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8进36赛08
48进36第一轮比赛，第一场晋级赛，主题刀工。
目前待出场选手，四人。剩余晋级名额，一人。
在海选赛场上重新苏醒的那一刹那，程小稻就隐约感受得到，似乎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暗中推动着她，让她在这个偌大而未知的舞台上不断追索前行。其中最重要的目的固然是为了得到《天下食谱》、寻找老头子的下落，但还有一种隐晦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心情……
就像是被精心保存匣内的寒刃，终于有朝一日嗡鸣出鞘，划破平静的长空。无欲无求的心底逐渐泛起名为渴望的波澜，尽管目前似乎还十分微渺，微渺到连自己都无法察觉。
程小稻不知这利刃指向何方，只是看到不远处闪耀的璀璨群星时，那股跃跃欲试的激动之情愈发明显起来，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此刻头脑昏昏沉沉，更是一时间有些混乱。可唯一清楚的一点，便是无论何时，自己都必须全力以赴。
仅此而已。
三、二、一。
深吸一口气，程小稻摇摇头，将心中杂念与身体的沉疴都一同抛却脑后，大步坚定地迈上了赛场。
“最后一组选手已经就位。那么我们准备计时——开始！”
【终于轮到他们了。】
【这组，该怎么说呢……管他呢，虽然有点奇怪，但是有耶瑟就足够了！颜值即正义！】
【还有莱昂小少爷！正统黑米林出身，绝对完美！】
【林烟烟没人支持吗？其实我私下里更偏好协会派。】
尤根话音一落，大屏幕上便立刻疯狂发送着各种语言的弹幕，显然最后一组选手备受期待。毕竟前面海选赛与晚宴两次亮相，他们都留下了令人极度深刻的印象。
耶瑟自不必多说，那张迷惑人心的脸庞、自由奔放的天才式厨艺、虽未完全透露的坎坷身世，无疑从一开始就让他的人气处在毫无动摇的第一名。而莱昂·李那严谨而精致的完美主义风格、正统的黑米林光环也使他的人气紧随其后。至于晚宴上大方开朗的林烟烟也有了一部分倾向于协会派的小众支持者。
除此之外……
【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难道是指程小稻吗？算了吧，她自称甚至连协会派都不是，怎么和其他人相提并论？】
【你们忘了海选赛时她是如何装病的吗？】
【可是她的基本功看起来很厉害，晚宴时也展现了充足的专业素养。】
【无论怎么说，她都不可能打败其他人晋级的。在我看来，她的确有点意思，还远远没资格做其他人的对手，相信其他选手也这样认为的。】
也许是海选赛时哭喊晕倒的这一行为实在令观众们印象深刻，也许是晚宴最后答错简单的题目太过惹人非议。目前程小稻的人气不至于像弗朗西斯一样垫底，但也只是处于中下游水平，看好她的人极少——这也意味着，通过人气来取得豁免权这一方式完全与她无缘，而且要时刻承受着舆论的批评指摘。
但观众们发现，正主本人压根就不往大屏幕上看，似乎这些与她全然无关。
只见宣告开始的号令发出后，程小稻就迅速地摸住刀。可是她并不有所动作，而是蓦地双眼紧闭，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这是比赛，不是过家家。程小稻这是在做什么？害怕了？】
【不会是虚张声势吧……看看人家耶瑟与莱昂的动作，我几乎已经用肉眼跟不上了！】
【可能是为了进入状态吧，海选赛时候她也是如此。我倒觉得有些气势，很专注。】
无论是大屏幕上的评头论足，亦或是赛场上其他人的窃窃议论，程小稻都毫不在意，恍若未闻。
她的面色分明极为苍白，额头上隐隐沁着汗珠，可那脊背挺拔如松，即便瘦弱得令人有些不安。她的右手紧紧握着菜刀，拇指摩挲抚摸着手柄，仿佛握住的是生命的全部追寻。
程小稻只是沉默而专注地闭眼感受着。
一瞬间，尤根的絮絮讲解声、厨房里的碰撞声、选手们的欢呼加油声、巨型计时器滴滴答答的走动声……全部消失不见。
此刻的比赛、派别之争、人气之战都毫不相关。耳边所听到的，眼前所被迷惑的，脑海所被扰乱的……似乎一切都按下了暂停键，唯独只留感官尽数集中于手。
刀的重量、手柄的触感、刃口的厚度、旋转时的角度。重新认识每一把刀，了解它，直到自己也化为其中一部分。
闭着眼，在脑海中想象使用它的力度与角度、自己挥下的每一次动作、刀与食材的每一次配合。
然后在最基础、最普通、最容易被忽略的步骤中，发挥出厨师经年积累的全部实力——
就像这十几年漫长安静的时光中，自己曾经千万次不断重复过的那样。
每一次，突破极限！
程小稻深吸一口气，猛然睁开眼！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任何杂念都已消失无踪，淡漠纯粹，空无一物。
除了眼前的食材，以及手中的刀。
不。
她即为刀！
————
最后一组选手上场前几十秒。
“喂，小尼诺。我们身为评委，决不能在比赛中掺杂太多私人感情，你知道的对吧？”
艾米丽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看着年轻选手们为了晋级而欢呼，为了失败而苦恼沮丧。他们是如此意气风发，为了自己的目标忐忑不安却又斗志昂扬，艾米丽很喜欢这样充满活力的场景——尽管刚刚某些不识风趣的臭男人们差点破坏了今天的气氛。
尼诺·杨静静站在一旁，听到艾米丽的话不置可否。那浅棕色的眼眸里明明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其中锐利锋芒直令人不敢对视，充满了强大的压迫感。
“第一，请不要称呼我为“小尼诺”。第二，你是指我和埃克托之间的事情？”他的口吻听起来很无所谓，仿佛方才的激烈争执与自己全然无关。
“当然。你本不该理会他的。”
“不该？其他的我并不在乎，但他决不能侮辱协会派的厨师们。埃克托自诩拥有三十枚星星，在厨艺上狂妄自大，可事实又如何呢？艾米丽，你在黑米林呆了那么多年，难道不清楚目前的黑米林是怎样腐烂堕落的境况吗？”
“我怎么会不清楚呢……可是对你来说，这样只会徒增麻烦。”
艾米丽的笑容变得有些忧愁。她摆弄着自己的红色长发，避开摄像机轻声答道：
“抛开立场，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也与维克托会长认识了那么多年。他肯定不会希望继续激化两派矛盾、从而陷入窘境。你对于其他人从来是毫不留情的，但这样做只会令他担忧，病情也许会更加严重。”
听到提及自己的父亲，尼诺·杨只是沉默了仅仅一瞬，便又面无表情地否定道：
“立场是无法抛开的。而且我认为目前协会派的软弱境地，也有父亲一昧退让的原因。我绝不会走上与他相同的老路。”
艾米丽低低长叹一口气，并没有反驳。
她在一旁看得很清楚，在黑米林主导的美食世界中，尼诺·杨能够一路走到评委席的位子上，已经是竭尽所能、力挽狂澜的成果。
她还记得这位年轻耀眼的天才曾经那样张扬肆意，除了厨艺什么也不在乎。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接替了父亲的重担，慢慢成为了协会派风雨飘摇之中新的精神支柱。那冷漠无情的外表渐渐隐藏起所有情绪，承担起太多漫长而无望的责任——尽管他也才仅仅二十六岁而已。
但身为偏向中立的黑米林一员，艾米丽并没有立场去评价对方的错与对。因此，她只是略担忧地望着赛场上泾渭分明的两派年轻选手们，随后很快整理好心情，语气轻松。
“维克托会长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这样无情，可是会伤心的。没准他正在医院后悔自己没给你生一个贴心的弟弟妹妹呢。”
艾米丽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可不知怎的，大概是哪里说错了，尼诺·杨那张令人沉沦的面庞瞬间就极其冷冽起来，比方才更加令人生畏。
“唯一的儿子吗……”
尼诺·杨极轻地低声呢喃着，声音冷淡而疏离，却又一丝难以察觉的奇异情绪。
他微微偏头望着赛场中央，瞳孔中映照出着纯黑的巨大穹顶，以及赛场中央正在准备比赛的年轻选手们。
只是那目光略一凝滞，立刻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
“也许是这样吧。”
“小尼诺，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不，没什么。”
此时，尤根激动地宣告本场最后一组比赛即将开始，四名选手走到比赛区域。林大师与埃克托主厨已经来到第一关餐台旁边，四位评委将负责时刻检查选手们的成品是否允许通过。
艾米丽正想拉着尼诺·杨上前，却发现对方脚步一顿，蓦然停在原地。
“怎么了？”
“稍微等一下……我想在这里再观察一下，他们到底值不值得我对埃克托说出那番话。”
那番话？艾米丽略一思索就反应过来了——哦，之前埃克托那老东西挑衅协会派厨师的能力，尼诺则是毒舌反击成功，还笃定“赛场上就有一个‘他’会超越自己”。所以埃克托在展示完火腿处理方法后，信誓旦旦地打赌，说什么如果有选手三关全部超越评委的速度，他愿意摘下所有的黑米林星星，从此消失在美食届……
嘿，难道小尼诺是认真的？还真会有这么一个人会超越他们，甚至可能不止一个吗？
艾米丽变得兴奋极了，不住地环视赛场，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实力派选手才能获得大魔王的青睐。可身边这位的情绪压根没有一丁点儿外露，让她着实有些难以琢磨。
随着号令，选手们开始迅速动作。这一组实力堪称强悍至极，从第一秒计时开始便使得场上气氛紧张无比。艾米丽神情愈发激动，不住地观察着。
“林烟烟这个华国小姑娘竟然很厉害。她显然对法切羊排并不熟悉，可手法是典型的协会派风格，更像是处理廉价牛排或者猪排的方式，大开大合，干净利落，大概是多年应对路边餐馆大量食客的经验。虽然不太追求完美品相，无法呈现在黑米林三星级的餐厅，但速度是毋庸置疑的……”
艾米丽特意强调“协会派”这三个字，觑着尼诺·杨的表情。不过对方并没有因为与自己同一派系而有任何动容，甚至微微皱眉，显然林烟烟只是勉强达到了他的标准而已。
“不是她？好吧，虽然很可爱，但我也觉得技术还稍差一点火候。希望她这三个月继续成长吧。”
艾米丽兴致勃勃地继续猜测。
“那……也许是小莱昂？”
她的神情带着一丝玩味与熟稔，那模样就像是隔壁的怪阿姨，偶然重逢了多年未见的邻居小朋友。她仔细注视着莱昂·李的一举一动，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颇为心满意足地喟叹。
“小莱昂真是比以前成长了很多，很有些约瑟夫那老头子的风范。你瞧，他的动作是那样优雅，目前处理方法也几乎完美。想必他离开法国黑米林之后，在厨艺上也从未有过一天懈怠。”
莱昂·李在赛场上的确表现格外出众。计时的第一秒，他便极为迅速地拿起羊排与剔骨刀，每一次下刀都严丝合缝地刮着肌腱与骨头，仅仅几秒钟第一根骨头便已经依稀成型，几乎没有任何残留。
他处理的方式与艾米丽的手法如出一辙，从左至右、从上至下，就像是教科书一样标准，连每一次动作也是完全的匀速的，处处透露着浓烈的完美主义风格。
然而尼诺大魔王仍旧平静无地打量一番，又移开了视线。艾米丽心中稍有点不服气，嘟囔道：
“这小家伙可是我们黑米林新一代的全部指望。我敢打赌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被斥责技不如人后就每天深夜里自己偷偷练习，只为了有朝一日可以超越你。”
但尼诺·杨却只是以几乎陌生的眼光打量着，随后皱眉反问：“所以他在乎的只是所谓排名，并不是厨艺本身，对吗？”
“我并不认为所谓的完美主义就是真正的完美。黑米林的那套理念，在他身上的确十分明显，明显到我会甚至以为——他厌恶着厨艺本身。”
“这……”艾米丽一时语塞，又想不出如何反驳毒舌大魔王的讽刺，只好沉默地耸耸肩。
不过这也很明显了，排除了两个答案后，尼诺·杨在意的就是剩下的那两个人。
自然而然的，艾米丽首先望向赛场中央最右侧的年轻人，那个海选赛、人气值都是第一名的选手，耶瑟。
她本来还有些生气，可当那有些似曾相识的棕金色短发、古典油画般的面庞映入眼帘时，就连离婚两次、视男人为玩物的红发女神也不由得沉沦了一瞬。
她有些失神地盯着那张同样令太阳黯然的脸。他的神情轻松自如，唇角甚至还挂着微笑，仿佛这并不是什么赛场，而是某处隐秘的小小餐馆，他正围着窄小的案台悠然处理着食材，面前不是严厉的评委、急促的计时器，而是等候美食的天南海北的食客们。
还有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刀刃，以一种全然不曾见过的方式，肆意而自然地掌控着。他发力的方式看起来十分轻松，腕部的转动如此自如又迅速，利刃上下划过骨头时，几乎用肉眼难以捕捉到踪影——这说明他处处都以无法想象的绝妙控制力保持着均匀的力度。
艾米丽自己示范的时候，分明是最纯粹的法式技巧，按理说也没有其他种刀法可以处理。但耶瑟的动作看起来有点像华国的花刀，又有些像霓虹国的吊切技法，甚至还杂糅着一些原始性的粗犷风格，就像是街头偶然路过的屠宰铺子……
可偏偏这一切都并不违和，充满了天才式的自我风格，仿佛如此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肆意的风拂过。
艾米丽的神情逐渐变得极为慎重。
“尼诺，如果你指的是耶瑟的话——“艾米丽停顿了一瞬，有些干涩，又有些释然，“也许他打败我们是有可能的。因为他的的确确像你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甚至他大概比你还要，怎么说呢……”
她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也并没有注意到尼诺·杨一瞬间闪过的复杂神情。
“可他并不属于黑米林集团，也不属于协会派。你不是想招揽协会派出身的优秀选手吗？我听说他连学都没有上过，无父无母，从小在异国流浪——”
“艾米丽，你认为厨师最重要的是什么？”
尼诺·杨罕见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也有些生硬的急促。艾米丽不明所以，随口回答道：
“是有做出美食的实力啊。只要达到这个标准，我就会同意选手过关的。”
“既然如此，难道我会像埃克托一样愚蠢，只凭借派别来判断厨师吗？他们的背景并不能决定实力，更与他们的料理无关。”
巨大的计时器显示比赛已经进行23秒。尼诺·杨望着赛场中央的选手们，很快恢复了原来那副冷漠态度。
“艾米丽，我的确有一些小小的私心，但绝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有一个人能够超越埃克托，超越我们的话，我想现在我已经能够确定——”
“等下！”
只见艾米丽一声尖叫，林大师与埃克托主厨也不由自主地侧身而望，看向那引起尖叫的中心。
大屏幕上的弹幕一下子疯狂起来，各国语言同时涌动。赛场上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以及不可置信的质疑声，连摄影机也快速地奔跑而去，生怕错过一个镜头。
甚至连其他三位选手，也不得不抬起头看过去。
而这些无数人的情绪，竟然是为了一个被无视、嘲笑太久的小姑娘。
“尼诺，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刚刚一直发呆的选手，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尼诺·杨遥遥望去，瞳孔霎时一缩，变得极为郑重谨慎，锐利的视线扫向过去，不放过一举一动。
那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甚至还增加了名为“震惊”的情绪，这几乎是从未有过的。
沉默片刻，尼诺·杨只是露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极浅的笑，饶有兴趣地盯了一会儿，便平静地收回目光。
“看来，刚刚是我下结论过于急促了。”
“艾米丽评委，我们该过去了，因为这一关即将结束。今年的这个赛场，大概我们会看到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了。”
这简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一名叫作程小稻的瘦弱选手沉默发呆了整整23秒，才猛然睁开眼。
与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她干净专注的双眸中只能看到食材与刀，没有任何人、任何事、任何情绪的存在——
包括她自己。
最寻常的技法，只是一下、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着，静静重复着。可在几乎无人在意的情况下，她开始。在几乎无人看清的动作中，她结束。
其他人各有风格，而她的风格呢？如果要说的话，更像是一个“无”字，空无一物，只专注于眼前。可这就是这样的极度专注，让她本身的存在，便成为了寒光破晓的刀，划开前方沉闷已久的寂寂长空。
而这令人不可置信的一切，却对她来说只像是最简单、最普通、也是最需要全力以赴的日常。
她究竟是……什么人？
狂风骤雨急促敲打在穹顶，愈发猛烈，回荡在空旷的比赛大厅之中。嘈嘈切切的声音逐渐偃息，直至安静得只听得到紧促的呼吸之声。
意想不到的结果，从未在他们的预设里。
也许从未有人能够想到，在《全球厨神》的开赛第一天，所有人便已经见证了新的纪录出现。
第一关，法切小羊排评委示范，2分23秒。
程小稻选手，成品合格，进入下一关。
用时，1分43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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