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鱼吞象(三)
夜深了,这片混区的弟子都还很闹腾。
逍遥派的弟子喝多了,几人开始打醉拳,步伐挪动间,自成一股潇洒。
扬刀山庄的弟子,正在烛火下,擦拭长刀。
锃亮的刀面,映出他们坚毅的面容。
忽地,长刀扬起,带起一片利风,烛火颤动不停。
窗外看去,屋内身影舞动,利落出招。
符宗驻守的弟子,是入门刚到两年的絮雨。
此次出宗门,来到渡城,他就没想着到处游玩,心思都钻进了符上。
因着晌午那一笔的分神,此刻他都还在练习“沟灵”。
雪名看眼他这方亮堂的烛火,千丝覆盖木门和小窗,将仅有的两处出口封死,以防李炳跑掉。
符宗是这里最小的一块地方,只有一间屋子留作歇息。
门窗也并未紧闭,刚走近,油烟墨和松烟墨的味道,扑鼻而来。
略微呛鼻,初闻并不讨喜。
但再闻时,烟墨和生纸交织而成的气味,有了一丝好闻,多次钻入鼻息间,很容易上瘾,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味儿。
雪名停下步子,轻嗅半刻。
屋内少年不时懊恼地出声,越发静不下来。
瞅着弯弯扭扭,未成气候的驱散符,絮雨捏成团,气愤扔出门外。
纸团落到地,滚出老远。
他烦躁捶桌,眼睛睁地大大的。
“烦人,师兄们几天就学好了,我这练了七日,这符灵还不现。”
今日都未曾沉浸,这符还成不成了!
絮雨抱头呐喊,“啊,摒除杂念,摒除杂念,专心致志,专心致志。”
苦着脸半天,依旧静不下心。
他苦哈哈地走出屋子,将纸符捡起。
抬头间,正好看见雪名。
絮雨愣了愣,随即收起满脸愁绪,注意到她衣上扶桑。
他开口道,“云中谷修士,可有要事找师门?”。
每派弟子轮番驻守,本就是为着方便,不论是寻人,还是另有要事,涉及到本派,皆是由他们将消息传回。
雪名轻轻摇头,“为着私事,可否借纸笔一用?”。
那还真是件小事,来符宗这里借纸笔的,除了来渡城的书生会偶尔练上几笔,其它便没人了。
至于隔壁逍遥派那几位,故意捣乱的弟子,絮雨都懒得理会。
他们玩闹,常借笔,作为游戏惩罚,在输了的同门脸上画乌龟。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三次四次还来,铜币也不意思着丢两个,吝啬至极。
这会儿来了位借纸笔的云中谷弟子,就算心绪再烦闷,他倒也不会把气撒在她头上,为难旁人,这样的气派可不是符宗的弟子。
絮雨挪动步子,走向屋内,“这儿纸笔都是寻常用的青品,若是不介意,就进来吧。”
雪名:“多谢。”
檐下风铃上,挂着一道令牌,写着,絮雨,十八。
每位前来此处的弟子换值时,都会留下标记。
她瞥眼风铃,随他进了屋内。
絮雨跪在案前,将扔掉的纸团平铺而开,摆回原位。
可惜边角不复刚才平整,变得皱巴巴。
他叹气地嘀咕,“早知不扔了。”
同自己生闷气,本就没画好的驱散符,这会看去更糟糕了。
等会就是想感悟,这素纸也不能用了。
有别派弟子在,絮雨心想先别折腾,绕过木书架和画箱,他拿了纸笔出来,放到案上。
又拿过一张生纸,坐到案前,继续画符。
雪名坐到他对面,并未立即动笔,而是沉思着。
如何简单易懂地画出折棠。
画像她并不擅长,连轮廓都画不出。
这一方面,反而庭兰很擅长,但奈何她不在,就只能自己亲自动手。
絮雨同样也呆头呆脑,盯着驱散符。
再次落座,刚才的那一丝通灵完全没有了,他甚至无从下笔。
两人同是有着烦恼,但明显他受到的冲击更大,无意识地都在吞纸了。
雪名问,“好吃吗?”。
“啊?”絮雨忙反应过来,连连将碎纸吐出,“呸呸呸,不好吃,不好吃,又干又涩。”
皱巴巴的纸符,还放在旁边,灵不足,符未成。
她看了眼,“你再画驱散符?”。
絮雨苦着脸,点头道,“嗯,画了好几日,都未见成效,就有些烦闷。”
说完,趴在案上滚两下,特别烦躁地跟案碰头。
雪名问道,“可以把它给我看下?”。
絮雨只当她好奇,随手拿过驱散符给她。
来这的逍遥派弟子,上次看符有趣,还拿走几张爆炸符,想比比到底是符疼,还是他们拳头疼。
结果是失败的,都挺疼的。
受伤的那位弟子,遭受双重混打,躺了几日才见好,也不觉着皮糙肉厚了,好后将师门秘技往死里练,只要没死,那就算成功。
雪名指尖掠过符迹,粗略感知。
这张符,灵之力分布并不均衡,上多下少,左深右浅。
最后那笔的断裂处,本就该成符,偏生因着这个缘故而终止。
雪名看完后,放到一旁。
絮雨听到动静,偏头看去,就见她提笔,不知画何。
几息之后落笔,将画好的东西,给他看。
絮雨接了过来,拿到眼前。
紧接着,他瞪大眼睛,直起身子,愣愣地瞧着,喃喃出声,“驱、驱散符。”
纸上的符灵是一团活物,游动在符内。
怎么可能,半刻钟的时辰,她都没用上,为何能画出驱散符。
絮雨不愿相信,这是外派弟子画出的符,但事实又摆在眼前,他不得不信。
好似帮了个倒忙,他看着很迷糊,雪名拿笔,点在案上,“你放到这儿。”
“喔,”絮雨愣了愣,听话地放在她指到的位置上。
雪名又拿过他那张作废的纸符,放了过去。
两张纸符摆到一处,絮雨放眼看去。
手中笔点过作废纸符的几处,她道,“这两处你收些力,另外三处你多透些。”
随后又指着断裂处,“收笔要快,笔尖那丝灵出来后,你就要连回去,不能还想着往上提笔,记住了吗?”。
絮雨听着有如师父般的教诲,自觉进入弟子状态,“记住了,我这就试试。”
似顿悟,又似融会贯通。
想着驱散符,心中又念着,提笔后,就进入了无我之境。
这方天地,在他眼中,只剩自己静坐案前,画着驱散符。
每一笔落下,都恰到好处。
收笔,符成。
絮雨看着符纸上出现的符灵,只觉得实在过于简单。
未领悟时,却又把他困得死死的。
这便是修行么。
想着,絮雨抬起头,扬起笑脸,朝她道,“多谢。”
至于对面的女子为何也会画符,他并不关心,修行路上能人异士太多,若是要一一问清,他还嫌烦呢。
有这个些许探究的时辰,还不如学上两样符保命。
笑脸上那双眼,干净,清澈,雪名也笑,“没有其它想问我的?”。
絮雨亲一口驱散符,捧着它,双眼亮晶晶地,“我只知道,你帮了我,旁的一概不知。”
雪名摸了下眼上丝带,撑着下巴道,“我开了魂识,对灵的感知敏锐了些,所以能帮到你。”
本是笑着的一张脸,忽然不笑了。
身为符宗弟子,絮雨清楚地知道,开启魂识的后果,即便是师门长老,不到危险境地,都不会有这个念头。
一旦踏出这一步之后,眼中天地便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日日受着,身心都是煎熬的。
眼前这位,看起来比大师姐都要小的女子,竟也做了这个选择。
半晌,寂静无声。
忽地,絮雨又语带笑意,“魂灵强大,才有资格走这条路,你定是云中谷最出色的弟子。”
这话听着还不赖,雪名心情甚好地执笔。
虽不解释也不会有何,但涉及各派,她还是要提下。
絮雨收起驱散符,靠过来,“这是要画什么?”。
她落下几笔,“画个徒弟。”
他狐疑地看眼生纸,“你的徒弟?”。
雪名点头道,“嗯,他不太听话,我想把他画出来,问问别的修士可曾见过他。”
纸上,上下左右四笔勾勒,细如蚕丝的小人出现。
絮雨愣住,惊诧地道,“它是你徒弟?”。
许是他太过惊讶,她也愣住,悄悄地说,“不、不像人吗?”。
他指着图上,刚画得圆点,“这是什么?”。
雪名小声地说,“眼、眼睛。”
絮雨再指那两撇,“那这呢?”。
雪名再答,“眉毛。”
他又指着似花朵的一圈,“这、这?”。
她看眼,“衣裳,这是他离开前穿得衣裳。”
似乎还很奇怪他为何不动,雪名拿起生纸,十分不解地道,“不难懂啊,我都照着他的样子画的。”
絮雨咽咽口水,大惊失色。
是世道变了?还是他的眼睛不对?没缘由它该是个人啊。
她又拿到他跟前,“真不像?”。
絮雨点点头,“我反正看不出,它也挺不像人。”
雪名又仔细瞧了几遍,还是觉得蛮像的。
絮雨实在看不下去她那副画像,提议道,“不如,我帮你画吧。”
别说是他了,这幅画像拿出去,就不可能有修士会觉得这是个人。
雪名放下图纸,“好啊,那你画一个,给我瞧瞧。”
烛火之下,絮雨执笔,开始作画。
一刻钟后,落笔。
掠过图纸上栩栩如生的男子,她承认,确实画的比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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