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029章:说话
须臾过后,阿人又抬起头来,竭力地想挣开这满身的束缚,好转过身去,做些什么。但无论她怎么用力都没有办法拧成想要的姿势,最后只好抬起手来,朝身后的某个位置指指点点的。
司命朝她寓意的方向看去,大概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然后就眨了下眼,那里亮起了一片从天空直射下来的光圈照射出了她儿子的全身,同时,另外一行字也在其头顶亮了起来:
【端历六二零零年五月十九日酉时生,六二零八年四月二十七日未时死,死亡原因:病故。】
阿人瞪脚远看,又看到了那几个“六二八”的字样,虽然这次白发女子没有再把它们读出来了,但思索片刻,她心中还是有了答案:那大概就是噗噗的生死时辰了吧?
今日是四月十八,是她的死期。
而后面那个几个字和自己的一样,就是说噗噗他……也会死于今年了?虽说其余的文字位置都差不离,但她还是扭捏了半晌,不能完全认出来,最后又只好忧心忡忡地指着那几个字,嗯嗯地问起了眼前人。
“病。”司命念给她听,“是病故的病。所以他并不是被打死的,也就是说,现在的他还活着。”
阿人的心中燃顿时起了希望,但没过多久又黯淡了下去。
虽然她很明白现在还有些时间能带他去看病,但这现实吗?依照他现在被打得不省人事的样子,真的能撑到第九天?更何况自己又身陷囹圄,什么都做不得,难道……难道要她去指望那个曾经卖掉自己的父亲?可他要是真的有钱、真有良心,当初又岂会把幼小的自己当做赌资卖掉呢?
阿人踌躇了起来,最终只好把冀望的眼神投射到了天外仙的身上。
“这是紫微星盘根据星曜引力推算的结果,无论你做什么,又无论是以何种方式去救他,在九日之后他都必然会死,绝无例外的可能。”
阿人一听,彻底绝望了,若非是自己此刻被束缚得只能在囚车里站着,她可能早就崩溃得倒下去了。
“除非……”
除非?
她一惊,抬了抬眼皮。
“这是紫微术参与预测的结果,所以除非紫微术也参与其中,才有可能导致情况改变。”司命解释道,“紫微幻术根据一个人出生时的星曜引力推算出了时间,但并非意味着是由它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命盘。生死谶言既出,绝无差错,这是肯定的。但若你想要他活命,其它的任何外力皆然不可,除非用紫微幻术自带的力量与之对抗,才有活化命盘的可能,不知这样说你能不能听得懂……”
她自然是听不懂了!
司命只好又一挥手,将那更为直白、明显的十二宫位图跃然在了她的脚下,上面的宫格粲然烁烁,十分耀眼,就像是一些有生命力的灵符一样。顿时,一张地支十二宫顺行而走,一张紫微十二宫逆行而走,两张方形图同时转动而起,然后星盘便根据她的干支五行等个人信息自动地铺陈浮现出了所有对等的标记。
司命将那十二宫位图调整了一下大小,移动着,将其竖放在了二人眼前,随后手腕一翻,对应的便是几万下的光盘流转,先天盘就这样光速地运转到了更精确的流年盘模式。
司命对着那盘面解释道:“你的流年盘命宫里,廉贞为囚、天相为印、擎羊为刑,三者同落于子宫,对宫又有破军入庙拱照,想来今年的牢狱之灾是命中注定的,你根本逃不了。所幸它们的刑克程度不深,并未有更多的诸煞忌星会照,又无白虎同度,再加之你并非是丙年生人,否则才真的是性命堪忧!”
阿人听得眼冒金花,跟听天书一样,白发女子说了一大串数术理论,她虽然不能尽明其奥妙,但身体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你的流日盘亦是如此。”司命一顿操弄,又将盘面光速地转了几十万个圈,“你看,这盘面上显示着,你是绝对活不过今日的。”
阿人听懂了。
这句话她终于听懂了!
虽说她看不懂眼前这些跳动发光的鬼画符,但总能听得明白人家讲的大白话啊!这女子说自己活不过今日,不就是断言了自己死期已到吗?
看来这波是真的躲不过去了……
她有点难过,但也并不是真的为自己的命感到可惜,而是可惜她的噗噗。
他是这般的小啊,自己又怎舍得呢?
为娘的,断然是割舍不开这份情缘的。
“可我说过的,我可以帮你。”
阿人看着她,骇然又彷徨。
“这世上,除非有超自然的能力可以助你改变命运,否则绝无其它的可能。若你愿意……”司命将面前的星盘又转回到了原来的先天模式,将命宫放大了数倍,“我可以让你在世间多活八十一日,八十一日之后,你的命、连同你的灵魂将会彻底归服于我,生生世世,不能改变。而且只要你愿意,在这余下的寿命里,你可以尽情利用你所得到的紫微之力做你想做的事,这其中也包括救你的儿子。不过我只是帮你延长寿命,至于要如何去延长他的寿命,就看你具体想怎么做了。”
尽管阿人还不能完全明白,但也听得差不多了,一想到这白衣女子说可以让自己有机会与噗噗再相处些时间,并还有可能治他的病,那无论前面是何种的刀山剑树,她也决心要试一试。
“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阿人一个劲儿地点起头来。
“好。”看她确定了心意,司命便抬起了双手,中间两指向内折叠并拢在了一起,从身体两侧慢慢上升道头顶,对上了彼此,然后就如同和叶念桥签约时一样,天空诸星光耀四起,瞬间就汇聚成了一束强光,被她手指给引了过来:“置之以死,浴火焚生。云端者死,紫微者生。人寰世外,诸事皆空。不死不灭,星曜陨同。频率波也,万物牝生。执念恒聚,灵识所从。十四主星,静待以动。封印解除,物化星更!”
刹那间,天地寂灭了,晦暗至底。
那重叠的两张十二宫位图高速旋转了起来,形成了一个陡大的金玉大圆盘,产生的浮力将阿人的身体飘曳带起,升在了空中……
就在此时,司命又诡异般地迟疑了。
当初和叶念桥交易的时候,看他情深意切的样子,自己就没有多虑。现在,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在交易前把更多的选择提供给这些契约人们,而不是直接诱导他们钻入自己的圈套。虽然她真的想赶紧促成交易,以便尽早完成幻术封印的激活,但从良心上讲还是过不去自己这一关,遂又补充性地道:“其实你还有另外一种选择的,不一定……非要献上灵魂给我。”
阿人眨巴下眼睛,等着她的下文。
“若你能想开的话,也可以放弃自己这一辈子的因和果,放弃你和你儿子的命。”司命感叹了起来,“其实花开花落,人死人生,不过六道轮回。你们若是死了,也都会重生于下一世去,不一定非得要纠结于此生的。说的简单点就是你可以选择放弃救他、放弃这段母子情分,转世投胎到下一辈子去,重新开始,说不定你们下辈子也很有缘分呢!尽管……不一定会是这样血浓于水的关系吧……”
阿人终于恍然大悟,也终于理解为何眼前这女子要在此时出现并要帮助自己的原因了。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救赎,她也不在乎那女子要自己的灵魂来做什么,决心已下,更没有什么阻挡得了自己这颗想救儿子的心,于是她还是摇了摇头,终究没有再多想什么。
可能这就是母爱吧!
司命并未做过母亲,但也知道这是世上最纯洁的一种爱了。一旦母子的关系缔结,这一世的爱已是极致了,又岂会轻言放弃到下一世里去呢?
“那好。”似是天外传来的一句话,而非是她开口说的一样,那是她的意识幻化成的语言,如同天籁一般缥缈而空灵:“如果你确定无悔,就签下契约吧!”
阿人虽然不太识字,但“人”这个字太简单了,一撇一捺,她还是见过的。
于是她抬起手来,终是在这十二宫位图中间的空格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一个极其扭捏的两条弯线,即是那所谓的新生身份。
之后她再也抵抗不住这强光的照射,不自觉地合上了眼。
司命便用右手两指向前一点,将方才汇聚的光发射到了她印堂上,而就在要催逼出其灵魂里的原始宇宙力量时,又忽然想到了自己原来和叶念桥的交易,那时候为了让叶念桥做手术救人,所以才给了他透视之力。
可阿人呢?
自己怎么也得尊重一下人家的意愿吧!
故而她又问:“你想要什么样的紫微之力?”
阿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司命想了想,只好自己替她做了决定,希望能尽可能地根据她的情况来操作,于是一个用力,将那束激光打入了阿人的灵魂之中,霍然间,灵魂与宇宙产生了强烈的共振,又旋即爆裂出了一阵强烈的紫光……直到最终签约的完成,阿人才缓缓地从空中滑落了下来。
“好了阿人,从此以后,你终于可以表达你自己了。”
一声天音落罢,二人也退出了紫微之境。
此时外面还是乱作一团的样子,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之前那个在囚车里低头不语的褴褛女囚犯此时却抬起头来,怯怯地咳嗽了一声:“大、大家……停一下。”
众人频频转过头来,朝那囚车的方向望去,顿时万众瞩目,聚焦于一人。
阿人哪见过这样的阵仗啊!
此时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一个个瞠目结舌的,她一紧张竟又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众人起初以为都听错了,便又转过头去回到了原先疯癫殴打的状态,噼里啪啦的打得好上头,拳里拳外的使出了浑身解数,也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司命拢着手,对她喊道:“你大声一点啊!”
阿人一愣。
她的确是很不适应。
毕竟在世上活了这么久都没有说过话,她并不知道原来共鸣腔体的发声是这样的感觉。本来就没听过自己的声音,见到大家都不理自己这茬就更加不知所措了,可转头一看到白发女子的鼓励,心中又顿时涌出了过去二十多年的苦水,终是助她将数不尽的情绪都集中在了嗓子眼上:“大家都停下来,先听我说!”
众人一顿,都被眼前这不同寻常的一幕惊得脸色煞白。
这哑巴她……她居然说话了?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将手脚停了下来,不再动弹什么了,仿佛女犯人刚才的那一吼是道钧天大雷,轰隆隆地震硕了天地,没有人能幸免。
“我,我有话要说……”阿人仍是心有余悸,但一个侧眼过去得到了司命的二次响应后总算是安心了不少。她本欲朝前跪去,又因为困顿在囚车里的缘故只好这么干干站着,然后朝那前方的公衙老爷哭诉了起来,“大人,民女有话要说!”
若是平日里遇见这样的杀夫“恶女”,公衙老爷定然会漠然置之,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但今时今日也不知怎的,总感觉有种牵引力让他催生出了一种好奇心理,偏偏就想要看一下这女子她究竟欲以何为,于是老爷懒洋洋地一声怒吼,道:“说啥呀?”
“民女自小就被生父卖给了夫家,十年来受尽了欺辱,也不曾抱怨过半句,因为知晓此乃天命,所以就只好认了。但民女的儿子噗噗身患痨病,一直都无力救治,我夫家他、他不但对自己儿子的生死置之不顾,酗酒后又险些将其打死,为人母的岂能见死不救呢?逼于无奈,这才犯下了如此大错,此心可表,明月但鉴,还望老爷能够明察啊……”
众人一听,也不管她说的到底是对是错了,管她是不是狡辩呢,总之是没有人提出异议来,通通都相信了她之所言。仿佛她的哭腔感染了四面八方,大家又一个接一个哗啦啦地跪在了地上,开始齐声央求了起来:“开恩呐,求老爷开恩啊……”
公衙老爷给这阵仗吓得大惊失色,不禁也连忙收敛起惊讶的面容,在抗住了众人所有的压力后又秉着一丝仅存的职业素养,吁吁道:“你、你说你是无辜的,说得可真是冠冕堂皇啊!那你倒说说看,人证、物证何在?”
“这……”阿人犯了难,低下了头去,“大人,民女没有证据。但、但民女自小听过一曲子,对其深有体会,此时就想唱给大家伙儿听听,不知……可不可行?”
公衙老爷感觉她跟儿戏似的,登时就鄙夷了起来:
怎么还有这么不知轻重的女人呢?
她把这儿当成什么地儿了?
还要在行刑的路上唱小曲儿?
……
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在他想批评下这女子逞逞自己为官者的威风时,一个嘴瓢,反倒是说成了:“行吧,就唱来听听!”
阿人回想了片刻,想到自己曾在梅园大门外听到的那一曲《食子》,阖上眼睛,酝酿了会儿,便依依吟唱了起来:“虎之骁勍,生而为尊;孰惹其怒,不啻上人。震震雄胆,方为其根;唯有幼崽,由之连深。有汉腌苦,有子不伦;肆毒心腹,不思育恩。有儿悲耻,腌臜其身;老汉辱不,为就杀人。念其无善,厄账成谶;汉之自溺,与赴鬼门~~”
好一曲《食子》啊!
浩浩荡荡的一篇阕词,真真切切的一片深情。
这豫台自古以来以曲艺种类繁多、乐者演绎精湛而闻名,遂百家争鸣于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首曲子可以说是人人都有耳闻,就像是每个人从小就听着长大的通俗曲目一样,多少都会哼一些。它是借用典例“老虎尚且不食子,而况于人”作为引子,引出了老汉因为儿子成日暴打自己,忍无可忍,最终毒死了儿子又自杀的事。
所以前有老汉杀不孝子,以辨善恶之存,今就有她一弱女子杀夫为子,不惜以命换命,以正人伦。谁也别说谁更幸运点,都是不忍再提的人间惨剧罢了,着实可悲、可恨、可怜!
一曲停罢,阿人睁开了眼睛,她想着可能自己再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了,便试着在弥留之际将心声唱出来给众人听听,也正巧借着这股劲儿来抒发下多年来的憋屈。
可谁知眼前的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一个两个的接连流下了眼泪,而且越来越收不住了?
就连那公衙老爷也是,感动的仿佛自己亲生经历了曲中那老汉的人生似的,一个情绪激动便将官帽摘了下来,擦了擦嵌下的两行泪,涕零着道:“行了行了,既然如此,那大家就都散了吧,散了吧啊~~~”
于是阿人就这样被无罪释放了?
真跟儿戏似的!
司命也是百般震愕,连声叹了叹:“唏嘘也,唏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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