了花香，贺棠梨猛的惊醒，睡眼惺忪环顾四周，发现一个气质非凡、英俊潇洒的翩翩公子，一身墨玉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质优雅，气度逼人。虽然她外出很少，却也偷偷见过不少达官显贵，他们的衣着打扮她都烂熟于心，敢在云锦上直接绣上龙蟒的，除了活的不耐烦的，只有可能是当今大齐皇帝膝下那几位受宠的皇子。

        皇帝膝下有五子，均已封王，本朝暂未立太子。大皇子睿王，八岁那年患疾痴傻，二皇子周锦成秦王，三皇子周锦玉燕王，四皇子周锦殷英王，五皇子战死被追封为楚王。据说剩下的三位皇子中，二皇子权势滔天，喜好美色，城府颇深，三皇子闲云野鹤，不谋名利，是一个实至名归的闲散王爷，四皇子文武双全，博学多姿，玉树临风，据说全天下的女人都想嫁给他。

        两人四目相对，看到他，贺棠梨本能的将他与英王殿下联想，只因为眼前的此人太过亮眼。一顶镶碧鎏金冠高高傲立，棱角分明清秀俊逸的面庞白皙透亮，五官轮廓精致绝美，成熟稳重焕发着英俊潇洒的独特魅力，以及无限的青春光彩和风姿，一时间竟压住了满园的春色与风光，令她惊讶不已；肃穆细长的丹凤眼中，蕴含着清澈锐利洞察秋毫的眼神，高山与海洋呼之欲出，炯炯目光中闪烁着万丈豪情与雄心壮志，如星河璀璨，气势惊骇，令人钦佩赞叹，心悦诚服；高挺笔直的尖鼻梁，墨黑浓密的长剑眉，连同上下滚动的喉结和英姿挺拔的外形，他站在棠梨树下，仿佛睥睨天下俯瞰众生的世外仙人，英气俊俏，魅力成熟，又酷似刚正不阿的帝王，周身散发着一丝丝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冷酷与无情；而当他薄唇轻启、低声轻笑时，低沉爽朗的磁性醇厚嗓音却宛如天籁，余音绕梁，让人心情愉悦，百花齐放，忘记一切烦恼和忧愁。

        优秀明媚的青年，打压了满园原本的美丽和风光，更应该说，满园春色皆因他的突然出现失去了颜色和光彩。

        饶是见过许多世家子弟，贺棠梨心里不由感慨，果然还是皇帝的儿子生的好。心里正这么想着，却浑然忘记了世家小姐应当具备的礼仪和风范。

        “你是何人，见到本王为何不行礼？”

        醇厚的嗓音近乎令人沉醉，虽然语气里带着高傲、尊严与居高临下的命令，贺棠梨却丝毫未曾感受到任何的恐惧与不悦，在这幽深宅院里独独生活十八年，她见过太多各色各样的人群，迎合过各种不同的脸色和性格，也深知人际交往的秘诀，为了生活，即便是卑躬屈膝跪在脚底也是家常便饭，何况是向一个天潢贵胄从不认识的王爷屈服呢。

        贺棠梨不顾风雅，径直从树跳下，她爬的树并不高，本以为能安全着陆，却不小心跳到了一个小石板上，一个趔趄不稳，差点摔了一跤。

        好在周锦殷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了她。

        “当心！”

        健步如飞，一个俊俏的身影飞奔即至将她拉入怀中，贺棠梨惊了好一会儿，刚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好在还是有惊无恐，等她内心安定下来，看到面前英俊的青年时，内心仿佛被烈火焚烧一般浑身发烫，一股小鹿乱撞般的悸动在她的胸前悄然回响。

        心怦怦直跳，她一瞬间失了神：这世间，怎会有如此英俊的美男子？

        只见他紧锁着眉头，似是十分紧张，那英俊的脸庞微微有些生气、慌乱，那双眼睛定定看着她，似是打量，似是窥探，眼神里绽放着微微灼热的光芒，空气里氤氲着浅浅的温柔。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贺棠梨不由得想到这一句诗词，这大抵说的就是他吧。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不约而同拉开了距离。

        “不知殿下驾到，臣女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刚刚殿下相救，臣女多谢殿下。”贺棠梨跪下，恭敬地行了大礼。

        周锦殷听她称自己为“臣女”，吃了一惊：“你是贺庆之的女儿？”

        贺棠梨点点头，回答道：“回殿下，是。”

        “可为何本王来宰相府多年，却从未遇到过你，更没听到宰相谈起过你？”刚开始见到她，他还以为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长得非常好看的慵懒的女奴呢！

        “启禀殿下，臣女自幼生长在这棠梨园中，甚少外出，父亲嫌我出生低贱，也从未在外人面前提起过我的贱名。”

        说到这，贺棠梨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热。

        她的母亲，名满天下，出自京河郡世家，盛名之时，迎娶她的人排长队排到了邻国，据何妈妈说，母亲生前是一个才倾天下、知书达礼、温柔贤淑的女子，她的外祖父当时给母亲定了一门极为体面的亲事，可母亲当时不顾家族反对，甚至与家族断绝联系嫁给了当时还只是九品芝麻官的贺庆之，外祖母因为母亲的任性一度病倒数次，母亲当时想尽孝回去探望，却被京河郡整体排斥在外，闭门不见。并且，两家因此断绝了联系。

        后来，贺庆之成功受到了重用，位列宰相，母亲也怀上了她和弟弟，本以为以此可以获得娘家人的重视，母亲回到京河郡时，却再度吃了闭门羹。

        只因为她的外祖父说了那么一句话，“只要我活着一天，那个孽女就休想再回我京河郡柳家的门！”

        外祖父在京河郡声望极高，有了他的话，更没有人敢私自放母亲回家。

        本来，母亲不回去也没有关系，毕竟当时贺庆之已经家财万贯，位极人臣，可没有想到的是，贺庆之在官运亨通之时，早已迷失本心，他悄悄勾搭上了当时朝野中炙手可热的崔氏，并与贵女崔世嘉暗通曲款，两人甚至趁着她母亲怀孕之际在宰相府里不顾礼义廉耻偷偷发生奸情。

        何妈妈告诉她，母亲正是撞见两人不堪入目的画面，被两人推倒大出血付出生命生下她和弟弟两人后悲痛离世的。

        想起往事，贺棠梨眼角不由得流露出一抹浓郁的伤感。

        殊不知，她这些细微的情感变化，全部被这个意气风发的英俊青年收进眼底。

        “你为何伤感，还有，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自从她出生以来，问她叫什么名字的人屈指可数。

        “回殿下，臣女名叫贺棠梨。”

        “可是这棠梨园中的棠梨？”

        “正是！”贺棠梨点点头。

        “不管你因何而伤感，不管你为何被贺家冷落，也不管你为何困在这梨园中，本王希望，你能像这些棠梨树一样，遇春绽放，遇夏盛开，遇秋纷飞，遇冬唯美。”

        他随手摘下一朵棠梨花，递至她的面前。

        这一番话和他的动作令贺棠梨心里一暖，她接过那株缤纷的花朵，抬头望向他，眼里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希望和光芒。

        他也看向她，他这才发现，她比刚刚他不小心进来时的匆匆一瞥还要美丽，纤细柔弱的身材，青色罗裙半遮半掩下粉雕玉琢的细腻小腿，吹弹可破白皙胜雪的肌肤，小巧玲珑的脑袋，修长轻灵的睫毛，流波灵动的眉眼，鲜红艳丽的唇畔，精致秀丽的五官，宛如西施再世一般，无论哪一样都是绝佳和无可挑剔的存在。王宫里平日也有不少倾国倾城的姬妾，可她仿佛无与伦比，凄惨悠悠的惹人怜爱，楚楚动人恨不得将她尽情亲吻拥抱。

        这个想法转瞬而至，周锦殷随即觉得自己禽兽，并暗暗自责，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怎么能有如此荒淫无道的想法呢。

        齐国注重礼仪，臣民遇到皇族必要行跪拜大礼，而且没有允许，不得擅自起身，见她还是老老实实的跪着，周锦殷忍不住轻笑：“你起来吧。”

        “谢殿下。”许是跪的太久，贺棠梨起身之时，一个不稳，差点再次摔倒。

        “你记住，任何时候都不可以轻言自弃，如果你遇到了麻烦，可以来找本王，本王会尽全力帮你。你记住了，即便全世界不喜欢你，本王也会站在你这边。”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刻有“英”字的玉佩，塞进她的手心：“记住了，遇到困难，就拿着这块令牌到英王宫找我。”

        英王宫，果不其然，正是英王殿下，贺棠梨心里一喜。

        “殿下之恩，臣女感激不尽，多谢殿下。”贺棠梨微微福了福身。

        “本王还有要事，就先走了，记得照顾好自己。”

        他转身离开，留下渐行渐远的背影，贺棠梨生怕再也见不到他了，急忙叫道：“殿下—”

        周锦殷转过身。

        “殿下，您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她心急火燎地问道。

        “周锦殷。”他轻轻说道，“锦绣山河的锦，殷切期望的殷。”

        回眸一笑后，再度离开。

        那天晚上，清冷幽寂的月光不再那么寒冷，单薄的锦被下，手心紧紧攥着那枚玉佩，回想到他英俊的面庞和振奋人心的鼓励，她心间一暖，一抹笑意悄然绽开，脑海里英俊的人影仿佛刻在了她的心里，迷茫踌躇的未来也仿佛变得清晰明朗。困在梨园之中，久未出世的她，渐渐对世界开始有了期待，内心也愈加充满了期望。她悄悄写下了他的名字，无声地轻轻呼唤，一边唤一边忍不住轻轻地笑，最后娇羞得竟自己把头埋进了被子里，亘古不变孤寂苍白的梦乡也不知为何今晚突然变得分外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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