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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浪跡天涯


夏慕蝉背着佟寒钰,一路驭轻功,从洛京午门逃到了城西。佟寒钰这件废物公子一边扒在他的肩上,嘴上嚷嚷着不清不楚的话。

        “你再说话,小心舌头。”

        说着,他轻巧的身躯又跃过一座楼台。

        自己为何会跟佟寒钰谈条件,为何会出手救佟府,他本人也不清楚。

        在挨过宰相、养父的四十大板后,夏慕蝉一边运转着体内流趟的灵气抵御痛楚,一边拖着染血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厢房。

        打开门,房间铺满了灰尘,仿佛眼前的空间被遗忘在偌大府邸的角落。

        房间陈设虽奢华,可又不像是青年的居所,不论是角落立着的嵌金梅花瓶、八仙桌上空空如也的红锦梳妆盒、抑或是搁在贵妃椅上的古琴。

        夏慕蝉利索的解下上衣,走到床边的落地铜镜前,用手擦了一下上面的尘埃,白皙的指尖顿时染上一层厚重的灰色。

        他静静的看着镜中人,苍白的身躯上卷缩着丑陋无比的刺青,如一条由脚底爬上胸膛的大蛇,冰冷黏滑又呕心的鳞片滑过肌肤,张张血盘大口吐着毒信,觊觎着心脏。

        这是奴隶的证明,一辈子都抹杀不掉的污点,只要被刺上了衔尾蛇,直到死一刻都是养父的人。

        他不仅是最忠心的部下、最孝顺的儿子,还是塌上最下贱的男人。

        狗模样,低声下气,孽种。

        夏慕蝉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结实的小腹,上面有几道烫出来的痕迹。宰相很喜欢他苍白如霜的肤色,每夜相陪时候总爱用尽千方百计,在皮肤上拼命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有时候是他在上面,有时候对方会在下面。

        不管用着什么姿势,都改不了自己是最下贱的事实。养父初次在他体内下蛊时,剧毒在体内恣意流淌,身体如被万虫噬咬。他痛得眼角渗出泪水,牙齿用力得把嘴巴咬得鲜血直流,那个男人翘着双腿俯视着他,要自己用最卑微的态度和最下流的语气哀求对方赐解药。

        他说:“爹,求求你好痛求爹赐孩儿解药”

        那个男人笑了,露出一口阴森的白牙。

        不要叫我爹,你只是以养子名义领回来的小野种,下人既不会称你“少爷”,老子也不会唤你“孩儿”,可是你得把一件事刻在脑子里,你是老子的东西,名字是老子赐的,命也是老子赐的,接下来的人生,你都是属我一人。

        “夏公子!”

        门边传来婢女的声音,夏慕蝉一惊,冷冷转过头往声音来源瞪去,杀气流露,一名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丫环战战兢兢的立在门外。

        “何事”

        “奴、奴婢以为公子一段时间不回来所、所以没来得及打扫,请公子原谅,奴婢现在就去打水”

        “无妨。”

        丫环低下头来:“少爷离开后,醉仙楼的雪盈花魁来住了一阵子”

        “无妨。”

        夏慕蝉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丫环不愿就此离去,她朝内室瞥了一眼,视线刚落在他伤痕累累的背上,捂着嘴惊叫出声:“公子!你的伤!奴婢马上拿伤药--”

        夏慕蝉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丫环,冷冷拒绝:“不必麻煩。”

        长大后,这宰相府他一年只回一两次,一次是是覆命,另一次还是覆命。

        宰相府人人怕他,人人都在议论他,这点事情,就算自己多不管闲事也略有所闻。

        夏慕蝉,“夏”是原姓,本无名。在双亲亡故后,年仅七岁的他流落街边,跟着京城一群无所事事的小混混到处惹事生非。

        可不知怎的,身子最为瘦弱的他,起初先是小心翼翼的观察同伴们的打斗动作,渐渐地居然上手起来,十岁时已经把贫民区横行无忌的小霸王打得满地找牙。

        在挑战完小霸王后,他和小伙伴兴高采烈的肩搭肩在街上溜跶,面前却出现了一个穿着华服的男子。其中一个叫“大牙”的小伙伴一个没留神,把刚买到的酒全洒在对方衣服上。

        男人身后站着两个凶神恶刹的人,男人大手一挥,两人磨拳擦掌,不花工夫把他们一行人通通押在地上。

        夏慕蝉是最后一个被扣在地上的,右边脸颊被砂石磨破了好一大块片,嘴里满是铁腥味。他狠狠他瞪着男人,死咬牙关不吱一声。

        男人笑着问他们:“这小鬼弄脏了天子赐予的御袍,该如何罚”

        始作俑的“大牙”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团:“老爹!饶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道:“当今洛京,连街头的小鬼也不把天子威严放在眼内,这要是传出去,天子的威光都要被小刁民当泥巴踩了!”

        他的手下一人用力扣着“大牙”的手,一人手起刀落,唰的一声,手掌连腕滚落到夏慕蝉眼前。

        夏慕蝉怔住了。原来手腕里面是长这个样子,血肉里包着的是白森森的骨头。自己伙伴的手,这么简单就被斩下来了。

        他愣愣的想着,能再长回来吗一只手,还能去偷包子吗还能去渡口帮忙搬货物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着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华服男子却心情大悦,哈哈的笑出声:“另一只手呢也砍下来,让其他的小鬼见识见识。”

        夏慕蝉忘记自己是如何挣扎,如何爬起来的,回过神来时,他手里已紧紧握着沉甸甸的大刀,浑身是血的站在原地,脚边倒着男子的两名手下。

        华服男子眯着眼晴,眸里尽是自己读不透的诡谲光芒。

        “小鬼,你可真有趣。”

        从那天起,他被带回宰相府。还记得,被带回府的第一件事,男人问他:“你哪个季节出生的”

        夏慕蝉道:“关你屁事。”

        “啪!”

        自己的脸上被狠狠抽了一巴掌,扇得他眼前直冒金星,连连后退了几步。

        夏慕蝉撇起嘴,恨恨的道:“下雪的时候。”

        男人又眯起了双眼,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慕蝉。你的名字,给我牢牢记好了。”

        “名字”夏慕蝉冷笑:“重要吗能当饭吃吗”

        他不知道所谓名字的意义,这玩意不能饱肚,也不能取暖。以前在街上,其他人都喊他们这些小流氓“死了爹又死了娘的”、“小王八蛋”、“小贱种”、“狗娘养的”

        没所谓。

        可长大了,他开始痛恨这个名字,每次有人一念,总格外刺耳。

        “妳。”夏慕蝉开口。丫环吓了一跳:“公子有何吩咐”

        “去地牢帮佟寒钰上药,别让父亲知道。”

        对方有点惊讶,可还是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应了声“是。”,便急忙碎步退下。

        ***

        “我们今夜要藏身在此吗”

        夏慕蝉抬抬眼皮,淡淡扫了眼在面前的佟寒钰,他颈间还戴着枷锁,动弹不得。因为看着有些好笑,他就不打算帮他解开。

        “宰相或会预料到我们连夜出城,在此藏身一晚,明早再走。”

        佟寒钰听后,似是觉得有道理的点点头,随后身子像是有点不适的扭扭了腰,又转了转脖子。他看着夏慕蝉,笑得灿烂无比。

        “你可以帮我解开这玩意吗它太重了,我颈骨都要碎了,手也麻得很。”

        夏慕蝉垂眸,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用布条把这人的嘴巴塞起来。每次一听见他的声音就觉得心烦意乱,更遑论自己在思绪混乱下直接到刑场来劫他。

        十七年间前所未有的心烦意乱如暴风,袭卷着他的每一条神经。

        半晌,他道:“挺适合你,戴着吧。”

        佟寒钰双眼圆瞪:“”

        考虑到各种追兵的路线,夏慕蝉把他带到了洛京的贫民区,此处位于京城最外围的地带,俗称“三不管”:官府不管、地痞不管、百姓不管。这京城的贫民窟,一半建在地下,呈半地下室的状态,生活的不是乞丐就是难民,街道九曲十三弯,没有当地人带领很易走失。

        他们藏身在巷弄尽头的一个破棚子里,有瓦遮头,是一座小小的破庙。

        说是破庙,只因木棚子下面,供奉着一尊小小的观世音大使像。神像似是许多没人管,上面都铺尘了也没人刷一下。

        夏慕蝉心里觉得有些怀念,观音的供品桌上放着一朵早已枯萎的野花。从前他有放过包子之类的供品,可眨眼间便会被游民抢去。

        难以果腹的日子,连神仙的供品也要抢到手里来。

        佟寒钰很不安份,但颈项愈垂愈低,夏慕蝉抬手,用灵气把木枷震得粉碎。

        “谢谢。”他道,眼睛四处打量着周围:“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以前来过。”

        夏慕蝉靠在墙壁上,后背完全放松了力气。

        可能是心绪关系,自己前所未有地觉得筋疲力尽。恰好眼角扫到佟寒钰悄悄瞥了他一眼,接着低头把玩颈前的炼坠。

        都到什么关头了,还在睹物思人

        之前有好几次,都撞见佟寒钰总是在凝望那条炼坠。夏慕蝉不知是什么玩意,毕竟在绑他之前曾易容在花廊城打探过情报,这位传闻中被全城人捧在心尖上的小少爷,他自然是好奇。

        直到看见对方在怡春阁左搂右抱,内心深处的可怖记忆便不自觉浮现。

        夏慕蝉冷笑:“到底是谁家姑娘的信物,值得佟少爷再三玩赏”

        佟寒钰的表情僵住了,他抬眸,怯生生的看着夏慕蝉,这种畏缩的目光每次都像有人欺负他的样子。

        “不是信物。”佟寒钰回答。

        夏慕蝉没多大兴趣,只是见他很快的便把炼坠收进领口,不免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拿来看看。”他朝佟寒钰伸出手,眸子直勾勾的看着他的脸。

        哪位姑娘的定情物,居然能让这位到处留情的佟五少爷如此执着。

        佟寒钰的脸上浮现了淡淡的惊慌,下个瞬间又压了下去,伸手绕到后颈解着炼坠,解了半天,他闷声道:“解不开。”

        就想到他会来这种法子。

        可能是想分散自己混乱的心思,夏慕蝉站起来,往他走了好几步,缓缓的在佟寒钰面前半跪了下来。

        佟寒钰很狼狈,曾经叱咤全城的美少年公子,现在长发都打结成一团,原本净白胜雪的流云纹衣袍上尽是污渍和血垢,脸上汗迹灰尘混在一起,额间的朱红莲花印被一块血污挡住,不出尘了。

        夏慕蝉魔怔了,伸出手来,轻轻刷着佟寒钰的前额,直到看见了那朵莲。

        佟寒钰整个人如同被下了定身咒,干瞪着一双大眼晴。

        夏慕蝉低头,执起他胸前的炼坠细细端详。

        炼坠是一颗透亮的琉璃珠,里面铺上了一层浅浅的黑砂。从这物件上发散的灵气在指尖游走,洁净无暇,却不像是女子赠予男子之物。

        他颦眉:“仙门的东西”

        “啊”佟寒钰回过神来,夺回琉璃珠收回领口:“四姐上山修真那年的半仙给的,只是觉得挺可爱的,就留下来了。”

        夏慕蝉淡淡的道:“嗯。”

        天开始黑了起来,偌大的贫民窟里却没有半点声音。这一带的人都生活得什是低调,畏首畏尾的,怕会搞出什么大事。

        “这个位置其他人不会靠近。趁现在休息。”说罢,夏慕蝉便开始打坐调养内息。

        佟寒钰点头:“啊好。”

        上天倒是公平过一回的,起码自己体内灵脉畅顺,若受了皮外伤,涂点伤药调息一下很快就会痊愈,这种天赋也非常利于习武。

        “灵脉”是所有习武修真之人的基础,储蓄灵气的地方,可想像如体内流转的经脉。所有仙门法术也好、民间武功也好,必须有“灵气”方能运用自如。

        魔门邪术亦有“魔气”,魔气运行之处即为“魔脉”。这两种不能同时存在于同一躯体,否则得五脏六腑具裂。因想修邪术,必先废“灵脉”。

        佟寒钰的底子,夏慕蝉曾略为试探过。只要体内有灵脉,灵气就运转自如,简单的武功如轻功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他看着佟寒钰凭着两腿,从山上一口气跑下山,中途连轻功也没用到,结果还不到山腰就被自己捉住了。

        那副单薄的身子,接下来若要随自己逃亡,恐怕只能成负累。

        夏慕蝉不禁烦躁起来,这个东不成西不就的废物公子,作为男儿怎么就不好好练武了呢

        调息运行到中途,灵气突然一济,灵脉间仿如有道无型的墙壁,久久不能突破。拜“续缘散”所赐,伤口愈合速度也在减慢。

        哨声划破长空,远处火光熊熊。佟寒钰搖了摇他的肩膀,指着头顶上空:“你看看那边!”

        夜空中,渡鸦舞。

        夏慕蝉脸色一沉,原本淡然的眸中陡然阴冷如玄冰。

        “是玄鸦。”

        “玄鸦”佟寒钰的表情懵懵的。下一秒他恍然大悟的一拍手掌:“啊我记起了!是那个在花廊贴通辑令的!”

        “黑无常逆贼!赶快束手就擒!”

        从天而降一道凌厉的声音,夏慕蝉对这清彻响亮的声音极有印象,可又记不起在哪里听过。他快速拔剑,一名轻铠紫袍的少年乘着夜色,敏捷的降落在眼前的十步之遥。

        少年眉间英气流淌,黑眸如曜,双手紧握着两轮铁环。

        在如此黑暗的环境居然能寻上门来,不愧是习惯了在黑夜战斗的秘密部队。

        “快把佟公子交出来!”他厉声喝道,面前小矮子语气间竟有种不容违抗的威严。

        藏在夏慕蝉背后的佟寒钰喊出了声:“傅沉”

        少年一怔:“是你”

        他这么一喊,夏慕蝉自己也想起来了。眼前这个气场满满的小矮子,居然是那天在道远镇酒馆遇见的那位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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