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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冥界公主


  浩浩冥河将神界与冥界分割开来,将世人眼中所谓的生死划开界限,也将过去与未来彻底阻绝。
三千年来,什么都在变,唯一不变的,只有大祭司殿中那几棵繁茂的三株树,与神冥两界众多惶惶不安的心。
冥界之中近来事务颇多,游离于凡界几万年的冥尊最近像是转了性子,整日稳稳当当的坐在幽冥台处理政务,不动声色的将大祭司在冥界的辛苦经营接手过来。
而三千年前来了冥界的那位公主,整日在幽冥台与寒潭之间匆忙穿梭,只忙着修习术法,对其他的事情仿佛一概不上心。
此时的冥界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流涌动,冥界朝臣们表面好似没有多大的震动,但心里未必不起波澜。
冥界却又有小道消息传出来:不日内,冥尊将要向天庭递上和书,臣服神界。
事关冥界生死存亡,冥界瞬间掀起轩然大波,冥界臣属纷纷四下奔走,互通消息,想要打听清楚此事的原委虚实,而此时唯一不受这风波任何影响的,便是幽冥台。
卿珩独坐在幽冥台大殿的长阶上,细想着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冥界过多过少还是能知道些神界的消息的:自她来了幽冥台,追风使每日都会来这,告诉她很多事。
她虽在三千年前因为陆英的事情怨恨追风使,却也从追风使口中知道了些她想要知道的:这三千年来,神界还算太平,秦艽与云中君也在一千年前成了亲,他们成亲时,追风使还偷偷到頵羝山上去,替卿珩送了贺礼,之后,他便在中亭外面瞧见了辛夷那位青梅竹马的表妹。
从追风使口中再听到辛夷的名字时,卿珩的心像是突然被人提了起来,悬在半空,而那条悬着她心的线,却不在她手中。
这一刻,她对父母的际遇感同身受,也仿佛更能明白,这道横在他们中间的冥河,始终是无法跨越的阻碍。
冥河对面的神界,在这三千年来,已经离她越来越远,而她,再也走不到他身边。
她一直在出神,连有人走到她身边也没发觉。
“公主,护法在外面,说要找你。”卿珩闻声转过头去,站在她身后的,是冥尊指派给她叫小羽的丫头,已在她身边待了三千年,脸上却依旧是难掩的稚气,小羽望着她轻笑,脸上显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这让卿珩想起了云珠,她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云珠。”随即,她立刻反应过来,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小羽反应过来,收起脸上的惊诧神色,行礼后慢悠悠的出去了。
卿珩起身整理了下衣衫,深吸了口气,不紧不慢的走下了台阶。
追风使站在门外,垂着眼眸,紧盯着门槛像是在思索什么,卿珩一出去,追风使连忙抬头,笑着说道:“你回来了?”
卿珩撑起一副笑脸,淡淡的说道:“你怎么知道的?”她在寒潭深处待了将近一月,今早才回到幽冥台,没想到追风使消息这么灵通,这么一会就知道了。
追风使连忙解释道:“我碰到小羽时问的。”
卿珩说道:“找我什么事?”
追风使干咳一声,轻声问道:“我听说你炼成了火魄珠?你没受伤吧?”
卿珩摇头:“你来这就是问这个?”
追风使点点头。
卿珩说道:“我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前段时间,她利用洛书炼化出了火魄珠,因为太急于求成,的确受了些伤,有些头昏脑涨,见追风使没有离开的架势,她只好转身先走。
她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打了个趔趄,追风使眼疾手快,连忙过去扶住卿珩,让她靠着自己站稳:“你怎么样?”
卿珩迅速清醒过来,她用力推开追风使道:“不用你管,走开。”
追风使愣在原地,他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子,满心的疑惑:她与三千年前他认识的人相差甚远,他甚至怀疑,他眼前的这个人,还是不是当初的卿珩。
自她来了冥界之后,仿佛都是这样,不管她怎么样对他,他都没办法再对她狠下心来。
追风使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这么拼命的做这些都是为什么,但我知道,你心里是不喜欢冥界的。”
卿珩笑道:“那你也应该也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冥界了。”
追风使知道卿珩的意思,脸色渐沉,没再说话。
卿珩不想和他多做纠缠,又道:“你以后少管我的事。”
追风使微微抬头,望着卿珩身后行礼道:“姑母,义父。”
卿珩猛地转过身去,灿烂的笑道:“见过娘亲,见过大祭司。”
冥尊霎见卿珩之时,似乎有些惊讶,但她神色很快便恢复如常,她看看追风使又看看卿珩,问道:“你们怎么都在这?”
卿珩挤出笑来,望着冥尊说道:“我有些闷,找护法陪我出去走走。”而后她笑盈盈的望着追风使问道:“是吧,护法大人?”
追风使茫然点头道:“是,是。”
冥尊这才笑道:“原来是这样,那快去吧!我和大祭司还有事要议,就先走了。”
卿珩连忙行礼。
大祭司嘴角噙着笑,只轻轻的点了下头。
直到冥尊与大祭司离开,两个人在原地站了很久,追风使轻咳一声说道:“你想去哪散心?”
卿珩敛了笑容,说道:“走吧。”
追风使只得跟着她。
出了冥河之后,卿珩才淡淡道:“你应该知道玄冥真水吧?”
追风使有些震惊,追问道:“玄冥真水?你去过冰渊了?你要玄冥真水来做什么?”
卿珩答道:“对付神界。”
卿珩坦然给出的回答将追风使吓了一跳,追风使问道:“你是说真的?”
卿珩冷笑道:“怎么,你好像很惊讶?冥界众人不是都想着有一天能将神界踩在脚下吗?我作为冥界公主,自然也有这个责任。”
卿珩一瞥追风使,又道:“我方才那样说,只是不想我娘亲担心,你不要在我娘亲面前乱说话。再说了,让她知道你们曾经在凡界做过的事情,对你们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处。”
追风使否认道:“我什么都没说,是姑母之前叫我跟在你身边保护你。”
卿珩回过身来,问道:“那我现在要是叫你走的话,你是不会走的喽?”
追风使点点头。
卿珩妥协道:“好啊,那走吧。”
追风使跟在卿珩身后,有意无意的提到:“你急着炼化火魄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卿珩淡然接话:“怎么,你把我当做你的属下了?连这个都要管?我只是想下次被人困到蟠龙阵的时候,有能力自保,不想死在里面而已。”
追风使心中歉疚,无力的争辩道:“我不是……”
卿珩抢白道:“又想说你不是故意的?还是你要说,你用蟠龙幡是别有目的,要对付的人也不是我?”
追风使像是被卿珩的话噎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十分难看。
卿珩说道:“你放心,我虽然来了冥界,但该记得的事情,我一件都不会忘。”
追风使垂首,十分沮丧的问道:“你非要如此吗?”卿珩非要这么说话,非要冷嘲热讽,提醒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来让自己难堪吗?
卿珩不屑的轻哼一声,疾步向前走去。
追风使冲着卿珩喊道:“已经三千年了,你为什么还不能原谅我?”
卿珩驻足答道:“你若是能让陆英原谅你,我也可以原谅你。可陆英是死在你的手上,这件事情即便再过去三万年,我也不想原谅你!”
“我以为你来了冥界,就放下了过去。”追风使黯然道。
没有人能放下过去,若是能将过去尽数放下,也就不会有这几千年的执着,更不会有时时刻刻萦绕在她身边的痛苦了。
卿珩叹气道:“你还是回去吧,我自己去凡界,以后若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别再来幽冥台找我,免得娘亲看见误会。”
说完后,她不再理会身后的追风使,踩上云头离开。
她不记得这是多少次了,她站在冥河的尽头,往前便是神界,虽然很想,但她却始终提不起步子,踏不出去。
她感觉四肢无力,心里也空虚到极点,却又有一个声音适时在她耳边提醒:她这辈子都会被困在冥界,再也走不出去。
以前在神界时,自己身处金乌一族的羽翼之下,一生原本无限光明,但许多时候都不得自由,那时她总觉得外面的世界才更精彩,一心想要离开神界,离开頵羝山,只自己一人去外面闯荡,总觉得摆脱自己身份带来的枷锁,才是真正的自由。而如今,她却发现自己真正得到的自由,却只有幽冥台般大小。身虽逃离囹圄,心却已置于泥淖之中,她开始无比怀念曾在神界渡过的每一日,每一个时辰,甚至頵羝山上的一草一木。可她心里又十分清楚,那些日子已像做过的梦,曾在她生命中悄悄来过,但早就如泡影,离她远去了。
直到黄昏时,她回到冥河,才发觉追风使仍旧伫立在冥河边。她渐渐停下脚步,思虑许久,才抬步朝他走过去。
“你怎么还在这?”或许是想到之前的事情,她开口时语气缓和了许多。
追风使抬起猩红的眸子说道:“你真的打算对付神界?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卿珩望着追风使,沉默了一瞬。
她没来由的有些烦躁:为什么这段时间一直有人跟她提以前?他就这么想让她记起以前吗?
“我三千年前就告诉过你,我们已经两清了,你为什么一直跟在我身边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为你做些什么,来弥补之前的错,我只想补偿你。”
“是吗?金铃子,你这么多年伤害过的人难道就只有我一个吗?你为什么不想着去补偿别人?”
“我不在乎其他人。”我只在乎你。
他一点都没变,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私!
卿珩一滞,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事情了?”
追风使疑惑道:“什么意思?”
卿珩说道:“三千年的时间虽然不短,但我相信,以你护法大人的记性,有些事情应该还记得,如果你忘了,我也可以提醒你:我在寒潭时,曾进过冥泽鉴,你用冥泽鉴做过什么,我也都清楚。”
追风使闻言,僵在原地。
卿珩一字一句的说:“烨麟难道不是你杀的么?这都过去三千年了,怎么,你还没从你扮演的角色里走出来?还是你觉得,故伎重演之后,我还会再次被你骗的团团转?你未免也太过于自信了。”
追风使没有反驳,没有争辩,平静的站在原地,接受卿珩的质问。
卿珩叹气道:“你不必在我面前伪装,我自以为很了解你的为人,如今我们同在冥界,我最大的限度,便是不把你当做敌人。”说完这番话,卿珩觉得自己心里骤然轻松了许多。
追风使眼中隐隐有燃烧的火焰,他紧握拳头,愤怒的大吼,回应他的却只有冥河溅起的水花。
他心中纷乱繁杂,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只想关心她,但每一次只要一开口,便会不欢而散,他不明白,陆英也背叛了她,伤害过她,为什么此刻她心中最恨的却是他?
还是因为陆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即便是他做了错事,卿珩也可以原谅他;而他,一旦犯了错,便是万劫不复,即便他收起锋芒,小心翼翼的对她,她也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他与陆英两个人在她心里的地位一目了然,他有时也会想,如果当初追风使和金铃子一起在这世界上消失,她会不会更怀念他?
他负气的望着冥河,颓废的用力抱着头,仿佛想将脑袋挤破,问出个为什么,但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找到答案。
他站在冥河边上,久久不曾离去。
回到幽冥台时,卿珩早前打发到赤水打探消息的侍者已在殿中等候多时,她吩咐守卫守住殿门,独留两人在殿中对话。
黑暗中,年轻的侍者开口道:“公主,我打听清楚了,再过几日,便是那个赤水神君的寿辰了,他喜好排场,已邀了许多神仙去他府邸,天帝也会派人前往祝寿。”
卿珩称赞道:“做得好,你不用回去赤水了,护法大人殿中还缺个婢女,你就去那吧!”
侍者喜道:“多谢公主成全。”
卿珩笑道:“去吧。”
侍者冲卿珩行了个礼,兴高采烈的出去了。
卿珩脸上的笑意淡去,她想,是时候开始准备了。
赤水神君寿宴,宾朋满座,觥筹交错,寿宴才过一半,席间已是东倒西歪。
正当众人迷离之时,不知从哪窜出来个黑衣人,手执长剑指向天帝派来道贺的使者。
此时惊变骤起,席间大乱,案几翻斜,杯盘倾覆,菜肴酒水洒落一地,侍者与仙娥尖叫着四处逃窜,席间众人狼狈起身,连忙避开黑衣人手中剑锋,向殿门方向跑去,众人仿佛忘记了自己还身负修为术法,只一个劲的逃窜。
黑衣人望着不远处角落的一抹影子,提着剑的手缓缓落了下去,直到她愣过神来,已有人伸手拉住了她,是个身形高大的蒙面人,那人低沉说道:“快走。”
黑衣人立刻听出他的声音,她使劲挣开身后的人,直愣愣的盯着不远处那道熟悉的影子。
这是她三千年来第一次见到辛夷,一袭白衣飘然胜雪,眼角依然是那份从不消减的卓然洒脱。他冷静的望着眼前的一切,站在前面护住他身后的女子,手中拿着那柄苍翎剑,直指不远处的二人。
她瞥到辛夷身后那个影子,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勾起她昔日的回忆:当日在血灵面前,辛夷也是这么保护她的,可这一刻,他的身后,是另一个女子,而站在剑前的,却是她。
她竟跟了他三千年吗?辛夷连赴赤水神君的寿宴都带着她?
望着不远处偎在辛夷身旁的沁虞时,卿珩体内的某一处地方忽然开始不安分起来,她耳畔有个声音一直在低吟:“杀了她,杀了她。”
卿珩如中魔咒,她不由自主的提剑,鬼使神差般的朝着沁虞的要害刺了过去。
沁虞花容失色,愣在原地忘记了闪躲,一旁的人迅速将她手臂一扯,拉到了身侧,紧接着,就听到利器刺穿了衣裳以及血肉撕裂的声音。
耳畔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卿珩清醒过来,才发觉一柄剑直直的插在辛夷的胸前,而那把长剑的剑柄,正握在自己的手中。
她离开神界时,便曾想过终有一日会与神界刀兵相向,却从没想过,神界中那么多的神仙,伤在自己手中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他。
她手上的剑仿佛成了烧红的烙铁,她反应过来,连忙撒手放开剑柄,踉跄向后退去。
众人惊呼声中,身旁的追风使拉着她趁乱遁去。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冥界,离去前辛夷看她的眼神历历在目,那眼神中有惊愕,痛心,难以置信,失望,它就像是一把无形的剑,重重的刺在她的心上。
这远远超出了她的计划,她原本想要在赤水神君的寿宴上刺伤天帝派来的使者,可怎么也没想到,那个使者就是他。
她手上的那把长剑是从寒潭带来的,大祭司在剑上施了冥界秘术,辛夷此时性命堪忧。
追风使陪着卿珩回到幽冥台,他望着目光滞然的卿珩,关切道:“还好吗?”
想起追风使还在身边,卿珩定了定神,说道:“我没事,你怎么知道我去了赤水?”
追风使不再说话。
卿珩叹气道:“算了,今日多谢你将我带回来。”
追风使轻轻点头道:“你若还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卿珩点头应是,她想了想,说道:“你能帮我送封信吗?”
追风使一怔,问道:“要送去哪?”
卿珩思索片刻,说道:“想办法送去天庭,要让天帝看到。”
追风使答应道:“好。”
卿珩走进寝殿一会,出来时手中拿了个木匣子,她认真的盯着追风使的眼睛说道:“这件事情于我来说很要紧,我还能相信你吗?”此时,追风使的易容术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追风使慎重的点头道:“我不会再让你失望的。”
卿珩闻言,将木匣子递了过去。
追风使连忙伸手接住,只觉得手上沉甸甸的,他知道,赤水才出了事情,神界怕是会起了戒备,作为冥界中人,这个时候再上天庭,若是被擒,便是灭顶之灾。
但他对这些毫不在意,或许能重新换回卿珩的信任,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追风使出去了许久,卿珩才对着空无一人的幽冥台喃喃自语道:“对不起。”
这既是此时她想对辛夷说,也是该对追风使说的话。
她很担心辛夷的伤势,但也很清楚的知道,她现在除了等追风使的消息,什么地方也不能去,尤其是神界。
她收起心绪,到寝殿中找了件衣裳,将身上碍眼的衣裳换下来,顺手扔到了角落。
卿珩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漫长,也终于尝到忐忑与煎熬是什么滋味。
她在偌大的幽冥台中踱来踱去,预想可能会发生的所有事情时,冥尊走了进来。
冥尊发现卿珩有些心神不安,她走近卿珩,说道:“发生什么事了?”
卿珩转身,忙道:“没什么,睡不着而已。”
冥尊拉了卿珩坐下,说道:“你有心事?”冥尊望着卿珩的眼眸,才发觉自己虽与她在一起生活了三千年,却也说不上了解她。
她与自己之前在凡界见过的样子很不同,说是性子日渐沉稳,倒不如说是沉闷了许多,她与卿珩相处的日子里,她想什么,做什么,也从来不会跟她讲。
卿珩望着冥尊,欲言又止。
冥尊察觉到她的不安,转而问道:“我听追风使说,你在寒潭利用洛书炼化出了火魄珠?”
卿珩乖乖答道:“是。”
冥尊又道:“你之前跟我说的事情,我仔细考虑过,等时机成熟,我将其他事情处理妥当,便会着手去做。”
卿珩笑道:“多谢娘亲了。”
说罢,冥尊从袖中拿出半截断笛来,怅然道:“这是白萼殒身前留下的玉笛,之前我与青娥说好,谁的孩子先出生,便将它当做生辰贺礼。我与你父王便是因它结缘,它如今属于你,你将它收好,总有一日,它会助你找到如意郎君的。”
卿珩半信半疑的望着冥尊,有些迟疑的接过玉笛,紧紧握在手中。
冥尊道:“我方才去了一趟昆仑山,才知道你之前也去过那儿,你是去找天书?”
卿珩想了想,点了点头。
冥尊神色未改,只淡淡的说道:“我虽对天书没什么想法,但也不希望它这么快便落在神界中人手上。”
冥尊的话意味深长,卿珩应道:“我明白。”
卿珩见小羽从侧门进来,忙对冥尊说道:“娘亲,我想出去走一走,你早些就寝。”
冥尊微笑点头,卿珩行礼退下。
幽冥台殿外,追风使站在台阶上,他神情间似乎有些疲惫,但眉目间的笑意难掩:“你说的事情,我都办妥了了。”
卿珩释然,松口气柔声道:“多谢,你去休息吧,我现下还有事,需要离开一阵。”
追风使有些不放心,追问道:“你要去神界?驻守神界的侍卫今日多了三成,我怕你有危险。”
卿珩摇头道:“只出去一下,不是去神界。”
追风使望着卿珩的身影,心里空荡荡的,见卿珩急切离开,心里有些失落:她是去頵羝山了?他紧赶慢赶的回来,她连一句话都没跟他说,就去看他了?
赤水神君急急忙忙的从赤水水宫出来,才到赤水岸边,正要驾云时,卿珩从云头上下来,稳稳当当的落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赤水神君向后一步,仔细盯着卿珩问道:“这位是?”
卿珩行礼笑道:“赤水神君当真不认识我了?”
赤水神君一愣,忙行礼道:“原来是冥界公主,小神要去天庭参加朝会,失赔了。”
卿珩咯咯一笑,慢悠悠的说道:“若我是神君,会在这站一站,起码先问清楚是何事再离开。”
莘卆果然停下步子,转身问道:“公主找我何事?”
卿珩走近莘卆,将手中的一角布帛残卷拿到了他面前。
莘卆疑惑的看了几眼卿珩,将她手中的布帛接了过去,看到上面的字,大惊失色,脸色煞白,他直盯着卿珩问道:“敢问公主,这个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卿珩回身望几眼周围,转身笑道:“神君觉得,这件事情合适在此处谈论吗?”
卿珩一语点醒莘卆,他连忙拱手说道:“还请水宫一叙。”
卿珩一笑,直走向水宫。
水宫门前的守卫见赤水神君去而复返,满心的疑惑的盯着他们。
赤水神君吩咐道:“今日不去朝会了。”
守卫立刻颔首,将水宫大门关上。
赤水神君急忙将卿珩请到大殿,忙道:“公主请坐。”
卿珩笑道:“神君客气。”
赤水神君急切的问道:“可否请公主告知详情?”
卿珩一瞥赤水神君,煞有介事的说道:“虽只这么一角,但以神君的阅历,即便是只言片语,您也能猜到这上面说的是什么事情吧。”
赤水神君垂眸盯着布帛上的几个字,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赤水神君才道:“这如何能到公主手中的?”
卿珩坦诚道:“这是我派人到神界截下的,原本是要送往天帝寝宫的,小女子无能,也只抢到这么一片残角而已。”
赤水神君额上冷汗连连:“那其余的呢?”
卿珩惋惜的叹口气,幽幽的说道:“其余的天帝这会应该已经看过了,以他的经验,猜也能猜到这上面的意思。神君知道上面讲的事情对你们赤水一族的意义,该怎样决断,不用我再来提醒神君吧。”
赤水神君阴晴不定,想了许久,才望着眼前来意不明的女子说道:“公主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
卿珩笑道:“神君也知道,我之前在神界是什么身份,在冥界待了几千年,才渐渐的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按理说,自我父王故去之后,执掌神界的人应该是我兄长,可如今的天帝,只是一介凡人,他连做神仙都不配,又有什么资格凌驾于各大神族,坐在云端之上?”
赤水神君依旧沉默不语。
卿珩又道:“神君是有什么顾虑,没关系,你直说就是了。”
赤水神君皱眉道:“这话是没错,可就算拼尽我赤水的几万兵力,怕也不能撼动神界分毫。”
卿珩笑道:“这就是我此番来的目的,冥界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报一箭之仇:而我,虽与神界无深仇大恨,但那个天帝之位,属于我们金乌一族,我不过是要帮我兄长拿回属于他的东西罢了。而据我所知,神君的出生一直受神界众人的诟病,你心里难道从来没想过,再往前走一步,还是神君只想老老实实的做一个赤水神君?”
“可天帝已在天庭三万多年,各神族也早都臣服于他,此时时机也不甚成熟,起兵实是险棋一招。”
“那若是集赤水与冥界之力呢?赤水神君如今起兵,是为了自保,而我冥界协助出兵,只为了将天帝从云端拉下来,这两者之间,本身也没有什么冲突。若神君再迟疑,神界的天兵怕是马上就要到赤水了。”
赤水神君咬牙道:“好,既然没有退路,我听公主的。”
卿珩嘴角一撇,说道:“那我就先回冥界,等神君的好消息,还要再提醒神君一句,虎离山而不王,龙离水而不活。”
赤水神君说道:“多谢公主提醒,慢走。”
卿珩一笑,走出水宫。
从不在朝会缺席的赤水神君,连着三日未在朝会上出现,众神仙忙着猜测缘由时,赤水神君起兵叛乱的事情传遍了整个神界。
随即,天帝颁诏,称辛夷神君遇刺乃是冥界与赤水神君合谋,赤水神君罪大恶极,免去神籍,并派神族前去赤水剿伐。
神界重燃战火,天帝恼怒不已发兵讨伐,而赤水神君也已集结赤水一族,准备反扑。
卿珩倒是想起来一些旧事,两族在赤水交战,而赤水与冥河相近,大祭司早在冥河加强了兵力戒备,以备不时之需。
卿珩在寝殿中听小羽报告打听到的战事时,追风使气呼呼的冲了进来,卿珩吩咐小羽收了榻前的屏风,走了出来。
“护法大人不知道这是我的寝殿吗?这么闯进来,不合规矩吧?”卿珩瞪着追风使质问道。
追风使神色有些不自然,别过脸去,说道:“我有事要问你。”
卿珩跟着他出去,站在寝殿外的石柱前问道:“你要问什么?”
追风使抬眼望着她说道:“你为什么不去看辛夷?”
卿珩失笑:“你什么意思?”
追风使怒气冲冲的说道:“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赤水神君的寿宴上,这几日才想清楚,你究竟想做什么?”
卿珩冷道:“你不是想明白了么?还来问我做什么?”
追风使吼道:“你不敢去看他,害怕面对他,因为伤了他而愧疚,你喜欢他!那你为什么又来利用我?”
卿珩甩开追风使的手,说道:“我没有。”
追风使嘲道:“怎么,你如今连这个都不敢承认了?”
卿珩望着追风使一瞬,索性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去看他?多谢提醒,我今晚就去。”
追风使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诚意的,你在冥界的这几千年来改变这么多,根本就是想毁了冥界,好早日回去,你想那么快回神界,就是为了你那个小师叔?”
卿珩答道:“是又怎么样?我早就跟你说过,我讨厌这里的一切。”
追风使又道:“你竟连自己的母亲也算计?”
卿珩反驳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与大祭司明里父子相称,暗里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互相利用。我来冥界之后,最痛恨的便是你这副嘴脸:人前君子,背后小人,我自觉驽钝,学不来,也不屑学你的虚情假意!”
追风使沉声道:“你终究还是介意那件事,难道这三千年来,我对你的小心翼翼,对你的关心,为你做的一切,在你眼中都是别有目的吗?”
卿珩一滞,低头说道:“我跟你说过,不想再提三千年前的事情,你若觉得这次是我利用了你,我无话可说,至于你做的这一切有没有别的目的,我想你只有你自己清楚。”
追风使激动道:“要说是欺骗,神界的圣尊,你那些兄长姐姐,还有你引为知己的陆英,你那位心心念念的小师叔,他们哪个没骗过你?为什么你能原谅他们,却唯独揪着我不放?”
卿珩面色铁青,回身大声说道:“来人。”
周围的侍卫听到声音,连忙朝追风使聚了过来。
追风使继续幸灾乐祸的说道:“你现在应该很后悔,当初在赤水神君的宴席上伤了辛夷吧?但此时此刻陪在他身边安慰他,照顾他的,是那个魅族女子,而不是你,你说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
卿珩不理会他,转身冷冷的说道:“护法大人喝醉了,你们几个把他送回去,他以后若是再出现在幽冥台,你们都别想活了。”
众人闻言,连忙看向追风使,追风使脸色十分难看,他甩袖道:“不用你们赶,我自己会走。”
小羽听到喧哗声,连忙将卿珩拉进去劝道:“公主干嘛生这么大的气?小心被冥尊听见,又要担心了。”
卿珩轻描淡写道:“我没事,今天的事不要告诉我娘亲,我过会要出去一趟,若是有人来找我,就说我已睡下了,有事改日再来。”
小羽连连点头答应。
她换了身衣裳,趁着无人注意,偷偷出了门。
一路上虽没碰到什么人,她还是敛了身上的气息,来到前殿时,已是深夜,整个前殿都静悄悄的,她蹑手蹑脚的溜进枢阳阁,轻轻将门关上。
殿中依旧没有什么物件,案几置放的位置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有楠木架子上的东西看着少了许多。偌大的枢阳阁中只燃着几盏烛灯,跳动的火苗发出微弱的光亮,卿珩借着火光,径直走到辛夷榻前。
榻上的辛夷面色苍白,无半分血色,卿珩想起在赤水神君寿宴上的一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望着辛夷,忍住所有难言的情绪,用衣袖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珠。
她轻轻将手抬起来放在伤口之上,将他身体里残留的冥界气息去除干净,才稍稍安了心。
之后,她缓缓走到书案前,在楠木架子上找到那副丹青,拿到烛灯旁边打开,正要仔细看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卿珩心一惊,她不知道谁这么晚还会来枢阳阁,但她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来过这里,她不假思索扔下丹青,使了隐身的术法离开。
秦艽推门进来,才往前走了两步,便觉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弯腰捡拾起来一副丹青,凑近一看,才发现上面绘着的女子,像极了卿珩。
秦艽一边叹气一边将丹青卷起来收好,重新放了回去。
卿珩怕泄了行迹,一出枢阳阁,便打算离开頵羝山,走到扶桑树下时,她总觉得后背凉凉的,好像有人在哪里看着她。
卿珩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停下步子,静静听着周围的动静,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来了,就别总是躲躲藏藏的,一直躲在暗处,怎么有机会报仇呢?”
身后果然闪出一道魅影来,卿珩迅速转身,望着眼前熟悉的影子笑了起来:“果然是你,这么多年  ,你真是半分长进都没有,瞧瞧你这个鬼样子,简直好笑!”
前段时间她用自身修为炼化火魄珠之时,便预想到,幽冥血海海妖身上的封印一旦消除,便会逃出来,没想到这么快。
卿珩打量了他几眼,问道:“想不到你被困了那么久,修为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尽数恢复,真是厉害!”
海妖恨得牙痒痒:“你个黄口小娃,你以为我上回是因为实力不济,才败给你们?若不是你们神族耍了阴险手段,背地里暗害我,我何至于在幽冥血海受困这么多年,所幸天不亡我,叫我活着出来,今日便是你们金乌一族灭族之日!”
卿珩笑道:“或许上一回你不是实力不济,但这一次一定是。”
海妖气结道:“无知小辈,口出狂言,今日就让你的名字在神籍上消失!”
卿珩撇嘴道:“不劳阁下费心了,我的名字本来就不在神籍之上。”
海妖怒不可遏,直接朝她扑了过来,卿珩跃上扶桑树顶,海妖见状,追了上来,卿珩站在树顶,用尽全力一击,电光火石之间,海妖直挺挺摔了下来。
他吃力的翻身起来,直直的盯着卿珩说道,眼里全是震惊:“这怎么可能?”
卿珩轻轻从梢上落下来,她兀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见多识广,可听说过火魄珠?”
海妖诧异道:“火魄珠?你是说你身上有火魄珠?”
卿珩厉声道:“你是上古神物,当日在幽冥血海没杀你,我今日也不会杀你,但你一定记得,你若是还敢为非作歹,我定让你形神俱灭,我说到做到。”
海妖狼狈的爬起来,头也不回的逃离了頵羝山。
卿珩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尽数溅到了扶桑树上。
卿珩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抚着胸口顺了顺气,叹道:还好她聪明,没让海妖看出破绽,不然这次真的玩完了。
她不清楚海妖究竟恢复了几成修为,但即便身怀火魄珠,她也不能保证,能不能杀了海妖,她回身望着黑压压的四周,仍旧心有余悸,定了定神后,驾云离去。
安安静静的在幽冥台养了几日伤,期间,冥尊倒是来过几次,只是瞧了她的伤,至于她在哪受的伤,以及受伤的原因,她都不曾过问。
卿珩很感谢冥尊,因为她知道,有时候不问,对卿珩来说才是最大的关心。
冥界中没有人知道卿珩去了頵羝山,她以前在神界时,即便生了小病,也会有一大堆人围在周围,在冥界,待在她身边的虽然只有冥尊与小羽,但再不用费力去猜测别人的心思,她反倒觉得踏实了许多。
她身体好的差不多时,小羽在值守的侍卫那里听说赤水来了人,在小羽威逼利诱之下,那侍卫终于松口,说那人是来求见大祭司的,很快,小羽便将这件事告诉了正在寝殿里小憩的卿珩。
卿珩猛地从榻上翻起来,将小羽吓得不轻,但跟在卿珩身边这么些年,她也算是见过了风浪,她静静的伫立在榻前,等待卿珩吩咐。
卿珩像是在自言自语:“赤水来的人去了祭司殿,这是不是表示,大祭司与赤水神君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卿珩在寝殿中踱来踱去,思索了许久之后,转身对着小羽说:“你要不要去帮我打探一下,看他们在说什么?”
小羽不假思索,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卿珩摇头。
卿珩有些不悦:“怎么,你不去?”
小羽仍旧摇头道:“公主知道大祭司的脾气,我怕是还没靠近祭司殿,便被他大卸八块了。小羽以后还想伺候公主,不想这么快魂飞魄散。”
小羽的话仿佛也有些道理,卿珩想了想,说道:“算了,我自己去吧,你去找一些修炼术法的册子,要是被发现了,还能找个借口,说是去找大祭司请教术法的。”
小羽肃然起敬:“公主好聪敏!”
卿珩将小羽找来的册子揣到怀里,往祭司殿走去。
毕竟是怀着偷听的目的去的,卿珩发觉自己有些紧张。
祭司殿大门紧闭,她走近后,对门口的守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守卫立刻识趣的闭了嘴,一声不吭的退了下去。
她蹑手蹑脚的走到窗边,十分忐忑的将耳朵贴在了窗棂上,祭司殿中两个人的声音她都很熟悉,大祭司声音如一贯清冷,而赤水神君许是因为精神疲惫,说话时显得有气无力:“如今赤水一族堪忧,还请大祭司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施以援手。”
原来赤水神君是来搬救兵的。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曾去过赤水,跟赤水神君说了什么,而以大祭司的性格,这个时候,任何有关于赤水的事情就像是烫手的山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接的。
“神君也知道,神界与冥界现下的关系微妙,我一个不慎,便会陷整个冥界于危难之中,而我,也会成为冥界的千古罪人。”
“我自然知道大祭司为难,可我若不是被逼无奈,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冥界,向大祭司求助,此时若是冥界肯出兵,我赤水便能稍稍松一口气。”
“神君的意思是,让冥界在这个时候出兵,对付神界?”
“你们的公主也已答应了我,她会协助我对抗神界。”
“公主?她整日待在幽冥台,不曾出去过,神君莫不是认错了人?”
“前几日确实是公主赶来赤水通知我,天帝收到了于我赤水不利的消息。”
“神君莫急,这件事情非同小可,需等冥尊回来再做定夺,毕竟我只是个大祭司。”
“你明知道,我与冥尊之间的恩怨,冥尊即便是回来,也不可能同意出兵。我竟从未想过,大祭司会如此推诿,眼睁睁的看着我赤水陷入危急,作壁上观,哼,若我赤水难过,你们冥界也别想好过。”
“听神君的意思,这是在威胁本座?我想天帝至今仍不知道南海氐人族一事的真相吧?或者你觉得他永远都会被你蒙蔽?还有,你不顾及我冥界众人的性命,难道连你唯一的儿子也不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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