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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错局(2)


栾秋第一次在李舒脸上看到了强烈的震愕和兴趣。矛盾的两者让李舒向来随意的双眼在瞬间有了光彩,但他立刻垂下眼皮,哧溜喝一小口酒。

        “你怎么知道?韦问星还是明夜堂跟你说的?”

        “这并不难推断。”栾秋说。

        明夜堂之所以在附近的九镇十三乡里到处张贴英则的追缉令,目的是为了提醒众人有这么一个毒物正在附近。也就是说,明夜堂十分确定,章漠对英则造成的伤害相当严重,英则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远离江州,更不可能离开大瑀。

        既然如此,便不需要千里迢迢远赴金羌去剿灭苦炼门。英则去年杀了五个长老,苦炼门现在的十个长老有新有旧,大不如前。只要找出英则并诛杀,将大挫苦炼门气焰。

        但距离章漠、英则大战已经一个多月,英则始终没下落。他不是死了,就是好好地藏起来了。

        想把藏在石头缝里的鱼钓起来,需要很香的鱼饵。

        “苦炼门的瞎子就是鱼饵。明夜堂以重组诛邪盟为名,正在散布苦炼门瞎子的事情,说他弃恶向善,要为诛邪盟的人带路。那瞎子不仅是苦炼门的人,还是松挞长老的儿子,知道的秘密绝对比你我都要多。如果你是苦炼门门主,你知道这件事之后,会留下他吗?”

        见李舒不应,栾秋又说:“英则绝对不是孤身一人来大瑀的。明夜堂肯定想一网打尽。英则藏身这么久,若是活着,藏匿他的一定是苦炼门恶徒。”

        李舒:“嗯……”

        栾秋喝完了手里的酒,夺过李舒那只碗,一口气喝干。

        “明夜堂是志在必得。”栾秋说,“经此一役,他们可能会成为大瑀江湖的领头人。”

        李舒心头微动,他直接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明夜堂?”

        栾秋不喜欢明夜堂的原因,跟大多数江湖人看不上明夜堂的原因差不多。

        一是明夜堂太会挣钱了。江湖人多是布衣侠客,明夜堂这种穿得靓丽光鲜的,看着就让人别扭。穷途出英雄,末路见真章,明夜堂走的不是寻常江湖人那一套,自然也不那么受寻常江湖人待见。且明夜堂财大气粗、出手阔绰,没钱的江湖客嘴上不说,但心里始终觉得在他们面前总是矮了那么一截。

        二是明夜堂和朝廷中人有联系。什么北军的统领与堂主章漠是拜把子的姐弟,什么北军狼面侯是明夜堂挚友,还有帮派中这个那个,与朝廷中大官有密切书信来往,总之联系紧密,切不断斩不开。江湖人以武犯禁,只在意江湖规则,最看不惯朝廷中人,但凡跟朝廷鹰犬沾上关系,都要受众人唾弃。坊间更有传言:如今端坐龙位的那个,曾受过明夜堂许多帮助。

        两个原因相加,足以让江湖人对明夜堂颇有微词。

        李舒装作不懂:“心眼真小啊。”

        “这怎么是小心眼?”栾秋不爱听这话,“这是有原则。”

        他认为自己必须向李舒解释清楚,这偌大江湖,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小心眼”。江湖客有许多不落在纸面的规矩,是从他们踏入江湖那一天开始就刻在血肉里的坚持。

        “对明夜堂有异见的帮派其实很多。”栾秋说,“是的,我不喜欢他们。今天拿鱼来的七霞码头韦问星也一样。他得知明夜堂要牵头重组诛邪盟,半个月后还要在江州城里举行什么诛邪大会,心里气不过,才特意来找我。我……”

        他犹豫了,李舒接话:“你让他失望了。”

        沉寂中,小院里的两颗孱弱梨树被夜风吹动,落下稀稀拉拉的梨花花瓣。树生来病弱,树干只有胳膊粗细,是从正堂旁边那棵遮天蔽日的树上,折枝栽下的。山庄人走的走散的散,这个小院也没人着意打理,树便一直半死不活地撑着。

        后来李舒来了。或许因为有人捉虫浇水,这两棵虽然开得晚,但勉强也有了个花样子。

        花瓣像被击碎的、轻盈的蝴蝶翅膀。月色把它染得更冷更冷,它落进李舒手中酒碗,浮在琥珀色酒液上。

        李舒正在发呆。

        对栾秋来说,这实在很新鲜,仿佛这个聒噪、多话的青年突然间冷却了,幽暗阴影斑驳地在那张惹人厌烦的脸上轻颤。他手端酒碗,盯着李舒安静的侧脸看。

        和要不要乐契的命相比,趁着重组诛邪盟的机会把大瑀江湖正道一网打尽,才是李舒最想做的事情。

        明夜堂想用乐契引出自己,而自己则可以利用乐契,反将一军。

        诛邪大会正是最好的机会。大瑀重组诛邪盟,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么他李舒必须让浩意山庄当这个领头人,否则苦炼门危矣。

        他打定主意,看向栾秋,发现栾秋也正看着自己。

        “你不说话的时候,像个正经人。”栾秋说。

        李舒:“谬赞,我不想当正经人。”

        酒碗里还剩几滴,栾秋举碗仰头,伸舌去接滴落的酒液。滴干了还嫌不够,还要去舔碗沿。

        “栾秋,不行。”李舒忽然说。

        栾秋收了舌尖,看看那碗,才想起李舒刚刚也用这碗喝酒。虽不知道他喝的是哪个方向,但……栾秋举着那碗,放下也不是,继续拿着也不是,耳朵又微微地烫起来。

        “重组诛邪盟这件事,绝不能交到明夜堂手上!”李舒掷地有声。

        栾秋:“……嗯?”他这才想起自己一开始说的是什么烦恼。

        “一,你不喜欢明夜堂,我也不喜欢,江湖上还有许多人都不喜欢。诛邪盟即便散了许多年,如今说出来仍旧是响当当的名号,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找你。”李舒说,“你师父一生磊落,甚至为诛邪盟而死,你就忍心这样把他一生最重视的东西交到你看不起的人手里?”

        栾秋听得愣住,良久才反问:“你认识我师父?”

        李舒心想十六年前死得这样透,我还怎么认识?他怀疑栾秋酒量不行,已然有些醉了。“李舒最遗憾的,是从来没有机会见一见曲天阳曲老前辈这样的大英雄。”

        栾秋:“不对,你一直看不起我们这些江湖人。”

        李舒恼他醉了也如此敏锐:“若是我认识了曲老前辈,我早就拜入你们浩意山庄,正经八百地当你的师弟了。”

        栾秋点头:“对……没错,师父向来顶天立地。你见了,一定折服。”

        李舒又说:“第二,明夜堂这样不正经的帮派,能好好经营诛邪盟?里外都是铜臭味儿,敛财法子说不定比我想的更奸更坏。日后别人提起诛邪盟,只怕连曲老前辈和浩意山庄的英名也被污损。”

        他深谙栾秋这种人的顾虑,字字切中要害。栾秋听得入神,笑道:“铜臭味儿,你倒有自知之明。”

        懒得与他辩驳,李舒急急说第三点:“三,你身为练武之人,不说建功立业,也要惩恶扬善吧。苦炼门这样的……”他牙一咬心一横,“这样恶毒奸狡、人神共愤的邪派,必须斩草除根。依我看,把那门主剥皮拆骨、掏心挖肺,才能让天下清明!”

        “……也不必这么狠。”栾秋说,“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李舒心想谢谢您了。还要再说,栾秋盯着头顶稀疏梨枝,嘀咕:“可师娘……”

        “师娘要你保住山庄,是为了保住曲洱和曲渺渺这两个孩子。”李舒已有准备,“江湖人都知道浩意山庄当年组织诛邪盟,如今英则就在大瑀,他能不晓得?若是这回放走了苦炼门,他们怀恨在心,找上浩意山庄,你没有依傍、没有朋友,怎么抵挡?你以为凭你和师姐,就能护住他们俩吗?”

        李舒说得激动,抓住栾秋衣襟:“栾秋,我最后只问你一句话:你这一生,就从没有想过,也像你师父那样,当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条陈缕析,句句在理。李舒忍不住在心中为自己疯狂鼓掌。

        栾秋终于点头。他眼神有点儿涣散,始终只盯着李舒,不住点头。李舒一松手,他便躺在了地上,笑出声来。“什么?”见他嘀咕,李舒凑近了听。

        “……你真有趣。”栾秋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醉意,“若能活成你这样恣意,不做英雄又何妨?”

        这太像真心话了。

        李舒忙把他从地上揪起:“别说傻话。”

        栾秋忽然闻见自己和李舒身上都有浓厚腥味,强烈得让他走神。

        “烧水,洗一洗吧。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栾秋晃着脑袋,“但你太臭,不能这样躺下,脏了床铺。”

        “……一起洗?”李舒迟疑,“莫非你真的有……”

        栾秋的目光瞬间被惊得清明。

        清晨时分的浩意山庄,所有人都被栾秋的怒吼惊醒:“没有!没有!!!”

        目送栾秋两耳通红地走了,李舒知道他一时半刻不会回头找自己,立刻翻墙离开浩意山庄。他穿过小路,模仿小鸟鸣叫吹哨,很快,商歌便出现在他面前。

        “快去找白欢喜。”他命令商歌,“明夜堂设了圈套,他今夜肯定吃了暗亏。如今听我安排,去七霞码头,这样那样……”如此这般,好一番叮嘱。

        第二天日上三竿,栾秋仍醉得醒不过来。李舒跑到他院子里瞧他,他睡得很沉,眉头皱起,梦里也不得安稳。

        于笙带着债主还的银子,与曲洱去四郎镇填浩意山庄一年来赊的账。李舒招呼曲渺渺和卓不烦,让两人一个去七霞码头上游,一个去七霞码头下游,帮他找两种药草。

        两人正愁怎么摆脱满庄子的腥味儿,立刻高高兴兴出门。临走时李舒拉住两人后领子:“江湖正道,要做什么事?”

        卓不烦:“大、大事!”

        “做大事时必须牢记什么?”

        曲渺渺眼珠一转:“自报家门!”

        “很好。”李舒满意松手,“去吧。”

        栾秋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他头疼欲裂,睁眼就闻见外头的烤鱼香味。李舒在他的院子里烤鱼,把烟和香气都往栾秋屋子里扇。

        栾秋夺过扇子反其道而行之,呛得李舒又咳又骂。他知道这动作幼稚,但对象是李舒,他幼稚得浑身是劲。庄子里只有他们俩,栾秋洗漱清爽,又是英姿飒爽一条好少侠,看得李舒啧啧赞叹。

        烤鱼吃了一半,曲渺渺和卓不烦砰地撞开了门。卓不烦头发湿透,穿的一身七霞码头水工的衣裳,渺渺则拎了一篮子河鲜。

        李舒未来得及细问自己的谋划是否顺利,先忍不住大声惨叫:“怎么又是鱼!!!”

        曲渺渺和卓不烦冲到栾秋面前,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二师兄!我们今天行侠仗义了!”

        栾秋只顾着看他俩哪里受了伤,曲渺渺把河鲜往李舒怀里一塞,满脸是笑:“我和不烦今日救了七霞码头的人,如今整个七霞码头,都知道我们浩意山庄的名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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