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同心锁8
闻言，时湛微怔，须臾，饶有趣味地开口道：“你连这都不知道？”
景空青在心头默默道：其实他也不知道。邱竹月瞥了撇嘴，道：“不知道有什么奇怪吗？你直说便是。”
时湛双手背在身后，边踱步边施施然道：“想修成人的妖，你不是第一个。但是有的妖成功了，有的妖却失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邱竹月道：“因为沾了因果？”
时湛道：“不错。想要修成人，便不能沾因果，杀人练功，虽然是条捷径，但违背天道，你若要成人，首先要过天道这一关，若是身上背了血债，待你历劫成人之时，不止变不成人，雷劫降下，很可能被劈得粉身碎骨，连妖也做不成了。”
邱竹月听完，思忖片刻，抬头又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这两人为救人而来，自然是要说些阻拦她下手的话。而且，这些事情，她一个妖都不知道，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你若不信，就将他杀了试试吧。”时湛摊开手，满不在乎地侧过头，目光投向知文。
知文：“？？？”
邱竹月眼神狐疑，垂头正犹豫思量着什么，时湛见此，立马接着道：“杀一个也没什么，天道赏罚分明，杀得多劈得重，杀得少劈得轻，你若从前没做过什么坏事，只杀他一个人，到时候劈来的雷也不会太厉害，依你的本事，休养个十年八年就好了。当然，人肯定是变不成了。”
邱竹月抬起头，道出了心中疑问：“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时湛面不改色心不跳道：“因为我从前也是只妖。”
景空青：“……”这魔头胡编乱造的本事真是绝了。
知文：“……”
齐致远：“……”
邱竹月这回不知怎的，竟也没质疑什么，反而恍然大悟一般，道：“怪不得……”然后转头看向景空青，“你也是妖？”说完，不待他回答，自顾自道：“怪不得你们不是道士，却能看出我的真身，原来你们都是妖！”
景空青：“……”不，我不是。
山外境的修士并不常跟人间的精怪打交道，平日也隐匿在京畿重地和人间边境，断然不会将驻地设在这种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可是，许多精怪却常常生活在这些深山老林，一些妖怪若是不天南地北走一走，从生到死也碰不到几个修士，再加之他和时湛打扮得跟寻常人一样，没有传说中修士那股子仙风道骨的味，邱竹月没认出来也不奇怪。
这么看，这妖这么没见识，倒像是很容易被诓住的样子。
邱竹月道：“你是修成的人？”
时湛道：“不错。”
邱竹月道：“那你从前是什么？”
时湛张口就来：“扇子精。”
景空青：“……”
邱竹月：“……”
“扇子也能成精？”
时湛冷哼一声，像是在嘲笑她没见识。
“我第一任主人乃一方诸侯，身负王霸之气，我在他身边自然是吸了不少灵气，后来诸侯之战，他败得一塌糊涂，我也流落到了民间，千百年来经无数文人雅客的手，生了灵体，化作了人。”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第一任主人器宇轩昂，容姿勃发，故而我化形之时，便选了他的容貌。”
景空青：“……”被这王八之气震得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邱竹月听完，揣摩一番，没有质疑什么，像是已经信了，转头问景空青：“那你呢，你是什么妖？”
景空青陷入了沉思。
时湛这么说，无非是想令那女妖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对知文和齐致远下手，他此时却不能跟他唱反调，可是，他从前也没接触过什么妖精，要编个什么出来合适呢？
见景空青不说话，时湛便替他道：“他是棒槌精。”
景空青：“……”
邱竹月震惊道：“棒槌也能成精？”
时湛道：“他第一任主人是年糕坊的……”
邱竹月赶紧抬手止住：“好了好了，本姑娘不想听你们的成精故事了。所以，你们是没有杀过人，自己修的喽？”
时湛信誓旦旦道：“没错，我一生行善积德，修为至臻，方得天道恳允，化形成人。”
景空青：“……”
恬不知耻。
邱竹月点点头，像是完全已经深信不疑了，可是很快，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疑色，道：“可是，你们都已经修成了人，怎么还会这些法术？”
时湛默了一瞬，很快又道：“只有一生行善，功德圆满的妖，转生成人之后才会保留术法，我早说了，天道赏罚分明，这便是天道对好妖的褒奖。“
邱竹月：“……”
时湛道：“怎么，你不信？”
邱竹月迷惑道：“不是，我只是怎么也看不出来，你像一个行善积德一生的妖精。”
时湛：”……”
景空青：“……”
时湛感叹了一句“是非功过，天道自有公允”，接着踱步至邱竹月面前，另起了一个话题：“你已经修了近千年了，再多等一些时日，灵体圆满，便可以成人，何必非要在这个时候吸人精气？”
邱竹月神情恍然。
“我等不及了。我修了九百八十年，还要等二十年，灵体才能圆满，可是，他却等不了了……”说到最后一句，面上竟头一回露出了几分悲伤。
他？
景空青立马追问：“他是谁？”忽然间，他余光瞥到了地上被碎石压着的凤冠霞帔，脑中恍然一震。
“你不会是为了跟凡人成亲，才想要成人的吧？”
这种恶俗的早八百年就没人讲的话本故事，竟然有一天就在他眼前上演了。
邱竹月却摇头道：“不，我是为了救他。”
时湛道：“什么意思？”
邱竹月犹豫片刻，道：“你们可听说过同心锁？”
景空青和时湛对视一眼。
时湛道：“隐隐约约有听说吧。”
邱竹月目及远方，似在回忆，声音柔缓：“他是我的心上人，生了重病，大夫说最多只能再活三年了。而同心锁，可以将一个人的命分给另一个人，被同心锁锁住的两个人，寿数同享，同生同死。”
景空青皱眉道：“这跟你要修炼成人有什么关系？”
邱竹月道：“同心锁只能锁人，不能锁妖。”
景空青点了点头。倒也是，要是妖怪能跟人锁了，人也能活妖一半长，就真的成人妖了。
时湛摊手道：“那么就没有办法了，你若杀人练功，就修不成人，你若不杀，他也等不起。要么，你就换个心上人吧。”
此言一出，邱竹月立马激动道：“不行！他若死了，我绝不独活！”言罢，左掌又一收紧，那须条也跟着往里绷紧，疼得知文和齐致远“嗷嗷”直叫，听见这两声叫，她看向这被禁捆住的二人，忽然想到了什么，眸中狠色一闪。
“我若救不活他，就让这俩凡人陪葬！”
闻言，齐致远和知文俱是瞳孔一震，“呜呜”摇头。
知文道：“别杀我别杀我，少爷，你想想办法呀！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齐致远颤抖着声音跟她讲道理：“女妖姑娘，你杀了我们，你的那位心上人也不能复活啊！”
景空青思忖片刻，道：“你那位情郎，生的是什么病？”若是能将病治好，也就不用多此一举要那同心锁换命了。
邱竹月道：“是咳血之症。”
“咳血之症？”景空青道，“可是还时常胸痛，身体乏力，夜里盗汗，食欲不振？”
邱竹月两眼放光：“是是，正是正是。”她迟疑一瞬，不敢置信地颤抖着声音，“莫非，你有办法治这病？”
时湛狐疑地看向景空青。景空青沉吟片刻，道：“我第一任主人，是年糕坊的师傅，可后来，他儿子考上状元，举家迁往了京城，将店全盘给了一个药铺，于是我便到了那药铺的大夫手中。因我主人医术精湛，那药铺便远近闻名，生意越做越大，父传子，子传孙，子子生孙孙，传了有十二代之久，我在药铺中耳濡目染，也学会了医术。”
时湛：“……”
知文：“……”
在世人眼中，越是年纪大的大夫，那医术就一定越精湛，一去药铺，都往胡子老长，发须尽白的大夫身边钻，而一些年纪轻的毛头小子，即便是精通医理药理，悬壶问诊也不怎么吃香。当然，这也不怪那些凡人以貌取人，试想，一件事做了几年的人，和一件事做了几十年的人相比，哪个会更有经验呢？
邱竹月精神大震，这妖怪若是学了千百年的医，医术定然是精湛非常——至少远胜那些个断言人家活不过三年的庸医，遂道：“这么说，这病能治？”
景空青负手踱步，像在思量着什么。
邱竹月心急如焚，道：“到底能不能治？”
景空青脚下一停，转过身，肯定道：“能。不过得花上些时间。”
邱竹月整个人宛如一根弓弦，先前绷紧得快要断掉着，这会箭射出去了，弦也摇摇晃晃地松了。她恍惚地松弛片刻，大喜道：“好好好，你去治，去治他！”
景空青迟疑道：“但是……”
邱竹月慌忙道：“但是什么？”
景空青抬手指向被绑在地上的知文和齐致远，道：“但是你得将他们放了。”
邱竹月满口应下：“好！等你治好了我的心上人，我就将他们都放了。”
景空青斟酌一番，摇头道：“不行，你得先将他们都放了。不然，待我治好了你的情郎，你用不着同心锁，也就不用成人，更不会受天劫桎梏，到时候，万一你反悔，仍将他们拿来增进功力怎么办？”
邱竹月嗤道：“你当我傻？我要是将他们放了，你不去救人怎么办？放心，我九百多年都没害过人，等你治好人，我保证将他们全须全尾的送出去。”
景空青摇头道：“你九百多年没害过人，可如今不是还是将他们抓来了？你的保证有什么用？”
邱竹月：“……”
一室静谧。
邱竹月垂下头，似在斟酌。
齐致远和知文眼珠子一动不动地挂在邱竹月脸上，好像在等人给自己判刑一样，目光忐忑又害怕。时湛也将邱竹月看着，但神情如寻常一般冷淡，好像她答应或者不答应，对他来说都没什么重要。
良久，邱竹月终于沉缓地点了点头。
“好，我可以将他们先放了。”
话音落下，她大手一挥，捆绑住齐致远和知文的须条瞬间崩解，景空青暗暗松了口气。齐致远和知文如蒙大赦，高兴得整个人都快要瘫软了，拨开身上碎裂的须条，颤巍巍好几次才从地上爬起来，手脚并用地躲到景空青身后。
然而，这份高兴却并没有维持太久。
邱竹月肃道：“不过，我先前说过，我的心上人若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时湛冷淡的神情终于有了一瞬间的崩裂，他眉头轻皱，目光疑惑，读起来起来大概就一句话——我管你去死去活。景空青不知邱竹月这话用意，斟酌一番，只顺着她道：“是是是，你放心，我行医多年，心肠最软，绝不会放任你们这一对苦命鸳鸯共赴黄泉的。”
邱竹月目光凝肃，抬手一一指向躲在景空青身后的齐致远和知文。
“我的意思是，我若是死了，他们也活不了。”
她每指一个人，被指到的那个就抖两下身子，因齐致远和知文二人一左一右分别在身后拽住了景空青的衣袖，故而，他们每抖一下，景空青的衣袖就被扯得紧一分，到最后，将他衣袖扯得绷紧，整个人像要往后倒了一样。
景空青只得伸出手将他们拨开，看向邱竹月，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我看他二人身体虚弱，喂了一点我本根泡出来的水喝，我的根由精魄生出，泡出来的水也生了精气，现在，那精气应当已经浸润到他们的五脏六腑，我若死，精魄自然就消散，他们的精血也受了我的精魄控制，自然也要跟我一起死。”
邱竹月顿了顿，“不信，你让他们将袖子撸起来看看。”
不肖景空青说，知文和齐致远慌忙将两条袖子都撸了起来。只见二人右手小臂中间位置都印着一条褐黄色的根须，中间稍粗，往外延伸出几条更细小的根须，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手臂上掉出来一样。
知文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一时生气，将他胆子竟也气得大了，跳出来质问邱竹月道：“女妖，你不是说那水没毒吗？”齐致远也跟着哭嚷道：“没、没错，你先前说了没有毒的。”
邱竹月不以为然道：“我是说的没毒，可我没说不会死啊。”
齐致远和知文又连连控诉了几声，邱竹月听得不耐烦，左手催掌，似又要发作，景空青赶紧道：“无妨，无妨。你且告诉我你那情郎姓谁名谁，家住何方，我这就去为他诊治。到时，他的病治好了，你也不用舍去修为成人，我的书童，以及这位齐公子都能安然无恙，便是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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