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尘误
极南之地有一城,名曰太胜城,因城中遍布妖物魔修,又称太胜魔城。
魔城有三宫,南宫、北宫和中宫,南宫住的是南魔王,北宫住的是北魔王,中宫住的是中魔王。三魔之间各有领属,平起平坐,直到有一天——
天地异动,群兽嚎哭,飞沙走石之中,有一少年持剑临城。
他双目通红,魔气横生,须臾间便斩杀了守城的上千魔人,引得南魔王亲自迎战。
南魔王道:“可惜可惜。”
少年道:“为何可惜。”
南魔王道:“可惜你年纪轻轻便要命丧本座之手。”
少年道:“哦?”
南魔王又道:“你年纪轻轻有如此修为,若能潜心修炼,百八十年后定能成为我魔道麾下一枚大将。但你今日擅闯魔城,蔑视本座威严,本座若不出手教训,实在是难以服众。不过,若你现在求饶,本座看在你初入魔道,不懂规矩的份上,也尚可留你一条性命。”
少年道:“你读书吗?”
南魔王道:“什么?”
少年道:“书上说,话多的人死得比较早。”
少年拔剑将南魔王斩于太胜城门,中魔王和北魔王避其锋芒,皆弃城而逃。
至此,魔城易主,世间又诞生了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魔尊时湛。
世分清浊二气,浊气浓郁如魔城,地不长粮,水不养人,凡人久居又易生病短寿,故以魔城为中心,方圆八百里皆是人迹罕至之处。
然越往北,浊气越少,与清气分庭抗礼之处,便是人间。
再至极北,浊气遁逸,清气鼎盛,与人间所隔,是绵延的群山峻岭,山峦高耸入云,凡人之力不可攀越,群山背后,仙门林立,称作山外境。
魔城巨变,凡人无感,山外镜却掀起轩然大波。
各仙门聚在一团,坐在首座的是山外镜第一大派,凡人传说中的仙门正宗,万归门。
万归门掌门崔越真道:“诸位道友,魔尊现世,魔道一统,圣尊恐中、北两大魔王及其余孽作乱人间,嘱咐老夫让各派挑选些精锐高徒,镇守人间南境,若这两大魔头有什么动作,也尚可抵御一阵,留得我等时间反应。”
众位仙师虽远居山外镜,却依然不忘守卫百姓苍生,人间边境,以及京畿重地,往往设有门派驻地,各派分治,派出弟子监守,每十年一轮换。驻地若有妖魔现身,便由这些派下的弟子负责抓捕,若是力有不逮,则传信回仙门,由仙门商议,再派修为高强的弟子出山。
人间南镜,乃是云莱宗驻地。
云莱宗宗主商清点头应道:“圣尊考虑周到。若两大魔王直入人间,我门下驻地弟子恐拦他不住,再传信回门派,定已延误,那时怕是早有无数无辜百姓惨死。”
魔喜浊气,修士却只喜清气,惯常是八竿子打不着,然人间清浊二气不分,修士不愿去,一些不入流的妖魔却很是喜欢。
魔饿急了,就会做一些杀人放火,吃人嚼骨头的事。人间怨气,皆自苦生,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于魔而言,最简单的,就是杀人炼气。死怨大,浊气便生,浊气生,魔气便盛。故人间虽无助于各仙师修行,但为了防止魔物作乱,守护人间太平,仙师们也常会行走人间。
魔道一统,魔尊坐拥太胜城,自是不屑人间浊气,然中、北两大魔王被逼离城,若想长进魔功,极有可能窜入人间犯下杀孽。
诸派大能纷纷应下,传令回门派。然各仙门在人间南境守了整整三月,未曾见有魔修闯入。各派又是一番商讨,觉得是那两大魔王事先察觉了仙门动作,想要待仙门松懈撤回之际再出手刁难,遂吩咐各门人隐匿于边境平常百姓之中。
又三月,无事发生。
再三月,无事发生。
一年过去,无事发生。
众仙门一一撤回,只余下崇明派的驻地弟子守在南境。
十年过去,无事发生。
中、北两大魔王自太胜城一战之后,彻底销声匿迹。
魔尊现世,人间和山外境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就连太胜城,从前三大魔王分而治之时,常年是摩擦动乱不停,如今却是一派井然有序。
众仙师一颗悬着的心,在经年累月的太平祥和之中,稳稳地揣回了肚子。
直到三十年后的某天。
太胜城红云拢聚,人间和山外境黑天遮蔽不见日光,诸派大能齐聚一堂,正讨论这异象因而生之时,那黑天又缓缓消散,日光普照,山峦葱翠如旧,只有山中猛兽,不知因何原因,全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至此时,异象恰好持续一日光景。
这异象虽来得蹊跷,但也没掀起什么波澜,众修士纳闷一番,也不太当回事了。
却不料三日之后,山外境各仙门云钟轰鸣,绕山的雾霭云障顷刻散尽,一黑袍男子从天而降,手执一柄乌黑长剑,剑刃锋芒毕露,剑尖颤动,如猛禽开齿,下一刻就要吮血吃人。
仙门云钟,与山外境结界息息相通,山外境结界乃各派通力所铸,结界若有异动,各仙门云钟便立刻有所感应,这么大动作,只有一种可能——山外境结界已破。
顷刻之间,各派大能纷纷出动,转眼已至山外境结界边上。
与时湛面面相觑。
“何人胆敢擅闯山外境?”
出动的各位仙师,单拎一个出去都是能搅动风云的人物,这般整整齐齐抄着家伙式将人围住,那提剑的黑袍男子却一点也不怯场。
他不止不怯场,他还语不惊人死不休。
“圣尊是哪个?我来杀他。”
此话如惊雷落耳,众仙师在生气之前,全都先愕上了一愕。
愕完,崔越真怒目嗔道:“狂妄!”
时湛抬头望向崔越真,见他站在一众修士最中间的位置,便道:“你就是圣尊吗?”
崔越真冷哼一声,道:“对付你,何须圣尊出手?”
时湛道:“哦,你不是。”他转头环顾一周:“谁是?”
语气淡淡,辨不出什么情绪,然而也许正因没什么情绪,听在诸位大能耳中反而嘲讽至极。语罢,瞬间有修士暴起,五指用力成爪状,伸手朝那黑袍男子脖颈探去——
“竖子找死!”
刚近到那黑袍男子身侧,忽然横空出现了一股真气,那真气霸道暴戾,出手的修士来不及运气,直直撞上,转瞬就被弹到了三丈之外。
他倒地捂住心口,唇角溢出血来,脸上一半盛怒一半惊愕。
这黑袍男子一脉风淡风轻,别说出手,连头发丝都稳稳当当没有动过,只有那柄乌黑长剑,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剑鸣。
有人惊呼道:“剑气化体……”
商清醍醐灌顶般喃喃道:“天降异象,乃是魔功大成……”
修行一道,本是逆天而行,上古大能突破之时,常是飞沙走石风云变化,只是如今少有人能弄出过这么大动静,也就没人往这上头联想。
“你莫非是……”
商清望向那黑袍男子,目光俱是惊骇。
黑袍男子轻扫了商清一眼,收回目光,淡淡道:“本座慈悲为怀,不喜欢造杀孽,就不取尔等性命了。”又十分坦然地再此进入主题,“圣尊在何处?”
一个魔头说自己慈悲,着实是有几分好笑了。然而在场所有人都绷着一张脸,没有一点要笑出来的意思。
“魔尊。”
半空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恢弘浩渺,似吟似颂,仿若从天边而来,又仿若说话之人就在耳边。
崔越真率先反应过来,惊讶道:“是圣尊!”
与太胜城不同,山外境的仙门各有其主,圣尊虽凌驾于仙门之上,但不插手执掌任何一派,往来也不怎么出现,故即便是诸派大能,大多数也未曾见过圣尊真颜。
听这一声天外来音,众修士神色微动。
传闻圣尊已至神行灵虚之境,只无人见识,便都只当是个传说。神行灵虚,识到人到,闭目之中,神识却可探至方外。可是所谓神识,本就是天地才有,天地俯瞰万物,人何德何能与天地共识?
可竟不是传说。
时湛抬目四顾,眉头微微皱起,扬声道:“既已至此,为何不现身?”
“你要杀我?”那声音不答,反而问道。
这话比刚才的两个字长了些,仔细能听出一种属于老者的沙哑。
时湛道:“是。”
空气忽地安静了。众修士皆怒目而视。
片刻,空中的声音道:“好。”
时湛眯起眼睛,沉声道:“你不问我为什么?”
圣尊道:“无外有些因果。”
这话说得轻巧,也很淡然,与方才时湛的态度如出一辙,甚至更加轻描淡写。可是,这世上什么事情不是因果呢?他这般答,似也不将时湛放在眼里,又或者,他对世间万物都不放在眼里。
听罢,时湛似是想起了什么,方才的坦然顷刻散尽,面色阴沉如水。
“好,好,好!圣尊目无下尘,本座也不想与你多废话,出来受死罢。”
圣尊道:“稍等。”
时湛:“……”
突然,半空中出现一声巨响。响声之后,远处一座山峦尘烟乍起,裸露出的嶙峋山顶轰鸣着直直往下坠去。
被掀掉了盖的瘦峰只剩下了一个圆顶。
抬手之间,他竟重塑了山峦。
“你既只为我一人而来,我便也只为你一人设此斗台。”
那恢弘沧桑的声音再起响起。
“诸位道友,我与魔尊之战,各负生死,不论结果如何,莫去计较。”
如此挑衅,焉能轻易揭过?崔越真愕然道:“圣尊!”
圣尊接着道:“魔尊只身而来,想必也是不愿挑起两道纷争。”
“本座早说了自己慈悲为怀,况且——”时湛挑眉道,“杀你,本座一人足矣。”
这魔头实在狂妄至极。
众修士闻言怒不可遏,半空中却传来一声淡淡的笑。
笑完,圣尊道:“三日之后,此处来战。”
“依你。”
停云台。
玉阶之上,长长大道尽头,一人背对着崔越真,于云霭之中负手而立。行完礼,崔越真斟酌道:“圣尊如此计划,可是已有拿下这魔头的把握了?”
那人转过身,面容被一副金色雕花面具遮得严实。
“传令下去,大战之时,不许任何人观战。”
圣尊不让人观战,是害怕他们插手吗?仙门若出手,必定会跟魔道结仇,到时不止太胜城和山外境,人间恐也要生出事端。圣尊慈悲,如此安排,难道这魔头真已无人能敌了?
“圣尊,这魔头功法究竟到何等境界了?魔修狡诈,山外境结界已破,您只身赴会,谁知他会不会安排人暗算于您?再则,此战之后,那魔头还会守这君子之约吗?他若携太胜群魔攻来山外境……”
“放心。”景空青打断他,又抬眼往向那削平的山峦,良久,出神般喃喃,“此战,他必死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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