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花朝夜宴
日薄西山,晚风习习,熙春园里来来往往的宫人在海棠花树上挂着琉璃灯盏,丛林小路上遍地花瓣铺路,香气袭人。
花朝节晚宴,官家女眷嬉闹声音从远处飘飘摇摇的传来,争先恐后的钻入了苏幼虞的耳中。
趴在窗口贪凉的小姑娘芙蓉桃花面生出些痛苦的神色,秀气细眉拧紧,手指死死的攥着帕子,通透清亮的指甲刮开了帕子上的绣线。
“姑娘?”
“姑娘怎么了?这马上花朝宴就要开始了。”
“许是梦魇了,一直醒不了。”
“啪”一声细响,小姑娘食指指甲劈出一道裂纹,白皙如玉的手指渗出些血丝,苏幼虞蓦的睁开眼睛!
苏幼虞犹如窒息一般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那双满是泪花通红如小鹿的眸子把秋恬吓了一跳,连忙轻声问着,“姑娘没事吧?”
苏幼虞眼泪汪汪的看着眼前的秋恬,整个人恍惚了片刻,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秋恬?
秋恬还活着?
她记得她嫁给沈鹤宸做妾之后不久,秋恬就被沈鹤宸的正妻活活打死了。
她……她不是失足掉入湖中死了吗?
少女纤长卷翘的睫毛轻颤了下,清澈漆黑的眸子迷茫的环顾四周。
天色渐黑,一只海棠花斜斜的搭在窗口映入眼帘,挂着一盏琉璃宫灯。
屋子里摆着金丝楠木桌椅和百碟穿花屏风。
不远处金纹雕雀香炉里升起细细的熏香烟雾。
她看着熟悉,但一时有些想不起来这是哪里。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做梦一般。
“姑娘怎么这么不仔细伤了自己。”秋恬瞥见苏幼虞的手,小心摸了摸她断了指甲的手指,“姑娘可别沾水了,回府再给姑娘包一包。”
触碰到秋恬温热的手,苏幼虞身体轻颤了一下,怔愣的看着秋恬。
久违的温润触感,让苏幼虞鼻尖一酸。
这是真的。
她真的还没有失足溺亡,秋恬还在。
苏幼虞咬了下自己断了指甲的指尖。
疼……好疼。
口腔里的血腥气和指尖的疼痛让她觉得周围一切更真实了些。
“姑娘刚刚可是梦魇了?”
“姑娘别怕,那只是梦罢了。”身后的宫女眼看着眼前美人娇娇弱弱,泫然欲泣的小模样,一时心生怜惜,难怪整个苏家上下独宠这位三姑娘,容妃娘娘进了宫也一直惦记这位侄女。
这位三姑娘真真长了一张令人惦记的脸,身上还带了些缠人的香气。
今个在外面走了一圈,都没看到比她更香更嫩的花。
苏幼虞听着她的话,眼睫低了低,睫毛在烛灯下打出一片浓密的剪影,遮住她眼底的光色。
可满城腥风血雨真实的不像是梦。
沈国公逼宫篡位,苏家在宫乱中被满门灭口……
宫女压下声音,轻声的催促着,“姑娘,这花朝宴都要开始了,再不去可是失了礼数,旁人又要在背后嚼舌根说姑娘仗着咱们娘娘宠爱,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了。”
刚刚才缓过来的苏幼虞听到宫女的话,身体蓦的一僵,一道白光窜入脑海中,轰然炸开!
花朝宴?
这是花朝节?!
前世的记忆瞬间汹涌入脑海,像是一根偌大的藤蔓生根发芽,遍布了她每一寸血液。
三年前,永安三十四年花朝夜宴,她喝了沈家姐姐一盏果子酒,被人拖入房间污了清白,她连那个男人是谁都不知道,就被人领着姑母撞破。
不只是她正在商议的亲事没了,原本蒸蒸日上的苏家一夜之间身陷囹圄,家中未婚配的姐姐妹妹被人戳脊梁骨指点,连姑母都受了牵连。
当夜沈国公就上门,声称让苏幼虞嫁给他的儿子可以帮助苏家解围,对外便宣称那晚的人是沈鹤宸,把事情遮掩过去,想必不会有人说闲话。
但沈鹤宸原本已有正妻,又嫌弃她被人碰过,只肯让她做侍妾。
苏幼虞穷途末路,姐姐妹妹都还没议亲,也再无更好的办法,即便是妾也只能答应下来。
彼时苏幼虞年少不经事,后来才知道,沈家此举想要的无非是打压她父亲那一身傲骨,拿走他兵部尚书手里的军事重心。
要走了他这辈子最疼惜的女儿,拿捏住了他的软肋。
自此之后,父亲就归入了以沈国公党羽之下。
苏幼虞的噩梦才刚刚开始,她刚刚抬入沈国公府就患上了天花,沈家人怕被传染就将她送去了别苑。她好不容易医治好捡回一条命回府,府中人都传是她不检点才得了病,沈鹤宸听多了风言风语再没碰过她。
后来苏家没落被查封,父亲被蒙冤入狱,彼时沈鹤宸在朝堂上正被她表哥秦封压得厉害,便动起了歪心思,以她父亲性命威胁她几次三番引诱秦封入陷阱。
沈家和晋王合谋篡位成功后,害死了晋王,灭了苏家人的口,将苏家姐妹全部充为军妓。却不成想那个被她几次诱骗的表哥秦封提刀杀来,灭了三军血染宫城,夺她入宫城,成为了囚宠。
这不是梦,是毁了苏家,毁了她一生的花朝夜宴!
钻心的冷意迅速蔓延开来,苏幼虞手指轻颤了下,一下子攥住了手边的帕子。
上面绣着的虞美人沾了她指尖星星点点的血迹。
“娘娘知道姑娘体弱,命小厨房亲自做的膳食送到宫宴上,姑娘若是好些了,便过去瞧瞧,你一定会喜欢的。”宫女安抚着苏幼虞。
苏幼虞回过神来,眼底流转着异样的情绪,突然笑了,“好。”
前世布在她身上那一个个局当真是他们煞费苦心,今生有机会她总也该去见见这些故人才是。
秋恬扶着她下床,整理了下衣裙。
苏幼虞便跟着苏清容朝着花朝夜宴的方向走过去。
苏幼虞黑瞳幽深,每一步都如同千斤重,仪态却端的极正。
秋恬瞧着,总觉得姑娘似乎和平日里软软糯糯又怯生生的样子有些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由于是男女分席,等她们到了宫宴上,官眷大多都已经到了。
宫人将她带到位置上,苏幼虞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了旁边几个女眷笑声议论着。
“听说陛下近来提了一位秦大人回京,我今日见了一回,长得甚是好看,母亲您看我也到了婚嫁年龄……”
苏幼虞听到那个名字,脚下一个不稳,身形踉跄一步,被秋恬扶住,“姑娘小心。”
“嘘,胡说什么!”妇人轻打了下旁边少女的手,“那位秦大人可不是什么正经人家,收起你的小心思!再提一次仔细你的皮。”
“哦……”少女悻悻的闭了嘴。
苏幼虞一时心慌意乱,他们嘴里的秦大人就是她的表哥秦封,也是前世那将她囚入皇宫、日日折辱的凶狠暴君。
秦封自小住在苏家,因为太过冷血暴戾,凶名在外被关在别苑,十二岁一次失手杀人之后被苏家赶了出去。
彼时是秦封被提拔回京,已经成为了最得圣心的天冥宗宗主,手上握着无数条官员人命,是皇帝的得力助手,传闻秦封所过之处,十里八乡白日闭门、夜不能寐。每每他动手铲除什么人,几里外都能闻到血腥味。
就是这样的人,因惦念着她母亲对他的恩情,对她一再信任,苏幼虞却为人所迫,失手害死了他的亲信,又让他接连落败成为阶下囚。
直到他登上皇位,成了震惊于世的荒阴暴君,拿金玉造了一座湖中宫殿,将她困于那座囚牢里,肆意欺凌。
他应该是恨极了她。
苏幼虞心神不宁的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久久的陷入思绪中无法抽离,连晚宴什么时候开始的都不知道。
“苏妹妹!”突然,一声娇唤硬生生把她拉了回来。
她眼睫微颤,赫然在自己的座位旁边看到了沈家姐姐沈念柔。
沈家姐姐打扮的像是一朵娇艳的桃花,还冲着她笑了笑,手指摩挲了一下自己旁边的酒杯,“苏妹妹来了啊。”
苏幼虞瞥见她指尖的小动作,眼底涌动着莫名的情绪,“沈姐姐安好。”
她知道,沈念柔手里捻着的那杯酒就是一切罪孽的源头。
沈念柔打量着苏幼虞今日一袭茜素青色的白玉兰散花纱衣,聘聘袅袅,未施粉黛就满面娇容,鼻息间还时不时能嗅到苏幼虞身上那股缠人的香气。
她遮盖住眼底的嫉妒,晃了下手中酒杯,“妹妹,我听说你母亲都开始为你议亲了?”
苏幼虞盯着沈念柔手里的酒,轻巧的笑了笑,“沈姐姐又开我玩笑,那些只是流言,让人听见可不好。”
“好好好,我不说了。”沈念柔笑着,拉了拉苏幼虞的袖子,把那杯酒递到了苏幼虞面前,“那姐姐给你赔个不是。”
“我哪有真怪姐姐呀,”她声音娇软亲昵,伸手沈念柔手里的酒杯,抬手用袖子遮掩着做了一个喝下去的动作,将酒尽数倒进了面前的碗里。
沈念柔看着苏幼虞接过去酒杯喝下,眼底的笑意又浓了几分。
苏幼虞放下袖子,抬手拿起了面前倒了酒的碗,认认真真的盛了一碗小圆子,“这个是我姑母悄悄给我带来的梨花酿……梨花酒酿小圆子,沈姐姐也快尝一尝。”
苏幼虞说着将还飘着梨花香的碗递给了沈念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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