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剑开天
青长时摇着玉扇,在法力凝结成的七彩虹桥上漫步,矜傲而散漫地望着头顶乌云罩顶的天空,背后两个年轻弟子紧随着他,亦步亦趋。
主峰浮在天之柱上,不与凡间所连通。刚刚一路过来,济生宫上,云雾蔼蔼,这近千里的山脉起伏,宫殿点缀如星,上面繁花奇珍,亭台楼阁,瑞兽横行。
在这阴雨连绵中,三人衣袖纷飞如蝶,笼罩于顶的乌云掩不住青长时嘴角微翘的笑意。
最近这段时间,灵界一如既往。自从千年前的神魔大战后,两界各自休养生息,几乎互不干扰。就算偶尔会冒出来的大大小小妖魔邪祟,放在九岭都算不上什么稀奇事。
今日里白宏还是埋在宫殿的案几上,作为九岭掌门,他事务繁忙,书案上放着数卷九岭各峰送来的宗卷折子,两侧低眉顺眼,垂手侍立研磨的贴身仆童一个研磨,一个焚香。
千机峰制作的法器稀奇古怪,五花八门皆有。在白宏继任九岭掌门后,他特意命人去搜集了一些奇珍异宝作为原料,让寒秋雨腾出手来,将监视魔族动向的窥灵石投放在九岭所管辖的洲里魔族活动最为频繁的地方,倒是让九岭监管方便了许多。
今天递上来的折子还是一样的平常,空荡荡的宫殿里,玉石为阶,明镜高悬。在高坐于台上的白宏下方,稀疏站了几个九岭各门各派的得意门生,都是各峰叫来分配任务的。
这在场的大弟子们都是各峰尊者的内门弟子,有男有女,个个风姿卓绝,道法精深,在九岭崭露过头角,十分面熟,有两三个还是青长时亲自挑选过来的虚寒谷弟子,见他来了,毕恭毕敬的行礼。
在九岭尊者的白宏面前,这些被各峰抽调过来的弟子们个个中规中矩,有问必答,绝不多言。
青长时半途而来,在殿中随意挑了把椅子坐着。听着这些千篇一律的日常,他懒劲上来就想打哈欠,可惜碍于白宏在场,为了维持尊者颜面,到底还是憋了回去。
崇山边上的水妖作祟,淹了下游方圆十里的村子,死伤逾百人,需要派几个弟子协同当地的宗门共同拔除水妖;西陵一带的山上出现了一只嗜好珠宝金银的灵兽,当地商贾贵胄苦不堪言,需要灵兽峰的弟子前去抓捕;临近魔域的昆嵛山封印松动,说是有只一直镇在山下的千年蟒精乘着地龙翻身,打破封印,从底下溃逃,不知所踪,千年蟒精并不好对付,必要时需要尊者同行前往。
……诸如此类,毫无新奇。
等到白宏交代吩咐完了,殿中的弟子各领了任务下去,白宏才从案卷后抬起头来,眼下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倦色,朝他问道:“你来这,是做什么?”
前几天,清水音和元浅月在灵药峰大打出手,可谓是让白宏头疼不已。看见她们动手的弟子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转眼间就沸沸扬扬地传遍了整个九岭。
虽然弟子们并不敢妄议尊者是非,但亲眼见过的事情又怎么能算谣言呢?
没过两天,其他三个宗门也纷纷听闻此事,颇为震惊,接连水镜传音询问此事。白宏交由身边得心应手的执理弟子好一通忽悠,才把这三个宗门的长老给糊弄过去。
青长时的神游天外到此结束,他定了神,宫殿中弟子已经悉数退下,左右空无一人。
熏香寥寥,散在空气中,研墨的仆童粉面玉腮,低垂着眉眼,专心致志地研磨,对一切都充耳不闻。
青长时叹气道:“有鲛人到了九岭附近。”
听完青长时的话,白宏揉了揉眉心,抬起脸来,沉稳俊朗的脸上浮现类似于怀疑的神情,淡淡道:“鲛族怎么会出现在天启洲?”
鲛族生在魔族十二域中的殊念海中,他们一族生来便是半身鱼尾,容貌迤逦,潜游于水中,力大无比,鳞片坚若金石,能对月泣珠,又善织鲛人纱,喜好生肉,残忍嗜血。
无论仙魔两界都知道,鲛族有个致命缺点,他们一脉生于海中,一旦离海,化作完整的人形后就会失去鲛族的力量,变得孱弱无比,而且离出生地越远就越是虚弱,如果迟迟不能回海,甚至会脱水而亡。
灵界和魔域之间隔着一层结界,上一次鲛族在灵界出现已经是两百年前,还是在极为靠近殊念海的蓬莱洲。
天启洲离殊念海中间隔了近乎四个洲,近千万的路途,中间很长的一段距离甚至没有湖泊河流,鲛族怎么可能千里迢迢来到天启洲。
青长时刷的一声展开了手里的玉骨扇。
白玉为扇面,镂空雕刻着的扇面上描绘着一副活泼生动的仕女背影图,重重叠叠的洁白玉兰花团锦簇,一个梳着盘云黑发的女子背影纤细动人,鬓发间别着一枚金梳,头上满是珠翠宝石。
她穿着雍容的重重华裳,从衣领到黑发间露出的却只是一截白森森的骨头,靛蓝色的鲛鳞在颈骨的相接处光华流转。
青长时漫不经心地笑笑:“两日前,绘妖扇上出现了这幅画。”
顿了顿,他又说道:“我这绘妖扇上,收着所有被我镇压的妖魔邪祟。这鲛人还是上次在蓬莱洲碰见的,收进去后再没出现过。时隔两百来年,竟然头一遭出现了。”
绘妖扇是虚寒谷一脉传承下来的独门法宝,认主之后,被持有者诛杀镇压的妖魔邪祟都会被收进扇中,而扇主可以随时抽用任意一只妖邪的力量。
平时这幅扇面上则会出现附近最接近的同类,以示预警。九岭好歹是仙门,镇守在此,近百年里周边都平安无事,出现这幅鲛人图,只能说明这鲛人已经来到了九岭管辖范围之内。
白宏看了他的扇子一眼,轻舒了一口气,说道:“此事我已知晓,会派人注意的。”
……
天空中,乌云罩顶,黑云压境,丝丝缕缕的细雨飘扬落地。
平地里忽然响起一声惊雷,如万钧马车过道,兵戈交鸣之声,在九岭正上方的天空中轰然作响。
这一声轰鸣即使隔了百丈,也让人振聋发聩。伴随着九霄剑猝然爆发的碧蓝光芒,数百道泛着碧蓝光芒的剑气与积云冲击碰撞,爆发的气流几乎席卷了整个九岭。
连绵千里的宫殿亭台上皆是狂风过境,枝叶狂摇,碎珠撞玉,满地飞沙走石狂风大作,宛若天降末日。
九岭的弟子们纷纷驻足,稍弱点的连忙在强风中急匆匆地找了个躲避处,亲眼看见这剑阵与苍穹对击轰鸣,见证过这堪比日月齐威的威力,个个不由得脸色煞白。
等到飓风停息,各派弟子这才心有余悸地立定,满脸震惊和敬慕,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抬起头地朝着那一方天地看去。
随着这一道碧蓝剑光剑击鼓鸣金,漆黑天幕仿佛被撕扯开来,一缕缕金光刺破穹苍,阳光洒向大地,从那被准确劈开的空隙里,独独照亮雨后空濛的朝霞山。
宫墙四角垂挂的玉石铃铛被吹得摇曳碰撞,晃动不止,碎珠撞玉,叮铃作响。
狂风在清水音身边好似碰到了什么看不见的障碍,悄然归于沉寂,她站在风中,衣裙柔顺地垂在身侧,连青丝都未浮动一分。
身后锦化羽和锦望归两个首席弟子都穿着如出一辙的水色衣裙,神色从容而恭敬地站在她两侧。
作为一对孪生姐妹,锦化羽和锦望归都出自寒烟洲一处名为盛庭宗的地方。
三十六洲的宗门,分为入世宗和避世宗。入世的宗门在三十六洲星罗密布,数不胜数,这些宗门的弟子们行走人世间,依靠除魔拔祟而收取供奉,维持宗门开支。
而如今仙门的四大宗门除了佛佑寺都是避世宗,避世宗要么一心修炼潜心向道,要么心怀苍生,立志斩妖除魔为己任。
四大宗门占据了天地灵气汇聚之地,依山清水秀之地建立宗门,开宗立派,收下的也都是灵根旺盛的好苗子,分神期的也不少。而小宗门的弟子们大部分都默默无闻,平凡一生,连能结丹的修士都能算是百里挑一。
每逢九岭收徒,都会有数不清的小宗门挤破头往里面送人,来的基本非富即贵,都是各宗门的翘楚。九岭每年广收弟子,而能在山上固守本心,一心向道的人却并不多。
大部分弟子在山上待了十数年后,会遇到修行瓶颈。如果心中杂念过多,割舍不下凡间滚滚红尘,或是金钱权势,或是恩怨纠缠,便难以突破这瓶颈。
到发觉自己始终无法再进一步后,这些弟子们会自断仙缘,下山重新归于世间。
在拜入九岭之后,作为清水音最引以为傲的两个弟子,锦化羽和锦望归跟在清水音身边修行已经近七十年,道法出众,历来备受清水音宠爱。
她俩同为一胞所生,除了锦化羽是单侧梨涡外,长相几乎完全一致。在清水音多年来的教导下,两人性子沉静,处变不惊,历来谨言慎行,此刻对这天穹异响毫无反应,头也不抬。
站在留音宫最高的镜花楼上,清水音神色漠然地眺望乌沉天穹残破的缺口,那唯一一处透出的靛蓝天空下,整座朝霞山独享阳光万丈,笼罩赤金光泽之中,犹如这黯淡的黑白丹青画卷里,唯一一笔勾描色彩的迤逦风景。
元浅月闭关百年,连破三阶,果然修成了无情剑道最后一招,开天一剑。
九霄在空中飞舞,化作几乎看不清的流光。清水音的眼中恍惚了一瞬,遥远的碧蓝剑光触动了她某些早已深埋的记忆。
她抬起手来,在触及面纱的那一刻忽然又僵住,垂下眼眸,历来高傲矜持的眼里浮现深切的迷茫。
许久,她的手才迟疑地轻抚在自己的脸上,在白色的面纱下触及到一处长长的粗糙凸起。
清水音指尖一颤,自嘲般冷笑了一声,再放下手来,又变成了嫉恶如仇,冷傲美艳的留音宫尊者。
她目光定定地看了独独沐浴在阳光下的朝霞山许久,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牙齿缝里挤出来:“臭显摆!真是师承一脉,仗着自己身为剑尊,这等精妙绝伦的开天剑道却拿来讨好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简直不知廉耻!”
……
……
在虹桥上漫步的青长时心情甚好,绘妖扇上,仕女背影图栩栩如生。
刚从济生宫出来,青长时正琢磨着要往哪里去偷得半日悠闲。阴雨绵绵里,一道剑光冲天而起,青长时捏着扇子的修长手指上,骨节分明,宛若白玉。
他抬起头,看向天穹之上,不由得一愣。
开天一剑乃是无情剑道中的终极杀招,他也是第一次见。
这么近的距离下看到开天一剑毁天灭地的威力,迎面激荡冲击而来的剑阵威压有万钧之势,他不由得瞳孔微微一震,心神动荡。
刚刚还不知道该去何处晃荡的青长时立刻拿定了主意,抬脚便往朝霞山方向的虹桥去。
朝霞山刚下过雨,此时空气清新,阳光倾泻而下,层林绿草,苍翠欲滴。
在元浅月身边近百年,佩剑与剑主心意相通,九霄早已有灵,强烈抗议自己出鞘竟然不是为了斩妖除魔,此刻正在天空中震颤嗡鸣,化作一道流光落回主人手中。
青长时刚刚踏下虹桥,便不由得怔住。
色泽迤逦宛若彩虹的虹桥下,元浅月周身沐浴于阳光之中。
开天辟地,惊天动地的一剑,是由这样身段单薄,眉眼柔和的素衣女子,那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所掌握的。
此刻手持九霄的元浅月,周身笼罩在无形的剑气之中,似乎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在成功使出开天一剑后,身上流露出的可怖威压竟然让同为尊者的青长时都为之动容。
身后两个弟子几乎是勉强对抗着剑尊威压,才好歹没有跪下去。
——见惯了平和从容,仁慈悲悯的元浅月,一时间竟然也忘了,面前眉眼柔和的女子有何等剑修造诣,在尸山血海里毫不留情地斩杀过多少邪祟。
广袖宽袍,锦带束腰,带着一丝超然物外的脱俗与从容,元浅月将九霄拿在手中,合入剑鞘。她察觉到有人来了,直到此刻,那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直不起腰的威压才渐渐褪去。
青长时浑身一震,这才收敛了心神,朝元浅月走过去,摇着扇子,优哉游哉地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世上的剑修大抵都是惜招如金,不碰到旗鼓相当的对手,都不会轻易出招。
元浅月却毫无名为剑尊的矜持,更没有不该随意把杀招拿来掌控风雨雷霆这种自觉。看到青长时来了,她拿着九霄,似乎是在安抚剑灵,不知怎的还舒了口气,自然而然地说道:“临渊不太喜欢阴天,一到风雨天便会心口发闷。”
她将九霄收进归墟,从容地仿佛是在讲一件不足挂齿的举手之劳:“这样,她应该会感觉舒服些。”
听到这话,背后两个素来矜持的弟子一双眼珠子也忍不住快要瞪出来了,青长时摇着扇子,扇柄上的手也是一滞,一脸震惊道:“就为了这事?”
就为了让她舒服一些,使出这等无上精妙的剑技?
元浅月略带迟疑,蹙眉道:“难道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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