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见·重逢
大音希声,长街上的亭台楼阁寂静无垠,清风拂过,吹落一叶送入燕王府。
灼灼火舌循着雕梁画栋攀援而上,整个燕王府却是门户紧闭,毫无动静。
陆婉婉是被一阵焦糊之味呛醒的,她只觉今晚的眼皮似乎格外沉重,头也昏昏沉沉,费力的睁开眼,于朦胧间看到了那盘踞在房梁上猛窜的火焰,便登时醒了神。
她本能的想要起身,却发现身子绵软的不像话。此时放眼望去,只见一室之内早就被火焰吞噬了半数,目之所及皆被浓烟填满,陆婉婉只好撑着床铺挣扎着坐起,努力叫醒一旁看起来仍旧熟睡的夫君李元。
“咳咳…元元,快醒醒!”
可身旁眉目俊朗的男人似乎累极,半晌,随着倏动的眉头才逐渐睁开了眼。
“婉儿怎么…”
不待这话说完,李元便猝不及防涌入胸腔的一股浓烟呛得咳嗽起来,他半撑起身,黑棕色的眼眸里倒映着的炙焰烈火随之一颤,随后,便转化为一股强烈的生的欲望,叫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克服了宛如灌了铅般的身子站起身,并将陆婉婉扶至身旁。
此时,室内早已浓烟滚滚,窗棂、房梁上的火焰联结成片,形成一堵合围的灼灼火墙,挡去了两人所有的出路。
陆婉婉叱咤沙场,纵使再难的境遇都从未放弃过,她迅速环视一圈,随后将目光锁定在梳妆桌所在的位置,此处火势相对较小,是最有希望突围的地方,但却不知这火墙后的情况。
如此,陆婉婉便撑着身子踉跄着走上前去一探究竟。
可就在靠近的瞬间,随着一声瓷瓶乍破之声,那放于梳妆台上的桂花油蓦地炸裂开来,瞬间点燃了周围蔓延的焰,轰地一下,火团升腾而起,冲的陆婉婉下意识后退一步,随之而来的热浪浓烟让她的胸腔仿佛都堵住了般,直叫她眼前一黑喘不过气。
几乎与此同时,随着几声断裂窸窣,只见陆婉婉头顶的房梁霎时直直落下,李元眸光一颤,下意识飞扑过去将陆婉婉紧紧护在怀里。
偌大的房梁将两人牢牢压住,李元看着已然失去意识的陆婉婉只觉背后宛如被砸碎了般的疼。
这一瞬间,伴着逐渐抽离模糊的意识,李元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是他。
婉儿,如果有来生,我定不会让你与我共赴黄泉。
这般想着,李元的眼前却是越来越黑。
直到闭上了眼,便保持着这般护着陆婉婉的姿势与周身的大火熔尽在这漆黑的夜。
隆庆六年,燕王府大火,全府上下皆一夜命丧,宋离宗遂下令厚葬燕王夫妇,举国哀悼三日。
世上便再无燕王其人,横刀立马的宁远女将军的传奇也终落下帷幕。
如果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你会做什么?
梦里,一个声音这样说。
睁眼,便见少时的随从小福子一如当初那般打好了洗漱的水站在床边。
李元方从满是熊熊大火的梦里走出来,蒙了半晌,便意识到。
他重生了。
回到了一切还未开始的最初的最初。
陆婉婉,这次我绝不会让你与我共赴黄泉。
他在心中立下誓言。
南宋,临安府,城门外。
一众人马宛如棋布,远观只见满目金黄仪仗于微风中静待。
端的一派庄严凛凛,唯有銮铃随风叮当作响。
隆庆二年,大将军陆广率军北上大胜邻国安岚,为此,龙心大悦,御驾亲临城门之外为其接风。
慈宁殿内。
一女子头戴凤冠,其上点翠如花,镂金镶玉,身着华服端坐于主位之上,虽上了年纪,但依旧可从其眼眉之中窥出不俗风华。
此人便是当今太后
“太后今日似乎格外高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呢。”
一坐于主位右侧的女子轻声笑道。
女子便是陆广之妻陈之媛。皇上圣心大悦,特在重华宫设宴款待大将军陆广,特令其妻女提早到宫中等待,只待圣驾归来,便可前往赴宴。陈之媛是太后的表侄女,如此,便先到了这儿说话。
“人们都说美人如玉,太后是美人,只不过那玉总是冷冰冰的,可太后笑起来就更好看啦,便是最美的温玉润玉,婉儿看着就好像看见那画里的仙女活过来了似的。。。。”
说话间,少女语气里便不自觉的带上了少年人特有的活泼与纯真。
陆婉婉一袭水蓝衣裙,活泼灵动,发间的一支步摇随其动作便一晃一动。
“这孩子小嘴愈发甜了。”
陆婉婉不拘束亦不失礼的一席话逗的太后掩嘴轻笑,看着少女的眼神不禁慈祥了几分。且不说今日我朝得胜归来太后心里自然欢喜,只说这宫中人心叵测,能这般和人说说话,便是让人身心愉悦的。她之前也虽见过陆婉婉几次,但那时年纪尚小,孩童时正是不懂事的年纪,不像如今女孩子长开了便能瞧出是个美人胚子,她心下暗自端详,瞧着陆婉婉虽仍是孩子心性,却也全然不失礼数。
陆广率军不知走到了城外何处,再加上这城外到皇宫便又要走上好一阵子,一时半会这人是回不来的。不知过了多久,听着大人们的谈话,陆婉婉渐渐有些昏昏欲睡了。今日一大早,天上尚且挂着些零碎散落的星,她便被母亲从被窝里拎了出来,之后便由丫鬟伺候着梳洗,一番折腾,这脖子早就酸了,如今坐在这宫里的硬板凳上更是只觉腰酸背痛。
迷蒙间她顺着敞开的门扉望去,只见宫墙之后一树桃李开的正好,她当即心下一动,便起身借口更衣。太后与陈之媛正聊到些家事无心分神,如此,陆婉婉便带着贴身丫鬟顺利溜了出去。
这个时间,不过辰时方至,这通往花园的路上便只有不时经过的零星宫人。陆婉婉尽管不是这宫里的主子,但能在宫里混下去的,哪个不是精明机灵的,看着眼前这位虽然脸生,却锦衣华服又气度不凡,再想到今天的日子,心下自然了然,便也无人前去打扰。
经过一个月形拱门,便是进入了这花园。
临安钟灵毓秀,又是大多数花木都能生长的气候,且宫殿奢华不在雕梁画栋而在山水苑囿,前朝遗风皆如此,故这宫里便修建了诸多供人玩乐的亭台楼阁,只说这眼前的花园,放眼望去,各类珍奇花木便叫人目不暇接。
清晨的天光毫无正午时分的炙热暴戾,此时如水般倾泻而下,将一众浪蕊浮花都照的鲜活了些。
陆婉婉只循着脚下的小路漫无目的的闲逛,忽然,她听见几声蛐蛐叫,便放轻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嘘。”
她向一旁的琥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们捉蛐蛐玩。”
陆婉婉放轻了声音,说着便提起裙摆,猫着腰踮起脚,身后的琥珀亦是个小孩儿,看着陆婉婉这般发现了好玩的东西,便也学着样子睁着大眼睛在面前的花丛里逡巡。
小心翼翼的避开花木踏入,只觉脚下土地疏松绵软,裙摆拂过花叶,便氤氲了露水。
那蛐蛐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蓦地噤了声。
“小姐,它不叫了。”
听声尚能辨别方位,可这般静默便自然叫人失了方向。
“方才我听着就在这附近了,慢慢找找看。”
陆广带兵打仗,自然是一身武功。如此,陆婉婉打小便是在院子里扎马步长大的,性格上自然也不拘小节,活泼的让陈之媛时常唠叨家里什么时候多了个皮猴,陆广却说女孩子利落些好,寻常闺秀那般矫揉造作的模样他最是看不惯。
“在这儿!”
话音方落,便见陆婉婉敏捷地向前一扑,两手呈碗状一扣,那蛐蛐便如瓮中之鳖般落入掌中。
陆婉婉噙着笑将其轻轻拈起,放到了一旁的青石路上,又蹲下身随手拔下一根草叶逗弄那蛐蛐。
两人便在这偌大的花园里玩乐有些忘乎所以,以至于一向机警的陆婉婉忽略了身后一个由远及近、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诶呀!”
来人的一只描金黑靴在那微微曳地的裙摆上一踩,便只听一声轻呼,那裙摆直将人往后一带,陆婉婉只觉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霎时间,人仰马翻,那蛐蛐也趁机轻盈一跃,从陆婉婉面前倏地跳到草丛里没了踪影。
琥珀见状连忙去扶,陆婉婉扶着她的手站起身,向身后那处被踩过的裙摆看去。
赫然一个鞋印。
而她方才却还听见那罪魁祸首似乎颇为不耐烦一般“啧”了一声后绕路走开了。
皇宫里怎么会有这般无礼之徒?
“喂!”
陆婉婉气极,顾不上其他,便转身冲着那大步离去的黑色背影叫道。
可对方似乎并不想理她,仍旧向前不紧不慢的走去。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都不知道赔礼道歉的吗?!”
陆婉婉索性追上前去一把拉住那人衣袖。
竟被对方一把挥开了去。
“别碰我。”
那人转了身,语气充满不耐烦与冰冷,但却莫名有一丝颤抖,陆婉婉这才看清了这罪魁祸首的真面目。
此人身穿一身黑衣,腰间别着一把长剑,身材不似一般侍卫那般健硕,却也不单薄,倒更像发育中的少年人的骨骼,纤细挺拔中带着丝精壮,不过这脸倒是这些侍卫里上佳的,一张白净的脸上眉如远山之峰,眼如墨玉清透,下颌宛如刀削般流畅瘦削,只是这样的五官却长在了一张面颊带肉的脸上,那未消去的婴儿肥昭示着主人年龄尚小。
之前他便听说过宫里的妃嫔与侍卫私通之事,眼前这位这般嚣张,想必也是傍上了宫里的哪位娘娘,这才如此仗势欺人。
啧,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陆婉婉心里这般想着,本还想好言好语理论一番。
可此时那双眼睛似乎正努力噙着怒意看着她。
之所以让陆婉婉觉出些努力的意思来,是因为那黑棕色的眼眸中还噙着些莫名的颤动与晶莹,却似乎被主人努力压下,转而装出一副很凶的神情。
“你这人怎么这样?给我家小姐道歉。”
琥珀用圆溜溜的眼睛瞪着那人,可对方面上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好了,现在她陆婉婉也很不爽。
到底是谁先做错事的啊!
“你把我的蛐蛐吓跑了,还有衣服!”
陆婉婉不悦道。
“你要如何?”
这人的每一句话怎么都能让人如此生气?
“不要你陪,道歉就好。”
她陆婉婉不差这一套衣裙,何况一个侍卫能有多少钱,她也不想强人所难,只是无论如何要对方赔礼道歉了才行,不然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还有没有王法?
“呵。”
对方听到这话仿佛觉得好笑,只给了陆婉婉一个侧目,接着转身便走。
上一世他便如此无礼,可现在之所以转身,只因李元下一瞬便觉自己会哭出来。
事实上,少年转身的那一刻,便有一滴晶莹坠落。
原本这日,李元此时正心情不快,如此便是一刻也不想多搭理别人。昨日他进宫来给母后请安,宸妃留他吃了晚饭又说了好一会话,之后便宿在了这宫中,今日一早正逢七皇叔李尧下朝,得知他在宫中便来找他比试一番,男孩子对舞刀弄枪自然喜欢,如此,他便特意换上了轻便易活动的简衣素服。
可结果却是李尧把小皇子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何况还有不少宫人在场。
李尧一身武艺丝毫不逊色于任何武将,岂是李元这个毛头小子能比的,那剑剑都是战场上真刀实枪的杀伐所练就,刀光剑影里呆久了,便也给李尧其人平添了几分不怒自威的凌厉。
这样一个人,将李元这个小皇子打的落花流水似乎也不奇怪。
嗯?反了他了!
少年的这般举动便彻底激怒了陆婉婉,说时迟那时快,陆婉婉一个手刀劈在那人臂上,那人似是对陆婉婉的举动反应不及,吃痛的闷哼一声,可接着却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抬手格挡。
手腕相抵的瞬间,陆婉婉便迅速与对方过了几招,一时间两□□掌相切如风,只剩琥珀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陆婉婉趁其不备一脚踩在对方脚上,对方吃痛手上力气一松,陆婉婉便趁机将其双手反剪到身后,顺势将人放倒。
于是,便是陆婉婉死死禁锢着少年的手腕,押着对方按倒在地。
“兵不厌诈。”
这人说的话怎么和七皇叔一模一样?
李元想。
可这一世,直到此时,李元才觉得面前的陆婉婉是一个真实的、鲜活的人。
他本和李尧练剑,对方趁其专心攻他右路之时,剑锋陡转,他便当即被人钻了个大空档,下一瞬那剑刃便倏地抵在了脖颈之上。
“这要是真正的战场,元儿,你现在当如何?”
少年顺着雪白剑锋看去,他注视着男人狼般的眼眸,一时竟答不上话来。
此时,无论是局势还是姿势都让李元感觉有些羞辱,再一想到方才被皇叔打的落花流水的模样,竟眼眶一热,心下本就噙着的莫名火气和不甘化作一股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方才和皇七叔李尧的一番比试他输了个完全,丢盔卸甲不说,连带这衣摆上也沾了不少灰尘,以至于少年不愿让下面的宫女太监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不久之前,他刚封了燕亲王,之后一切吃住皆在宫外的府邸,时辰尚早,平日里这个时间御花园是没有什么人的,于是李元便呵退了一众下人,特意选了这条人少的路,想着一会悄悄走回府邸,到时候再让贴身伺候的小福子打一盆水来自己洗洗就好。
只是他从小便自是锦衣玉食,周围人好言好语的劝着,哪里有敢这般对他的?
不过虽然如此,可此时他却并不想用这皇家的身份压倒对方。
他总觉得如若他以身份的威压使他人屈服是一种胜之不武。
虽然,这话从没人和他说过。
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为上策,如今战之即败,他便也要输个明白。
“你。。。。你叫什么名字?”
说着,少年尚且抽抽搭搭,只是脸上一股不服输的模样,气鼓鼓的扭过头来看着陆婉婉。
“小哭包听好了,我叫陆婉婉!”
婉儿,我找到你了。
此一世,这第一滴泪却是因这来之不易的重逢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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