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万径人踪(七)
连绵一天一夜的雨终于露出了晴光。
村长家空无一人,院里一片狼藉,有打斗过的痕迹。
江惜时拐去厨房劈柴烧水,洗完头发,又拿湿帕子擦拭身体,重新裹好胸,换了一身衣服。
用脏的月事条在烈火里烧成灰烬。
系统的声音拉回她的神识:“惜时啊,来任务了。”
“什么任务?”
她默念「面板」,虚拟屏幕凭空在眼前展开。
“是她的任务。”
情感频道的界面,一条新任务通知不断闪动。
[阶段性任务<助人为乐>已颁布,请宿主尽快找到任务对象【赵承】,并无条件满足他的请求。]
“赵承是谁?”
系统答:“是‘承郎’。”
“啊?”
“就是村长一家的儿子,是个畸形儿,据说活不过十岁。村长一家就是为了这个孩子,才做起了坏事。”
“无论什么原因,都不是加害于人的理由。谁的命不是命?”江惜时将地上的灰收进灶里,“这任务不做行吗?”
“不行。她现在是你名义上的系统,你如果拒接任务,就会被判定为放弃攻略。攻略一停止,你被送回原来的身体里,也就等于死了!”
系统宽慰她:“惜时,赵德七一家是作恶多端,但赵承是无辜的。他还小,且没有几天活头了,你帮他完成心愿也没什么,就当日行一善。”
“……好吧。”
系统压低声音:“我劝你,快点想办法,跟她解绑吧。”
“免得夜长梦多,谁都不知道她跟你绑定的目的,早点和她解绑,便早点解脱。”
江惜时没说话。解绑是一定要解的,但是如何解,她并没有头绪。这一点,系统再催也没用。
安置赵承的屋子在村子东头,路上有云中王的士兵站岗把守,村民们被关在各自的家里,有的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听候发落;有的则破口大骂,认为自己无罪,还嚷嚷着要到京城告状。
江惜时听得心烦。
当恶行成为平常,便已无药可救。
袖手旁观的看客,比同谋者更让人胆寒。
江惜时走进这间刻意做了旧的屋子,门缓缓敞开,一阵发苦的药气扑鼻而来,闻得她鼻子一痛。
躺在床榻上的孩子转头看她,被明亮的光线刺得眯了眯眼,声音虚弱而警惕:“你是谁?”
江惜时的心仿佛巨石入井,一股寒意从身后冒出。
眼前这男孩头部和普通孩子无异,四肢却如婴儿一般,实在诡异可怖。
系统出声:“惜时稳住稳住,孩子没做错事,千万不要表现出害怕,伤了他的心!”
“哥哥……?”
赵承纯澈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哥哥,你能一个人来这,是不是我爹娘被官府的老爷抓起来了?”
江惜时看着他,半晌,沉声道:“是。”
赵承牵动嘴角,乖巧地笑了:“那承郎……就该死啦……”
没了爹娘喂药,他可不就得死了。但这话怎么能从小孩的嘴里说出来呢。
她鼻子一酸:“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哥哥可以帮你。”
“哥哥,你不怕我,我就很开心了。”赵承声如细丝,“以前,我娘也带了其他姐姐来过,她们就怕我,恨我……哥哥,你真好。”
“哥哥一点都不好。”江惜时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抹了把脸,“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告诉哥哥,哥哥一定会帮你完成。”
“想要的东西……我没有想要的东西,我只想让爹娘以后好好活着……可是爹娘做了坏事,他们也得和我一起下地狱了……”
“他们对你好吗?”
“好。他们是世上最好的爹娘。”
“那哥哥带你去见他们最后一面,好不好?”
豆大的泪珠从他眼里滚落,他却连为自己擦眼泪都做不到。
“好……承郎想他们了……很想。”
衙门的二堂里满满当当,站着一群形容落魄的女子。她们有高有低,有胖有瘦,唯一的相同之处,便是她们都有一张好看的脸。
皇宫里的美人,都不如这的一半多。
季停将此案的奏书投给驿站后,匆匆归来。
李宁宣将女子们的证词呈给他。
“季先生,这些女子,大多是北上来的流民,其中,也不乏被家人卖来此处的,据说明价十金。”
季停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下:“这种私下的交易都能开出十金,可以推测幕后之人究竟赚了多少。”
“他们到底拿这么一笔钱去做什么了?”
李宁宣沉思,道:“赵德七粗鄙,难有兴风作浪之野心。”
“他没有,赵锦申未必。”季停眼神愈发锐利,“再去审赵德七。”
李宁宣俯首应声:“是。”
路云小跑而来:“宁宣……季先生!你回来了?”
季停问:“问出东西来了?”
路云摇头:“不是!是江惜时,他带来个小怪物,说是赵德七的儿子……”
“……怪物?”
有女子接话:“便是他家的残废儿子,要死不活的。之前那毒妇见我和他眼缘,总带我去,我都嫌瘆得慌。”
季停沉默片刻,移步堂前。李宁宣、路远跟在他身后。
明明是始龀大小的孩童,却被裹在婴儿的襁褓里,头大得诡异。
江惜时怀抱着他,面无表情地朝赵德七递去。
赵德七闭了闭眼,却不接。
赵承声如蚊蝇,叫了一声爹。
赵德七再也绷不住,伏地痛哭起来。
他在哭什么?哭自己时日无多,待押往京城,拷问完毕,便客死他乡?还是在哭悔?悔不当初,为何走上了这条害人害己的道路?亦或是,哭自己从未明目张胆地享受过无数金钱带来的富裕生活,便要草草结束了?
江惜时想知道,他的眼泪里,有没有一丝对赵承未来的忧心。
他做这等事已轻车熟路,想来没有十次也差不多。迟迟未收手,根本就不是为了他孱弱的儿子,而是为了他心中的私欲。若只是为了治病,最开始的一次事毕便该收手,那些钱无论买多少药材,都够赵承吃到八十岁。
可他却打着救子的幌子,一头栽进贪婪的漩涡,草菅人命,来换取自己的滔天富贵。
江惜时扫过堂前跪着的几人,忽然问:“村长夫人呢?”
李家益答:“还没抓到。”
“告诉那些找人的人,村长家的郎君在衙门,想见他亲娘一面。”
“好。”
季停遥遥道:“他脸色不好,恐怕不能见风,江惜时,先抱到后厢房去吧。”
江惜时点头,往后厢房的方向径直走去。
县令将目光从哭着的赵德七身上移开,一脸谄媚朝季停道:“大人,小的什么都招了,是不是可以……”
“你的事,我会如实报给圣上,但该罚的一样不会少。”
县令跪地一个劲磕头:“小的明白!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县丞跪着往前挪了挪:“小人……还知道一事,不知可否减罪?”
“你先说。”
“那接头人庄舟,乃是化名。小的听他同行的人叫过他,他似乎姓谢。”
“姓谢?”
祁王之变后,大楚姓谢的人不超过十个。
“他长什么模样?说来听听。”
赵千库回忆:“他……常戴着斗笠,小人跟在船队里,曾经瞄过一眼。那面相不似平凡人,一双丹凤眼锐利如刀…………”
“……最为突出之地,是他的下巴,上有一条五指长的疤痕,很是丑陋……小的看了一眼,一直记到现在。”
李宁宣上前一步:“季先生,此人贪生怕死,所述之言不可尽信,也许为了活命而捏造证词也说不定。”
赵千库欲哭无泪:“小郎君啊……莫要胡说!我今日之言绝无半点虚假!那庄舟,他就是姓谢,长得端正女气,下巴上有一道疤!我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身陷囹圄之际,扯谎愚弄大人啊!”
路云道:“是真是假,抓回来审问便知。”
话音刚落,谢赢略显茫然地走了进来,神情很不对劲。
他朝季停拱手一礼:“季先生……”
“谢赢,你随周厉去明德码头,可是发生了什么?怎么这样失魂落魄?”
“是……”谢赢蹙眉,“人没抓到。那庄舟不知哪来的护卫,训练有素,可比宫中之禁军。我等寡不敌众,让他给逃了。”
季停观察他的表情:“你既见了庄舟,可觉得他有哪里不对劲?”
“不对劲?”
“或者说,觉得他很熟悉?”
谢赢思索,“熟悉……倒是有,我总觉得他像谁。身量,体态,声音,都很像。”
“像谁?”
谢赢道:“反贼祁王。”
季停不置可否:“谢赢,你根据印象,约摸一下这庄舟的实际年龄。”
“他……四肢有力,姿态坚朗,应处于弱冠之年。”
“弱冠之年,便不可能是祁王。”季停看着他,“你可记得,祁王家中是否有庄舟这个年纪的子嗣?”
谢赢随着季停的话语展开联想,当年祁王谋反,其家眷均被丞相下令处死,本不会留下活口。
要是不论死活,只论年龄,倒是有一位符合。
“祁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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