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明月对论
张世杰突出重围后,率队向东北方的海陵山驶去,船队停在海陵山下,等待南宫逸的救援队。天色渐黑,迟迟不见南宫逸回来,张世杰的心忐忑难安,他或许能够猜想到最坏的事情,但他极力控制住自己不去那样想,他觉得也许再等待一会,就能看到黎明的希望,可他忘了,现在是黄昏,天只会越来越黑,会黑得让他绝望。
忽然,派出去的接应船从远处划来,张世杰心情激动不已,不住向其张望,然而当船越来越近时,他却发现船上空荡荡,只有一个宋军在摇奖,张世杰心情一下子跌倒了谷底。
那位宋军摇近船回禀道:“太傅!宋军全军覆没了!”
张世杰惊讶道:“怎么会这么快?皇上和太后呢?”
军士道:“陆丞相不相信南宫大侠,背着皇上投海自尽了,太后知道后也投海了,连李大侠都没救得住。”
张世杰痛心不已。
士兵缓了口气又道:“大家听说皇上和太后投海,全都跟着他们自杀了。”
听至此,船上所有人无不涕泗横流。
军士向张世杰劝道:“太傅,我们还是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上岸,保住大宋仅有的力量,咱们再去寻找先皇的血脉,日后东山再起。”
张世杰摇摇头道:“崖山一战,大宋最后的精锐丧失殆尽,文武百官和天下贤士深海陈尸,劫不复存,就算找到赵氏的血脉又能怎样?”
军士道:“找到赵氏血脉后咱们就能重振旗鼓,南会人马遍天下,豪杰无数,李大侠和南会交情很深,太傅可以让李大侠去找南会的人帮助我们。”
张世杰苦笑,仰天长叹道:“无济于事了,我为赵宋江山努力至此,算是尽心尽力了,今日之败,许是天意。”
海风忽然变大,越来越强,东南方的海面上一团巨大的黑云滚袭而来,军士连忙道:“太傅快快登岸,风暴来了!”
张世杰赶紧让船上士兵向岸上撤去,等士兵全部扯下船后,张世杰向远处的岸上望去,自言自语道:“二哥,当日若听你之言,或许不致惨败至此,世杰无颜再见二哥,世杰见大哥去了,你要保重啊!”说完迎着风暴从船上倒去,一头扎进海中,很快便淹没在狂风暴雨中。
海面苍茫,远处浮出几个小岛,在海浪中若隐若现。元军的舰队正在依次从海上撤退,张弘范正押解着文天祥返回大都。此时的海面异常平静,仿佛前一日的大战从未发生过。
行军路过一片海面,一阵凉风吹进船中,文天祥回想昨日亲眼目睹过的战场,心中的悲痛早已化成了坦然,此时的他无需再去费劲心力辅佐一个日薄西山、余光几尽的朝廷,也无需再为朝堂之上你争我斗怒其不争的一干朝臣而愤慨,他现在心中别无所求,坦然的面对一切,无惧死亡。他只需要坚守着自认为应该坚守的道义、精神和礼制,至于元军怎么处置他,他已经丝毫不关心了。
文天祥坐在舱中,沉思良久,吟道:“几日随风北海游,回从扬子大江头。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吟罢,却摇头自我嘲笑了下。他知道,他心中的南方已不复存在,江南尽入敌手,一路南退的朝廷也崖山倾覆,哪里还有他所谓的南方?但是他又觉得,元军可以侵我国土,杀我臣民,灭我朝廷,但是只要汉人的礼乐不灭,制度可传,文化相承,元人就永远灭不了宋人,他心中的南方就永远是南方。
一日后,大军行至伶仃洋海面,过了伶仃洋,大军就要全部上岸了。张弘范又来到文天祥处劝降,说只要同意入朝为官,必当护送他先回大都,位列宰辅。张弘范深知文天祥是个铁骨忠臣,绝对不可能说出投降这样的话,甚至连委婉表达这一含义的话都不可能会说,便极为妥帖地送给他一幅纸笔,只需要写出天下大势已定,而民生俱废,他不愿再起干戈,为江南百姓生计,当献余生之力这样的话就好了。文天祥也为张弘范的体谅所感动,不好直言回绝,便写下一首诗回了张弘范。
张弘范以为文天祥想通了,甚是高兴,打开信一看,却是一首诗,“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探头说惶恐,伶仃洋里叹伶仃。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张弘范看后,良久沉默,叹道:“文天祥真乃一代忠臣,可是这又是何苦呢?”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文天祥投降了,回大都的路上,便再也不提劝降文天祥的话了。
到了大都后,忽必烈听了张弘范对文天祥的一番描述后,又得知他身份贵重,是天下士子领袖,故未将文天祥关入大牢,而以上宾之礼安排他住下,只是派人严加看守。
这日,忽必烈让之前投降的留梦言前来劝降。留梦言虽然心中有愧,不敢直面对文天祥,却又不敢违背忽必烈的旨意,只得前去,对文天祥道:“文丞相,现在天下已定,万民归安,宋廷彻底倾覆,五湖四海尽归大元,你怎么这么固执,效忠那个已经不存在的朝廷?”
文天祥听后,骂道:“留贼,你有何面目在我面前口出狂言?你身为大宋状元,位列宰相,国破家亡之时,你一不抵抗,二不赴死,元军刚到便束手投降,食君之禄不思报君之事,读圣贤书却无半点骨气,你对得起大宋臣民和历代圣贤吗?真是枉披了一张读书人的皮。”
留梦言羞愤难平,“你说我没有骨气不抵抗,赵宋朝廷朽木难雕,早已是被虫蛀空的大树,你倒是誓死抵抗了,又落得什么下场呢?元军围困临安时,连皇上和太后都出城投降,我身为臣子,又能如何?再看看当年吕文焕,他誓死守襄阳,朝廷又是怎么对待他的?这样的朝廷,连自己都是软骨头,更不知体恤臣民,我为什么要保他?自古言,天下大事,浩浩荡荡,有识之士当顺其所流,今天下大势归于大元,我自当为大元效力。”
文天祥大笑,“凭你也配说天下大势,你不过是一个朝秦暮楚的利益之徒,大宋就是因为你这样的蛀虫太多才被蛀空的。吕文焕守襄阳九年,誓死抗敌,是在走投无路为保城中百姓生命才被迫投降的,你有何面目与他相提并论?竖子勿复再言,即刻滚出去。”
留梦言被文天祥一番诘骂羞得面红耳赤,怏怏退出。
忽必烈见状,又让留梦言给谢太后传话,让她写信劝降文天祥。亡国之君,每日战战兢兢,怎敢不听忽必烈之言?这日,恭帝赵显带着谢太后的旨意前来劝降。恭帝年幼,不知该怎么说,在元军的陪护下一脸惊恐来到文天祥住处。
文天祥见恭帝前来,慌忙迎上叩首。
恭帝扶起他,把书信递上,“这是太后让我给你的。”说话时瑟瑟发抖。
文天祥接过书信,“文爱卿,你为大宋尽忠尽职,这片赤诚之心哀家和皇上十分欣慰,大宋有你这样的臣子是大宋之幸。只是现在天下已定,复兴宋室已不可能,数十年来,百姓身受战火之苦,为黎民生计着想,望卿再勿念恋旧事。卿之才华当世无双,当为新朝效力,为百姓谋福。”
文天祥反反复复看了数遍,每一遍心情都如翻江倒海般,这封短短的信中,对文天祥一生做出了充分肯定,却又道出了谢太后心中隐藏的万般无奈与伤怀。
恭帝问道:“你可明白太后的意思?勿拂了太后旨意。”
文天祥猜想,或许恭帝根本就不知道这信中是什么,他向恭帝长跪道:“陛下请回!”
恭帝不知所云,看向身旁的士兵,又战战兢兢道:“你答应太后了吗?”
文天祥再次长跪,泣道:“陛下请回!陛下请回!”
恭帝只得退出。
忽必烈见无法劝降文天祥,便欲将其处死。张弘范极力劝谏,让忽必烈去亲自说服他,忽必烈觉得他是个难得的人才,又是天下士子领袖,劝降了他,便能瓦解读书人的抵抗之心,于是,便亲自来见文天祥。
文天祥见其前来,起身作长揖,“一介囚犯,何敢劳大汗亲临!”
忽必烈走过去扶起文天祥,自行坐下,又让文天祥坐,“早闻文丞相大名,果然仪表堂堂,真文雅之士也,却不想你也能带兵上阵,令本汗刮目相看呐。丞相之事我已尽知,你忠君爱国之心当世无人能及,本汗也甚为感动。”
文天祥道:“大汗谬奖了,天祥愧不敢当!”
忽必烈接着道:“本汗知你熟读圣贤书,文章道理通天下,本汗也曾读过圣贤文章,知道盛衰兴亡,天道轮回,宋国君昏臣聩,腐朽已极,灭亡乃天定,大元顺势而起,得天之应,一统四海;且宋国偏居一隅,民生凄苦,今天下一家,生民皆乐,这不是正是圣贤所言的大同吗?丞相若心中存有百姓,当舍去心中执念,勿有偏见之心,出来为天下效力吧。”
文天祥为忽必烈的一席肺腑之言所感动,恳切道:“大汗所言,令天祥感动,只是我身为宋臣,深知世食君禄,终君之事的道理,今国破家亡,只求一死,怎可再屈身新朝?”
忽必烈道:“你所言实乃成全个人之志,但圣贤教导读书人要以民为重,读书的目的是为生民立命,四海百姓嗷嗷待哺,你怎能为成全个人之志而舍万民?本汗自视蒙汉一家,从不曾轻视汉人,你看我满朝文武近半都是汉人,若你答应,即刻拜你中书右丞相。”
文天祥再次作揖拜谢,“天祥何德何能敢得大汗如此器重?万民生计自有大汗泽披,大汗一代雄主,必能使四海升平,万民安命。天祥已知大势所趋,万不会再生干戈之心,若大汗有意成全,我愿以一身道袍隐居深山了此残生。”
忽必烈乍听此言,已知文天祥决心已定,绝不可能做新朝臣子,只是他确实敬佩文天祥才志,不舍得杀他,便答应了他的请求,“既然你决心已下,那就送你前往终南山吧。”
“多谢大汗!”文天祥再次长揖而泣,却始终不肯跪拜。
忽必烈长叹而去。
留梦言等宋国降臣听说忽必烈准许文天祥出家,得到朝廷如此爱护敬重,自觉羞愧难安,便对忽必烈说一旦文天祥出去,定会再举兵作乱,即使他不举兵,但他也是天下士人的精神领袖,各地也会以他为旗号,纷纷作乱。忽必烈也觉有理,便再生杀文天祥之心,幸得张弘范再次劝阻,说如不放心,就留文天祥在大都,算是大元爱惜文才之举,即使文天祥不能为己所用,也能安抚文人之心,为朝廷聚拢天下文才。忽必烈便答应不放文天祥出大都,终生关押。
话说明月门自从鄂州陷落后,便销声匿迹了。原来是陈九鼎取消成都月华堂、鄂州月晕堂和汴京月辉堂,收拢全派人员,全部潜伏到山东,暗中发展,以图大计。起初,他们联络李璮兵败后留存的人马和当地义军,因人少力寡,未能成事。陈九鼎便让张尚艺、宋崇文和孔善武分赴分赴济州、曹州和大名再次联络发展人员,终于在一年后聚拢三万兵力,又把当年贩卖兵器时留存的货物全部拿出来分给众人,预备四月十五日起兵,打出复兴大宋的旗号,邀奉文天祥为大元帅。
怎料陈九鼎的行动其实早被元廷注意到,元廷只是悄悄盯住他们,并不想打草惊蛇,只待他们举事时好一网打尽。陈九鼎让兵力全部聚集在济州,却不知张弘范带领的十万元兵也在悄悄向济州挺进。
四月十五日很快就到了,陈九鼎约定,众人以左臂系红丝带为标志,张尚艺率人攻打济州府衙,宋崇文率人攻打武库,孔善武率人攻打粮仓,事成后在西门口汇合,一起攻打曹州。不料元军早已做好准备,让弓箭手隐匿在各要道口的民房中,明月门的人刚准备攻打,便被元军重重包围,近距离弓箭射击,死伤惨重,不得不紧急撤退。
陈九鼎见事不能成,急命众人出城,怎知城外也早已埋伏元军,乱箭射来又倒下一批。无奈之下,陈九鼎决定向西突围,元军见状,架起火炮轰炸。炮火声隆,压住了挣扎的嘶喊声,只见每一道炮弹落下后,散射的火光中尸首横飞。一番狂轰滥炸后,声音沉寂下来,但燃烧的烟火依旧浓烈,焦灼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压着,再也不见一个站着的人,不知陈九鼎等人是死是逃。
崖山海战后,继先听说文天祥被押赴大都,便与南宫逸二人商量同去大都解救他。他们到大都后,先在一家胡同里的客栈住下,然后便去打探文天祥下落。
二人正在街上行路,一个雄健的身影从身旁擦过,继先莫名地感觉很熟悉,便回头看了下,谁知那人却也回了头,一看竟是林秋风,三人彼此都吃了一惊。
不待继先说话,林秋风连忙上前止住他,把他和南宫逸推倒一条胡同内,低声道:“你们怎么来大都了?莫非是为了文天祥?”
继先和南宫逸不由得心中一怵,“你怎么知道?”
林秋风道:“除了这事,你们也不会来的。不过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妄动,不知你们可否听说,昨日明月门在济州聚义,全部被剿灭。”
“什么,这是真的,陈九鼎也死了?”南宫逸追问道。
“朝廷早已知道他们要作乱,便暗中布置,将他们一网打进,据说没有一人逃脱。”林秋风见继先二人将信将疑,接着道:“张弘范亲自去剿灭的,我刚从他府中出来。”
继先听后,不知说什么,只是深深一叹。然后望着林秋风,眼神中带着渴求的目光,“文天祥在哪里?他现在可安好?”
林秋风为难道:“我劝你不要打听了,他是朝廷的钦犯,连关押之处都是大汗亲定的,守卫森严,根本不可能逃出。”
“这么说,你知道他在那里?”继先追问道。
林秋风支支吾吾,“已经没用了。你可知,本来大汗不打算杀他,而且很器重他,说只要他愿意为新朝效力,便拜他为相,但是他不同意,大汗想尽一切办法也劝不动他,只好将他关押起来。但是明月门作乱却奉他为元帅,大汗担心若南人都知道文天祥没死,以他为旗帜,纷纷作乱,天下又将陷入战乱,只得被迫将文天祥斩首。”
“斩首?”继先忙喊道,继而又沉静道:“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天祥不死,世人便有念头,忽必烈不会答应让他活下来的。”然后向林秋风乞求道:“林大哥,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喊你,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
林秋风见继先这么称呼他,心中甚是感激和欣慰,这一声林大哥彻底洗刷了他认为在继先心中的不耻形象,忙道:“继先兄弟,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想见文天祥一面。”继先的语气很坚定。
“这怎么能行?”林秋风颇为为难。
“你放心,我只是见他一面,绝不会救他出来,我李继先说到做到。”继先要再给林秋风吃一颗定心丸。
“好吧,我答应你。”林秋风只得许诺。
是夜,月光分外明亮,洒在屋顶上像铺了层银霜,透过稀稀疏疏的树叶落在园中,斑斑驳驳,如玉如晶。文天祥放下手中的笔,离开桌案,推开窗子,向天空望去,那双幽邃的目光直穿天际;月光落在他脸上,把他那憔悴却安详的面容印得更加白皙,灰白色的胡须都成了银白色。天祥不禁吟了一句:“明月何时照我还?”
这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只听守卫兵士道:“这么晚了,林将军还有事?”
“奉张将军之名来让文天祥写悔过书。”林秋风边说边推门进来,后面跟了一个打扮成元军士兵的人,正是继先。
文天祥见林秋风过来,随即关了窗子,坐回书案,神色正定,林秋风一进来,他便道:“不用麻烦写什么悔过书了,我这里已经有写好的东西,烦请你转给张弘范和忽必烈。”
林秋风接过纸张,只见上面乃是手书的一首诗,题名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好一首正气歌,文丞相之正气果然气动山河,不过,我并非来让你写悔过书,你看着是谁?”林秋风向一旁移步,继先直面天祥。
文天祥惊讶不已,“继先大哥,你是?你怎么来的?”
“是林大哥带我进来的,你还好吧?”继先忙上前握住天祥的手。
“我以为你也在崖山殉国了呢,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天祥喜极而泣。
林秋风劝慰道:“你们二人不要太激动,今晚有的是时间,你们在屋里慢慢说,我去外面看着点。”
林秋风出去后顺手把门闭上了。
天祥赶紧给继先让座,继先道:“世杰不听人劝,执意设水寨于港湾,崖山一役,全军覆没,宫室朝臣全部投海,皇上和太后皆殉国难,大宋中兴再无人了。”
文天祥听后,朝着南方叩拜,起身道:“大宋久已腐败不堪,朝臣不思报国,个个中饱私囊,且都是座谈论道之人,还处处非难边将,偶有一二能臣,如张世杰般,却也不能像孟珙老将军一样力挽狂澜,偏偏又是幼主临朝,不能决策,文武大臣你争我斗,难以团结一心,大宋之亡实乃必然也。”
继先道:“我与天祥所想一样。不过既然事已至此,我们再作感叹也没有用了。听说明月门打着你的旗号在济州举义,你可知道?”
天祥听此言颇为惊异,继而便道:“果真如此,我命不久矣!留我于世,只会给天下人心存余念,忽必烈为求天下安定,怎能再让我活下去?”
继先道:“我必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不可!”天祥挥手果断拒绝。
“为何?”继先问道。
天祥娓娓道来,“刚才我已经说了,大宋灭亡实乃天道,你我戮力抗敌乃是为臣为民之本分,至于成与不成自有天意,我们尽心尽力就是了。自端平以来,连年征战,兵马所过之处皆为赤土,九州万里无一处能安民,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甚至朝不保夕,凄苦不堪。现在天下已定,四海安稳,忽必烈一代雄主,他糅纳群才,开创新制,正是蓬勃兴盛之时,凭心而论,他正是百姓盼望的明主。若我出去,江南士子必会以我为旗号,重新举义抗元,那时不但干戈重起,不能成事,更使百姓再遭苦难,故我不能出去。”
继先细思,颇为赞同,便又道:“既然天祥都这么说了,你也尽到臣职了,有没有想过为新朝效力呢?”
天祥淡淡一笑,“继先大哥,虽然我臣职已尽,但仍不能屈身于元。我世读圣贤书,天下士子既然视我为首,我就不单是宋国臣子,还是汉人尤其是文人的精神支柱,我一生以抗元为己任,到了最后却又投降元国,岂不是摧毁了天下士子的精神支柱,污了圣贤之书?那样的话比把我五马分尸还要难受。”
“我懂了,所以即使你明白元国灭宋是必然之事,明白即使忽必烈是一代英主,明白百姓现在思得贤臣,你仍然拒绝投降。”
天祥点点头,继先许久不再说话。
天祥道:“继先大哥,你本不是朝堂之人,却为朝廷数十载奔波,现在天下大势已定,你也不必再有他念,勿要再入政事之中,不如泛舟江湖去吧。”
继先道:“崖山一战后,我便欲回江口老家,度过余生,只是听到你被押到大都的消息,才前来相救,听到你刚才之言,我自当别无他念了。天祥,实不相瞒,因为明月门举义之事,忽必烈已经下令明日将你处决。”
天祥安然不惊,“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继先大哥,你也回去吧,别忘了明日为我送行。”
继先含泪泣别。
次日,押解文天祥的囚车缓缓驶向西市,大街两边观看的人举袂成阴,有的交头接耳讨论是何人,有的叹惋痛惜,也有人暗自庆幸。
文天祥神色安然,直目向前,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继先和南宫逸,三人眼光深切互望了下,天祥微微一笑,继先心中不觉凄凉。可是又想到了昨晚与天祥的对话,又觉得天祥死得其所,这正是他心中追求的也是唯一能得到的结局,便又感到欣慰了。
到了刑场,执刑的军士打开囚车,并且一改常规,为天祥打开枷锁,这是忽必烈特意嘱咐的,给这位万人敬仰的敌人留足尊严。天祥走上刑台,环顾了一下四周,又转向南方扣个了头。执行官问在场之人可有愿为文天祥送行的。
继先端了碗酒走过去,指着天祥向执刑官道:“在下见此人面不改色,真乃英雄,想敬他一碗酒,可否?”
执刑官道:“去吧!”
继先走上台,将酒递给天祥,道:“我知道你心中唯一还挂念的就是江南百姓,担心元国是否会善待他们,你放心吧,今日一早,忽必烈颁布《农桑辑要》,令此书在全国推行,并在全国推行耕织术,蒙古人再也不是当年只知马上江山的蛮夷了,江南百姓总算可以安居乐业了。”
天祥听后,一口干了碗中酒,喊道:“行刑吧!”
刀落头断,天祥躺倒在一片血泊里。
继先和南宫逸要为其收尸,执行官不让,说朝廷有旨,要以官礼厚葬文天祥。继先万分欣慰。
自重庆沦陷后,元军便齐集大军进攻钓鱼城。从1276年底到1279年,在守将王立和吕星宇的率领下,钓鱼城遭到元军数十次围攻,均坚守如故。元军颇为恼火,扬言来日钓鱼城破时,鸡犬不留。
因钓鱼城远在川中,与宋廷的联系早已断绝,根本不知道他们一路流亡具体之事,更不知道他们效忠的这个朝廷早已经在崖山海战中倾覆于大海了。钓鱼城是惟一还在抵抗的城池,王立的抵抗,如同茫茫大海中的孤岛,孤寂苍凉,随时都有被淹没的风险。元军反复劝说他们投降,均被拒绝。
其初,钓鱼城和重庆互为犄角,彼此支援,现重庆已破,钓鱼城孤军坚守,捉襟见肘。好在城中屯粮较多,城池坚固,元军也奈何不了他们。
继先从林秋风口中得知王立坚守的钓鱼城还在抵抗,觉得现在的抵抗已经徒劳无益了,便飞鸽传书给王立,告诉他崖山之事,又讲现在天下已定,一座钓鱼城改变不了什么,不要再抵抗了。
王立接到信后,与吕星宇商量一番,二人以为钓鱼城让蒙哥丧命于此,又是多年来元军最难啃的骨头,元军对钓鱼城恨之入骨,一旦开城,必遭屠戮,须得与元军约法三章,让其答应保全城中百姓后,方能主动开城。元军不敢擅自做主,便向向忽必烈请旨,忽必烈亲口许诺,只要钓鱼城开城下山,绝不杀一个百姓。
得到忽必烈的许诺后,王立和吕星宇才放心,便率领全城百姓开城出降。大宋最后一座抗元堡垒陷落了。
元军将钓鱼城用火炮夷为平地。吕星宇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不知去了何方。
林秋风将继先和南宫逸送出大都,道:“继先以后有何打算?”
“江口老家,鲈鱼正肥,从此江边垂钓,泛舟浪涛,坐观行云,再度芦鱼光阴,岂不乐哉?”转首又问南宫逸:“南宫大哥可愿与我同去江口?”
南宫逸笑辞道:“鹤翁和南仙子丧命君山岛,尚无人料理,我想去君山岛看看,且洞庭湖风月甚美,我就在那里逍遥自在吧。”
林秋风笑道:“真是羡慕你们。”
继先道:“大都之事多亏林大哥帮助,继先再次拜谢!以后天祥的坟烦请你经常照看下。”
“自当如此,不劳吩咐!”
“南宫大哥,如若有空,可来江口找我,我随时恭候。”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也算我林秋风一份。”
只听“驾”的一声,马蹄奔去,扬起一片尘土,“告辞了!”南宫逸快马远去。
继先对林秋风说了声“保重”,也挥鞭跑马,逐渐消失在路上。
大都的天空风和日丽,白云游走,远处的农田中传来一阵悠悠的祥和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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