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一天的课程结束，迟陶收拾书包出了校门。
他对待自身的事情向来淡然，小时候跟人打架打得头破血流，还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一个人慢慢晃荡回家，这一次突然穿越到书中世界，迟陶也只是惊愕了一段时间，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迟陶父母因为交通意外早早亡故，他自幼被爷爷带大，高二那年老人因病离世，迟陶拒绝了姑姑让他住在她家的邀请，独自办理好了住校手续。
他在原来的世界并没有什么特别留恋之处，所以穿了就穿了。
宁外附中过一个高架桥就有地铁站，迟陶从桥下走过，看着周围陌生又熟悉的景象，一路到了地铁站。
扫码进站，下了电梯，迟陶要坐的那趟地铁刚好开着门，他快走几步跑了进去。
地铁上人很多，迟陶垂着眼睛往里面的车厢走去，找了个相对宽松一点的位置站定。
迟陶靠着车壁，两节车厢的相连处略微摇晃，他百无聊赖地垂下眼看着地面，过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又抬起眼看向别处。
这一看，他看到了一抹眼熟的白色裙角。
优雅的法式复古长裙，桔梗裙的裙边，迟陶知道这种裙型一半是来自小说里关于郁冉穿着的描写，一半则是受宋涟涟的影响。
迟陶有些意外地看过去。
在小说中，郁冉之所以被人称作是大小姐，完全是因为她那傲然的身世——郁冉出身于郁家，是宁城知名企业郁氏集团的千金，平时上下学都有司机接送。
宁外附中是所公私合立学校，在这里读书的大多都家境不错，但像郁冉这种由豪车接送的也不多见，久而久之，大家私下里都以“大小姐”指代郁冉。
此时郁冉身穿白裙，乌黑长发及腰，一看就很矜贵，跟拥挤的地铁氛围很不相合。
迟陶看着郁冉，倒是想起了脑海里的一些记忆。
他跟郁冉，算得上是邻居。
这具身体的父亲名叫迟正益，是经营建材生意的，前几年幸运竞拍到了几个大型的政府项目，公司也跟着水涨船高，就此发了家。
有人欠了迟正益的大笔货款，没办法只好用臻邸壹号的一栋别墅抵了债。
位于谢波路的臻邸壹号是宁城最为金贵的豪宅区，住在里面的人非富即贵，臻邸壹号一经发售就很快售罄，如今有钱也买不到。
可以说，住进了臻邸壹号，就意味着踏入了宁城的上流阶层。
因此一周前，迟正益一完成交房手续，就马不停蹄地带着全家搬了进来，并且还托关系将迟陶从普通中学转进了很多富家子弟选择的宁外附中。
而作为郁氏集团的千金，郁冉自然也是住在臻邸壹号的。
迟陶看了一眼地铁屏幕显示的到站信息，清江园站。
这条地铁线路一直通往市中心，再过七个站就会到谢波路站。
所以，大小姐今天是跟他一样坐地铁回家？
迟陶在心里漫不经心地想着，郁冉低着头，迟陶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想到白天见到的郁冉，仍然觉得很疑惑。
郁冉虽然比一般女孩子要高，也比一般女孩子的眉目要英气些，但确实很美，穿着长裙的他漂亮又优雅，实在看不出是个男生。
如果他真的是男生，那又是为什么要穿女装？
迟陶以前听朋友说过有的人有异装癖，难道郁冉也是吗？
他正想着，忽然发现有个穿着衬衣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男人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往郁冉那边移。
郁冉本来就站在地铁靠里墙的位置，男人状似不经意地移过去，甚至还伸出了一只手撑在墙上。
这样一来，郁冉整个人都被他挡在了里面。
迟陶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管郁冉是不是男生，他都没道理放任不管。
迟陶站直身子，往郁冉那边走去。
那男人依然装模作样地扶着墙，眼睛一直往郁冉白皙的领口看去。
迟陶绕开人群走到男人身后，抬手敲了敲对方的背。
那人吓了一跳，飞快回过头来，就看到了一个一脸冷淡的年轻男生。
他见男生年纪不大，松了口气，有些凶地说：“做什么？”
迟陶本来只有三分怀疑，男人的这副表现反叫他肯定了七分。
他没什么表情地盯着男人，“换个地儿。”
男人一愣，目露凶光看着迟陶：“凭什么，你谁啊？”
迟陶也不是被吓大的，男人语气不善，而迟陶的耐心也有限。
他本就长得冷，面无表情盯着人的时候就更显得不好惹，男人跟他对视，反而拿不准他的路数。
“里面那个，”迟陶微抬下巴，“我同学。”
他薄薄的眼皮半耷着睨向男人，“还要我再说吗？”
男人侧身看看里面的郁冉，又看看站在他面前的迟陶，最终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现在的学生，真是一点礼貌也没有。”
迟陶半垂着眼看着男人离开，回过头来正好对上一双精致的眼眸。
——郁冉正看着他。
迟陶忽然一窒。
刚才那男的虽然有贼心，但到底没来得及做什么。
也许郁冉根本没有发现。
而他现在冒冒然挤到郁冉面前，还是在白天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喜欢郁冉后——真的是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意图。
先前被比自己大上好多岁的男人盯着时迟陶尚能面不改色，此时却微微不自然起来。
他站在郁冉身边，闻到了郁冉身上很轻的白花香气，跟地铁里的气息截然不同。
迟陶想了想，问郁冉：“能借我看下数学作业么。”
郁冉只看了看迟陶就收回视线，他垂下眼眸，轻声说：“没带。”
迟陶：“哦，那算了。”
郁冉一只手扶着旁边的一根柱子，他的手腕很细，腕骨突出，皮肤的颜色比柱子还要白上几分。
迟陶多看了几眼，心想郁冉太瘦了。
他也是离近了才发现，郁冉的身高其实跟自己差不多高，可即使是跟女生相比，郁冉的身形也称得上是纤细。
迟陶想到了表妹宋涟涟。
就算是很挑食的宋涟涟，也从来没有像郁冉这么瘦过，可宋涟涟已经让家里人很心疼她，会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了。
迟陶微微蹙眉，他回想起小说里关于郁冉身世的描写。
其实他之所以会继续看《金雀》，有很大的原因是由于郁冉。
郁冉父亲一手将郁氏集团发扬光大，是财经新闻上常会报道的人物，因此他的离世也被很多新闻媒体大加报道。
十二年前，郁冉的父亲和母亲因为一场车祸意外去世，那一年郁冉只有六岁。
——跟迟陶一样。
迟陶轻轻吐出一口气，他注意到郁冉颀长的脖颈上带着一个宽边的蕾丝颈饰，跟他复古的长裙装扮很搭。
“如果郁冉真的是男生，戴这个应该是为了遮掩性征吧。”
迟陶心想。他移开目光，随手点开一个手机游戏玩了起来。
郁冉戴着蓝牙耳机。
他垂眸沉默地听着电话那头说话人的话音。
对方说完公司的事情，停顿片刻，转而说起别的话题。
“之前的药效快过了吧？新订的药到了，最近给你送过来？”
郁冉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迟陶早就发现郁冉戴着耳机，他原先以为郁冉是在听歌或者练习外语听力，现在才意识到郁冉应该是在打电话。
但郁冉只说了一句就不说了，又让迟陶怀疑那个很淡的“嗯”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谢波路到了。
郁冉收回扶着柱子的手下了地铁。
迟陶跟在他后面。
两人所行的方向果然一致。
谢波路这边的地界向来清贵，明明是处于热闹繁华的市中心，却也因为周围多是高端住宅区域而不显吵闹。
道路两边有旧时英法租界留下来的公寓，也有老式洋房藏于黑色雕花围栏后的花园。
围栏后茉莉正开着花，风一起就吹来一阵幽幽清香。
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臻邸壹号的门牌。
这座代表着宁城上流阶层地位的别墅园在两侧或有上百年历史的奢华建筑旁也毫不逊色，难怪有那么多人挤破了脑袋也想往这里钻。
臻邸壹号的安保要求严格，门卫几乎能记住住在这里的每一个人。
迟陶在门禁处通过了电子人脸识别，抬头一看郁冉已经走出一段距离。
郁氏集团的千金自然身份尊贵，保安对待郁冉的态度远比对待迟陶热络，但郁冉似乎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冷冷的。
迟陶回忆起郁冉刚才的态度，忽然就联想起一捧冰雪，冷冰冰又很柔弱的美。
郁冉家住的是臻邸壹号最好的一栋房子，而让迟正益兴高采烈接受的房子也很不错，虽然没有郁冉家大，但就在郁冉家旁边。
迟陶看着身着白裙的郁冉走入那栋漂亮的洋房里，微垂眼皮，顺着记忆走向右手边的一栋小一些的建筑。
别墅里亮着灯。
迟陶的继母曹曦正坐在客厅沙发上跟新请来的保姆讨论要在花园里种什么花。
“明天得叫人来把草坪修一修，还有花园也该整起来了。依我看，旁边郁家的花园就很不错，种了满园子的玫瑰。”
“好的夫人，那我明天就给园丁打电话。”
徐阿姨道：“郁家的花园是很好，听说是前郁夫人亲手一朵朵种出来的呢。”
曹曦很意外：“就是车祸去世的那个郁夫人吗？可惜了，红颜薄命。”
迟陶在玄关处换鞋，听到曹曦刻意模仿其他豪门夫人说话的声音。
“哎你别说，我听说她可是十足的大美人，以前还有人说她是什么宁城之最，我原先还不信，可那天见到他们郁家的那个女儿，那相貌，也不过才十七、八岁，就已经出落得那样美，我倒是信了几成。”
迟陶换好了鞋，从走廊往客厅走去。
这具身体的生母早逝，跟着白手起家的迟正益吃苦了大半辈子，也没能赶上个好时候。
妻子去世后，迟正益单了几年，在事业有成时遇到了比他小一轮的舞蹈演员曹曦，两人一拍即合，不顾原身的不喜娶了进来。
曹曦自从跟迟正益结婚，就安心在家里当富家太太，每天做的事就是跟着姐妹出去吃吃喝喝做做美容，除了要面对从来不肯给自己好脸色的继子，其他都很自在。
这次搬进臻邸壹号，曹曦可以说是全家最开心的一个，她对自己的言行举止也比往常要求更高，力求跟同住臻邸的其他夫人太太看不出差距。
她正跟保姆说着话，就见自己的继子走了进来。
当即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这个继子，样貌也是少见的帅气，就是脾气太差，始终看不惯自己，曹曦是管不了他，只好敬着。
她站了起来，“迟陶你回来啦，还没吃饭吧？家里饭菜早都做好了正等着你呢。”
又转头吩咐保姆，“徐阿姨快端上来。”
迟陶的内里已经换了个芯子，曹曦对他来说就像陌生人一样，自然也无所谓为不为难人家。
他“嗯”了一声，去洗手间洗手。
曹曦松了口气，心想今天迟陶倒是好相处，但愿他的这股冷淡劲能维持到和平吃完晚饭。
许是她的许愿奏了效，这天迟陶在饭桌上完全没作妖，平静地吃完饭就上了楼。
迟陶回到自己的房间，先把在外面穿了一天的衣服换下，去房间自带的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后他拎起自己的书包，从里面翻出作业。
有时候迟陶觉得，他穿越的这个身份就像是另一个自己。
不但长相一样，年龄一样，就连字迹也一模一样。
除了他不喜欢男人这一点。
喜欢男人？
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迟陶垂下眼帘懒懒地想。
他将练习册打开，拿着一支笔在手上转了转。
先前在地铁上跟郁冉借作业也不全是借口，迟正益虽然为了快速融入到上流阶层把自己送到了宁外附中，但显然没准备继续把自己送出国。
他穿过来的身份也是高三学生，迟陶不管怎么样都是要面临高考的。
迟陶原来的学习成绩只是班里中游水平，本来就打算高三这年冲一冲，而原身也没有在这方面给迟陶带来多少益处，甚至他的成绩比迟陶还要差上不少。
宁城的教材跟迟陶原来的世界并不一样，宁外附中的教学跟原身以前在普高上的也不一样，如果迟陶要为高考做准备，就意味着他要尽快适应这边的教育要求。
这样一想，饶是向来心大的迟陶也不由烦躁地皱了皱眉。
他做了半套题就做不下去了，索性拿过手机找言麦喆。
【你迟哥：在？】
迟陶看着自己头顶的昵称，心想这是什么破名字。
他动了动手指，将艾迪改成简单的“迟”。
再返回来的时候言麦喆已经回复了。
【大吉大利：在，怎么了】
【大吉大利：哎你换艾迪了】
【迟：嗯】
【迟：作业借我抄抄】
【大吉大利：靠，你怎么知道我问别人要了作业抄？】
【大吉大利：你要哪科的？】
【迟：都要】
【大吉大利：成，我拍给你】
【大吉大利：哎不对，我没选物理生物，你是选了的对吧？】
迟陶：……看来还是得自己写。
他叹了口气。
【迟：其他的给我就行】
【大吉大利：好嘞】
第二天，迟陶起晚了。
他之前住校，习惯了上课前二十分钟再起床，生物钟一时没能转过来。
既然已经迟到，迟陶就不挣扎了，他在家里吃完早饭，这才坐地铁去学校。
到学校时早自习早就开始了，宁外附中的校门口几乎没什么学生。
迟陶慢悠悠地走进去，就听见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说：“同学，你迟到了。”
迟陶一愣，抬眼往旁边看过去。
郁冉穿着附中的校服外套和深蓝色的长褶裙，手上拿着一个本子，胳膊上戴着风纪委员的徽章，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一旁还有几个跟他同样值勤的委员。
迟陶：“哦。”
他走到郁冉身边，“是要记名字么。”
郁冉：“嗯。”
他握着笔的手指修长，皮肤像是很薄一层，能明显看到白皙的皮肉下淡青色的血管。
迟陶闻到郁冉身上很轻的香气，不期然就想，郁冉真的是男生吗？
他看起来也太脆弱了。
像盛在玻璃瓶中的白花。
迟陶垂眸看郁冉的笔尖，忽然笑了笑，“大小姐知道我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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