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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060章:自白


周王做噩梦了。

        梦里,洪水泛滥,自天际一路瓢泼而下,仿佛是从遥远的豫台城为起点,直接滂沱到了周宫中,也险些就把整个周国都给淹没了。

        ——宫里人是这么传的。

        虽然算不上什么杀头忤逆的大罪吧,但传言的速度势如破竹,同样传到了司命耳中。她也懒得去知微那个大腹便便、没有信用的周王到底安康或否了,自从他得意洋洋地负自己而去后,她就不再对他有什么信任和关注,更是再也没有去他的殿前死乞白赖地求情。

        可能是曲终人真的听到了她的呼唤,这下,上天真的下起了暴雨,而且自伐琹行刑那天起至今日,一直都没有停过。

        还真是悲天悯人的上苍呐!

        竟也晓得世间有真情,世间有真爱,当然了还有一个非常非常不守信用的周王。

        嗯,甚好、甚好……

        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托,心里也洋溢着片刻的闲适和快乐。

        虽然那君王利用话语间的漏洞逃避着与自己的约定,但为了避免他在伐琹的刑罚手段上又变了卦,她也只好先留在互城了。只要这暴雨一日未停,她就可以一直逗留在这都城里稳如老狗,心态不崩。

        更何况还有曾侯那个老狐狸呢,他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自从上次让他吃了个大瘪后,此时要不再从长计议动动歪脑筋什么的,怎能让这老贼安榻入睡?

        嘿,说巧不巧,最近竟传来了他那亲妹妹隋柿病死家中一事。

        这下真是祸不单行。

        看来她真得要一直紧盯着此事才行。

        但事情也没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自从上次对金喆公主大不敬后,周王不知怎的竟来了底气,身子骨也难得地硬了起来,不甘心再当个皮影人偶任人摆布了。几番大臣一齐入宫,连着好几日都与那周王磋商着各种邦国大事,却连通知都不带通知曾侯的,这不是冷落是什么?

        老狐狸当然知道怎么回事。

        毕竟人老,却心不老矣。

        即便自己被君王嫌弃了、隔离了、淘汰了……但依旧阻挡不了那颗操戈朝政的心。眼看着金喆公主的精神愈发明朗,周王也渐渐将远在豫台的死囚一事逐渐忘却,对比着天边那亲妹子的哀怨之死,他真是气得想跟丢了小桃酥的朔八一样,想拿头往地上撞。

        于是这只狐狸又躁动了起来。

        由于司命化解了金喆公主内心的郁结,至少在这位不入世的公主面前留了个好印象,公主一但无趣时,便会下令,传她进宫,让她来讲讲那些其它国家的公主佚事。实则司命也没怎么见过世面,过去她一直困宥在自家的宫墙内,哪有什么能天天都能游走在各个金顶红门之中偷听到别人家的各种隐私呢?

        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她的本意是金光殿,而非金橡宫。

        所以也就这么苦撑了十数日,将宋漆曾经给她咕噜噜灌输过的什么各地奇闻进行揉搓、编排,攒成了一本悲剧文书,还起了个很俗的名字叫《折翼·王女传》,就是为了给宫里的那位不惑丽人聊发了下少女情怀。如果一旦遇到了连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故事情节,便索性一个紫微眼过去,摄魂了她,叫她早早入到云渚梦乡便是。

        是日,司命正好做完这“大逆不道”的事——将那公主又给忽悠瘸了,哦不,是忽悠睡了。

        不过就在她离开金橡宫时,却发现不远处的周王正难得一见地在与某个衣着怪异的人聊天,细细看之,那人头戴一竹篾棕丝斗笠,上面似是有红鸟图绘,不若常人的打扮,她很是诧异,便回首了下过去的经历,突然想起曾经的叶氏姐弟见过的那个毗公便是作如此打扮的。

        难道说……是此人?

        是那个巫人?

        怪乎当初那姐弟俩找不找他呢,合着是到了这互城来。

        也不知他们在云言何物,又有什么不欲人知的秘密,不过都说周国多巫者,该不会是最近要与他国开战了吧,是以提前行巫,占卜下吉凶?于是带着这份好奇,她猫步似的朝其所在的方向走了去,毕竟知微只可观其物而不能知其言,也只能如此地冒险了。

        不过这不看还好,一看他的记忆才知道:我天,这人竟然是周国的国师!

        而且她还发现原来前几日这毗公与那曾侯见过面,两人筹谋许久,无非就是因为曾侯自己不能面见君王,便让备受信任的毗公在周王面前谗言几句,速速下令更改刑罚,以至伐琹于死地。

        好吧……

        既然如此,能让她巧合地抓到这种契机,也说明上天有好生之德,让她可以改变事情的走向。

        于是紫微眼大亮,她对准了那觋人无意投射而来的目光,很快就摄取了他的意识,话说要不是他此刻正忙着应对周王,还真不好让她这样的一个幻术师小辈拿抓住时机呢!于是之后的毗公瞳孔内被染了一汪紫色,整个人也仿佛被夺了舍似的,摇头晃脑地对着周王,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曾侯公报私仇啊,假借他人之名偷梁换柱,陷害给了那倒霉催的乐人伐琹……”

        “然后他又与我暗箱联合,力图让王上加快对豫台一事的处理速度,实在不行,哪怕是改成其它刑罚处死那乐人也行……”

        “啊还有啊,王上你不知,那曾侯的心气儿实在太高,篡位之心也愈发膨胀,就因为失去了王上的恩宠,最近便打算联合朝廷鹰爪,改朝换代,拥立新王……”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周王一听:呃……这前两个倒还好,尚在掌握之中,但最后一句纵是他想忍都忍不了了。

        谋权篡位?

        古往今来,哪个君王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饶是那曾侯的野心世人皆知,可这不挑明还好,一但挑明了了,便是□□裸地击中了周王早已被阴霾笼罩许久的心。故而他一个怒发冲冠,也别管是真生气还是故作雷霆状了,反正一道令下,就叫人把着还没怎么清醒过来的国师毗公拖下去给乱棍打死了。

        司命不欲见到那些血腥的场面,便提前离开了周宫,想想便知,曾侯的下场必然也不会太好。

        她总算是欣慰了许多,之后又回到了自己在宫外的住所。

        由于不知这周王会不会又出什么岔子,譬如金喆公主心会不会回意转要治病了之类,所以阿儒出宫后一直都未回山,而是和她住在了一起。现下既然事情都已经解决,司命便准备回到豫台去,寻找曲终人飘荡在世的灵识,而阿儒也要踏上归程了。不料二人刚走到互城城门口时,街边忽然喧嚣了起来,百姓们议论纷纷的,说的正是那曾侯犯上不忠被周王下令车裂一事。

        “这软弱的老君王可总算是硬气了一回。”司命叹道。

        听到后续发展的阿儒也在临行前姁姁一笑,多了些为数不多的表情,佯嗔起来:“我算是白跑了一趟,到头来却什么都没做了,更没有帮上什么忙。这下好了,也不知回去后该如何跟间主交代。”

        “真是辛苦你了。”司命这才反应过来,有些难为情,也十分感激地道,“劳烦小兄弟回山后,替我好生地谢过我师兄。”

        “客气了。”阿儒颔首,可刚要踏步离去,蓦地又折了回来,“哎,其实我算是看明白了,能医不自医,就如同间主一样,明明都那么厉害了,却也对自己的腿疾一点办法都没有;而凡天下所有医者,救人又不若救心,相较于我等在这条漫漫的行医路上焚膏继晷,到头来却也总不如人家的三言两语‘救人以心’来得更为根本。”

        “?”

        “在那个湖边,我听了你与那金喆公主的对话,回来后也萌生了很多想法。其实你也未尝不是个好的医师,救人以心疾,这可不是谁都能做的!也不知你是如何听来的那些公主旧闻?”

        “啊……这……”司命结结巴巴的。

        “如此想来,这大概是世上最简单又最复杂的医术了吧!”阿儒搔首一笑,见她面露难色,也没有再刨根问底了,然后便作了个揖,朝着太阳落下去的反方向走去了。

        看着远去的少年,司命若有所思了会儿,但犀利的风雨不懂柔情,好像也受到了豫台的感染,竟在互城里愈发肆虐起来。她很明白自己已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毕竟曲终人已死去了将近一个月,若在四十九日之内不能将她的灵识收归到紫微之境,到时候才算是真的悔之晚矣。

        于是她也立马转身,抱着朔八,速速地向南方离去了。

        ……

        八月十三。

        回到豫台的司命已经是两日后,不出意外,此地接连几十天地被大雨灌溉,俨然已成了一座“水上城”。然而这暴雨实在是太过诡异,仿若一个失意人的心情倏而大至,倏而停止,倏而淅零淅留,倏而又绵绵不绝……

        幸运的是进城的当天雨水小了很多,泷泷沥沥的,尚能行走。

        于是,司命也未去思考这天气转变带来的意义,径直地来到梅园,开始找起曲终人的下落来。虽说这样做有些鸠拙,但她也确实根本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做的。就这样在梅园里寻找了好久,一丝一缕的,边边角角她都不肯放过,最终实在是毫无头绪那灵识的去向了,落寞中又不自觉走进了习乐室——那个可以通往暗格的房子。

        得!

        这里也全都是水了……

        湿湿哒哒的,没过鞋底。

        可相较于外面的厚度而言,这里的水势稍浅,还算是走得轻松,因为大部分的雨水都已流入了开着口的暗道中,外面的水又被稍高的门槛挡着进不来。于是她走到暗格处,低下头去看了看里面,什么都没发现;再知微一下,看看里面是不是还有些曲终人生前的遗物,依旧是无果。

        这下线索全断了……

        无奈之中,她只好将视线放在了室内的陈设上:果然都还和当初离开时一样没什么不同,只是地上漂浮了不少海螺,也不知是从哪里游来的,但颜色各异,螺纹粗厚不一。也是啊,这里毕竟是沿海之地,还当真是凸显了周国的特色。

        再向左看去——是两把古琴。

        看上去别致古朴,精雕细镂,怕是价值不菲,跟这人流繁杂的乐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台红色的似是由杉木所制,她大抵是辨得出这些器乐材质的,因为自己对植草卉木等都有过涉猎,所以不难,而那琴上更有横向式的流水图样,潺潺飘薄的,看着十分清娟;另一台绿色的则是由桐木所镌,流水的图样作垂立状,也别有一番疏韵。

        诶你别说,还真是还挺好看的这俩琴。

        其实自去周宫奔波以来已经快俩月了,她还来不及休息下呢,此时一筹莫展的也仿佛也更添了些疲意,一个灵光闪过,她竟也想偷得浮生半日闲来,于是便坐在了那张红琴前的木椅上,放松起来。

        哎……

        也不知时苏现在怎么样了。

        不过她也懒得知微那个人。

        虽然不得不承认经过最近一阵的相处,她也确实觉得时苏这人并没有那么惹人嫌了,最重要的是他还能静止时间,能在危急的时刻中帮到自己,虽说这样想的确有点势利眼,但这就是不争的事实啊!她只想从务实角度出发,不想掺杂什么情绪。

        所以现在自己对他的看法是中庸的,是不偏不倚的,是不喜不恶的,随之他来,随之他去,一切都由他自主的意愿来定夺,这也是为何她最近从未考虑过时他是否会回来找自己的原因。

        罢了罢了,不再想他了。

        她看着眼前的这台琴,将手放了上去,合上眼,佯装是乐手一样,拨了拨,随之一声长长的“嘚呤呤呤”清脆声便从手下发了出来,还真是让人心情愉悦呢!但她也不敢再献丑下去了,毕竟自己的那颗脑袋里只装着颜色搭配的逻辑,而不是音符叠加的逻辑,更是生怕自己这笨手笨脚的弹蹦了这一手天工好物。

        可睁开眼时,蓦然感觉后面有一股热气涌起,然后一面宽大的胸部力量压到了自己后背上,她下意识地缩起了肩膀,朝前倾去,只是为了避免与那人亲密接触,但耳畔又传来了一道厌厌之声:“想弹琴吗?”

        她浑身一颤。

        这声音真是肉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而且还有点……熟悉?

        “不会的话,我来教你。”

        她两耳霎红,肩膀竖起,可是想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真是——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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