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赤水旧居
追风使望着玄冥,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
玄冥微微抬头,望着远方,神色异常平静的开口说道:“她叫白萼,是神界许久以前的乐神,也是神界中最美丽最温柔的女子。”
乐神?如今的神界只有乐仙,没有乐神,追风使猜想,玄冥说的许久之前,应该是神魔大战发生前的事情。
他幼时时常听人说:“神界第一美人是驻守北极天柜山的九凤,她便是如今的冥尊,只可惜,却是个冷冰冰的美人。”可听玄冥这么一说,这个白萼似乎要比姑母更美,追风使忍不住开口问道:“听他们说,神界第一美人不是我姑母吗?”
玄冥一笑,说道:“你姑母虽也美,在我眼里,却仍旧及不上她,这个等你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子,你自然会明白的。”
追风使闭口不言,只等着玄冥继续说。
玄冥淡淡的说道:“她是你姑母的好友,闲时经常来北极柜山看她,我们的驻地也都在北方,时间长了,也就认识了。她性子不像你姑母那般冷,也与我们很说的来,我们便渐渐的熟络起来,她的歌声是我在这世上听过最好听的声音。魔界与神界战事爆发之时,我们北溟四圣跟着你义父出战,离开北海之前,我与白萼说好了,叫她在神界等我,等我从魔界凯旋,就与她成婚。”
玄冥说道:“魔界实力雄厚,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一战也是时日良久,当时我年轻气盛,与你三个叔叔在对战魔主时,因为大意轻敌,修为受损受了重伤。”
玄冥叹气道:“你义父见我伤的最重,便派了一队人马将我抬回北海救治。却不料,在回程的路上,我们碰上了流散在各地的魔界中人,当时战事紧张,送我回去的也都是几个没什么修为的小神仙,我身受重伤,身陷囹圄,想要退敌,却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我没有别的法子,情急之下,只好施展术法,在凡界行瘟散疫,一举将魔族打退。当时虽打退了魔族,瘟疫却绵延数千里,我为了退敌几乎耗尽了灵力,没办法再将自己使的术法收回来,任凭瘟疫在凡界肆虐,也叫神界一些术法修为不高的神仙与凡界的众多凡人深受其害。”
神界的天规,追风使也有所耳闻。
神界众人通常一生下来便身怀强大的灵力,有的会因为自身的灵力给其他的人带来灾难,神界之主为了约束这些神仙,便定下了天规:神界与凡界休戚与共,神界天规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作为神仙不得滥用灵力,更不可使用术法无故伤害凡人。
玄冥继续说道:“我回了神界之后,便被扶桑大帝罚在自己府邸闭门思过,五百年期满之后才能再出来。我自知有错,伤好之后便从未踏出过自己的府邸半步。与我来说,我作为一方神灵,滥用灵力,涂炭生灵,于那些无辜丧生的人有愧,这五百年思过没有什么,便当是赎罪。那时的我只想着,等这五百年刑满之期,我便可以见到白萼,再与她成婚,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五百年的时间很短,但也极是漫长,我在这些时日里,勤恳修习术法,恢复灵力,只为了让白萼见到我后,不会担心我这五百年来过得好不好。”
“终于,五百年过去了,我为自己与白萼即将到来的重逢而庆幸。五百年期满之日,我早早的便去了她的府邸,府邸却荒芜已久,周围也无一人相识。我心想,她不在自己的府邸,应该是到天柜山上找你姑母了。我便又去天柜山上寻她,见到你姑母时,她什么也没说,却将我带到一座建成有些时日的坟茔前,她指着坟前的石碑告诉我说,白萼早在五百年前便殒身了。我这才知道,白萼是被我害死的。她原本好好的待在神界,听说我受伤之后,担心挂念,便也寻了来。却在路上见着许许多多受瘟疫之害的凡人,她不忍心看他们受苦,也为了帮我减轻罪孽,便耗尽自己毕生的修为,为凡界除了这场瘟疫之祸。她奄奄一息时,求扶桑大帝减轻我的惩罚,我这才知道,我那面壁五百年的处罚,竟还搭上了白萼的性命。”
追风使瞧见玄冥脸上千万年不曾出现过的凄苦神色,不敢作声。
玄冥叹气道:“之后,神界众人各个都说我生性乖戾,凶残成性,可这一回的瘟疫,神界与凡界统共就死了白萼一个人。她终究没有嫁给我,而将她视若珍宝的我,却成了害死她的凶手。那时的我,整日只想着怎么去给白萼报仇,我决意将挑起战事的魔界中人杀个干净,再自行了断,与她待在一处。可后来,你义父他们与神界众人在讨论怎么处置我的问题上,意见相左,起了争执,神界转眼乱成了一团。再然后,我心灰意冷,便离开了神界,他们几人也跟了出来,一齐到了冥河,这才有了冥界。”
追风使听他说完,茅塞顿开:五百岁时候的事情,他也记不得多少了,但听他今日一说,才明白其中的原委。心想,原来当年他们几人离开神界的原因,竟是因为这件事。
玄冥说道:“为了这件事情,我想了三万年,后来便想通了,白萼的死,我才是罪魁,若非当日我一时冲动,将瘟疫散到凡界,酿成了大祸,后来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白萼也不会离我而去了。”
玄冥回过头来,伸手轻轻拍了几下追风使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如今已然长大了,以后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要仔细思量,想想清楚,切不可再跟我一样,一时冲动铸成大错,做出让自己遗憾终生的事情,到时候追悔莫及。”
追风使颇有感慨的说道:“我明白了,四叔。”
玄冥舒口气,笑着说道:“好了,你的问题我也回答了,倒酒吧。”
追风使连忙站起身来,斟了酒端到玄冥面前,说道:“四叔,请。”
玄冥接过来喝了,朗声笑道:“今日将这么些年的话一吐为快,实在是痛快。”
追风使又道:“凡界的酒入口无味,四叔既然想喝酒,我看不如去玉醴泉,我们二人在那喝个痛快。”
玄冥一听,立马来了兴致,拍掌叫好:“好主意,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即刻就去。这凡界的酒,喝着确不如玉醴泉的泉水甘醇。”
两人说罢,站起身来,遁身而去。
楼下的侍者一听上面瞬间没了动静,担心出了什么事,忙跑上来瞧,却不见了两人的影子,四处找寻了一番之后未果,回身时瞥见桌上放着的一颗混圆的珠子,练忙跑上前,将桌上的珠子拿起来,兜在怀里,转身下去了。
秦艽唤了几声,见卿珩仍旧没有什么反应,知道她确实晕了,便将卿珩背起来,急匆匆的出了枕霞居。
半晌后,秦艽背着卿珩来到了圣尊的寝殿。
他将卿珩放在圣尊的榻上,圣尊上前瞧一眼卿珩,向着秦艽点头示意,秦艽会意,转身退了出去。
秦艽出去之时,将映月殿的门轻轻合上。
随后,他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低垂着脑袋,眉头紧锁,像是有什么心事。
药坞前却有个哭哭啼啼的女仙,坐在石凳上等他,见秦艽来了,女仙抹了抹眼泪,迎上去说道:“医仙,你可回来了,小儿发热,麻烦你过去瞧瞧。”
秦艽点头道:“知道了,这就走吧。”说完,忙催促女仙带他前去。
女仙走了两步,却又像是记起来了什么,转身瞧了一眼秦艽,说道:“医仙,还请你将药箱带上,省的来回跑,麻烦。”
秦艽这才清醒过来,拱手道:“多谢你提醒了,你在此地稍候片刻,我这就回去拿药箱。”
女仙忙点头,站在原地老实等着。
秦艽转过身去,狠狠敲了敲自个的脑袋,疾步走进了药坞。
卿珩在枕霞居躺了一日一夜,方才苏醒过来。
她醒来时,却是正午时分,周围一个人影也没有,她揉了揉脑袋,却硬是想不起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脑中只剩了些断断续续的记忆,她记起来自己原本是要去少华山上看望陆英的,除了这些,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大概是睡了一觉的缘故,她感觉自己的精神好了许多。
她在榻上呆坐了半晌,终于起身下了榻。
找了件干净的衣裳换上后,在附近周围晃悠了一圈,也没怎么走远,就在中庭外的长廊上走了几步,隐隐约约听得枕霞居中像是有人呼唤她,她仔细一听,是个女子的声音,便答应道:“我在这儿。”
不久后,一阵脚步声朝着长廊来了,卿珩顺着长廊尽头望去,来人穿着明媚光鲜,身形轻盈,正是圣尊殿里的仙娥。
仙娥瞧见卿珩后一笑,三两步便走到卿珩面前,行礼说道:“少主,圣尊请你过去一趟。”
卿珩点头说道:“知道了,走吧。”
卿珩见仙娥一路也不怎么说话,顿觉无趣,便随口问道:“这位姐姐,不知道祖母找我什么事情?”
那仙娥回头说道:“少主忘了,再过几日是什么日子了?”
经仙娥这么一提醒,卿珩才想起来,再过两日,便是圣尊入关修行的日子。
卿珏竟然也在映月殿,眼前的情形,有些像两千年前时的样子,卿珩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她留神瞧了瞧,圣尊与卿珏的神情看着自然,也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样子。
卿珩上前,对着坐在榻上的圣尊行了一礼,说道:“祖母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圣尊一眼瞥见卿珩的胳膊,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你手上的伤还没好么?”
卿珩点了点头。
圣尊冲着卿珩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我帮你瞧瞧。”
卿珩连忙上前去,走到榻前,坐在了圣尊身旁。
圣尊转身对一旁的卿珏说道:“卿珏,今日我说与你的事情,你要仔细记着,我还有几句话要同你妹妹说,你就先回去吧。”
卿珏闻言,站起来说道:“孙儿告退。”
圣尊轻轻抬手,在卿珩胳膊受伤的地方轻抚几下,随后收了术法,笑道:“你抬一抬手臂。”
卿珩望着圣尊,依言抬了抬胳膊,却发现自己胳膊上的伤好了大半,伤处也不再隐隐作痛,忙惊喜的望向圣尊说道:“我的伤好像好多了。”
圣尊笑道:“冥界的术法留下的伤疤原本是很难祛除的,不过,如今你伤处不会留疤了。”
卿珩轻声说道:“多谢祖母。”
圣尊抬手轻抚卿珩脸颊,十分有感触的说道:“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你父王与母亲若是知道你如今的样子,定会十分欢喜。”
圣尊说的一番话,卿珩像是听得明白,却又有些糊涂,圣尊继续说道:“前一阵在昆仑山上的时候,你心里应该有不少的疑问吧?之前我不告诉你,是因为觉得你还小,不该知道那些事,如今,你都三万两千多岁了,事到如今,我若是不告诉你,你定会自己调查,以你那点微末的修为,也不知道能查的出来些什么,到时,许多事情怕是又会弄巧成拙。今日我就将你父母的事情尽数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听完之后,什么都不可以做。”
卿珩直起身子,慎重的点头答是,静静的望着圣尊。。
圣尊吐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情,要从很久之前的一场战事说起。天皇九百八十一年,你的父王扶桑大帝,当时还是神界之主,这些年里,你也应该或多或少的听过,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卿珩点了点头,说道:“可是三万年前与冥界的那一场大战?”
圣尊微微颔首,继续说道:“这件事情,与你息息相关,关于你该不该知道这些事情,我思量了许多年,今日我也就不瞒你了。当时,你的父王率领神界众神仙平魔界之乱没多久,神界中却又起了内乱,北溟四圣与神兽犼一夜之间,脱离神籍,继而叛出了神界。他们几人称兄道弟,在北极天柜山上拥冥神九凤为冥尊,自称冥界。当时各个神族都进言你父王,叫他派兵讨伐冥界,但自从与魔界大战后,神界损兵折将,而他们几人又在此时反叛,神界元气未复,实在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也不宜再起战事。你父王便下令,各个神族应将休养生息作为要务,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议。言下之意便是,无论冥界再怎么折腾,神界都不予出兵。而在这时,魔族中幸存的人纷纷投靠冥界,还有些妖族也纷纷加入了冥界,而冥界当时又少了神界的牵制,势力自然渐渐大了起来。”
圣尊瞧了一眼壁上悬着的扶桑大帝亲手绘的丹青,说道:“当时,你父王不再兴兵,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你父王的夫人月卿,自成年之后,便嫁与你父王,两人感情一直很好,他们成婚许多年,先后生下了你的长兄玄阳,长姐玄阴,还有你哥哥玄焰。只是,与魔界大战中,月卿为了救玄阳,伤重不治,最后死在了战场上。月卿的死,你父王深受打击,回到神界后,你父王时常郁郁寡欢,也无心政事,神界一些要紧的政事,便由我暂时代为打理,之后你父王说要去各处游历散心,我也没说什么,由他去了。”
卿珩一早便知道自己与卿珏非一母所生,却也未曾听过关于卿珏母亲的事情,此番听圣尊叙说,便也追随圣尊的目光,瞧见了那壁上悬着的丹青,那副丹青绘的惟妙惟肖,栩栩生动,而画中的女子,眉眼也确实像极了长姐玄阴。
卿珩抬眼望着画像问道:“这便是月卿吗?”
圣尊平静的说道:“是,她便是月卿,这副丹青乃你父王亲手所绘,原本是放在昆嵛山上的,我将它拿了来,不忍它丢在府库蒙尘,便将它悬在我的寝殿中。这是月卿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的画像,你父王连她的一颦一笑都画了出来。”
父王是一个痴情之人,可他的女儿却连情根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
卿珩沉思中听得圣尊说道:“神界的政事繁忙,我也没仔细打听你父王他究竟去了哪里。没想到三年之后,他回了神界,怀中却抱了个刚刚出世的孩子。我询问再三,你父王终于开口,他告诉我,他怀中所抱的,正是他与一个凡人女子所生的女儿。原来他当日在赤水遇到一个凡人女子,便与她相爱,之后便有了孩儿。她是凡人,不同于神仙,怀胎十月,便要临盆。而她临盆那日,你父王发现北极天柜山下起了足足一丈厚的雪,当时正值盛夏,你父王便疑心有古怪,但那女子难产,你父王只能守着她。”
圣尊叹口气,说道:“你父王用灵力护住她,她生下了女儿,但她终究没在冰雪中撑过去,便早早的去了。”
卿珩听完,眼眶已然湿透,她望着圣尊问道:“我就是她生下的女儿?”
圣尊点点头,说道:“神仙不得与凡人相爱,当时,你父王没有告诉神界其他的神仙,你的生母是谁,只对外宣称,他又得了一位小公主。之后,你父王便为你哥哥玄焰改了名字,叫做卿珏,而你,便起了名叫卿珩。神界众人看得懵懵懂懂的,却也没有人去追究你的生母究竟是谁。只听得你叫卿珩,便以为你与你哥哥一样,都是月卿所生。”
圣尊又道:“你虽是个神胎,却因为母亲是凡人,天生不足,当时你体质十分孱弱,并不适合待在神界,你父王为你注入了新的神识与护体的神力,让你能平安的长大。后来我听女娲说,你身体里没有情根,我这些年想了许多的办法,却仍是无力挽救,你也始终没办法与其他的神仙一样。我想这应该是你父王将神识强行注入你体内所造成的。”
卿珩愣愣的望着圣尊,问道:“后来呢?”
圣尊摇头道:“后来,你父王便决意为你母亲报仇,可当时,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冥尊先于你父王下了战帖,你父王不带一兵一卒,便出了神界迎战。在你出生的三日后,他与冥尊在天柜山大战一场,之后便失了踪迹,到如今,也不知道他在何处。”
卿珩问道:“那我们頵羝山上,可留有什么与我母亲有关的东西么?”
圣尊沉思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你母亲的东西,多半是你父王收起来了。不过,你母亲既是凡人,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是世间还有她的东西,也找不到了。”
圣尊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事情,说道:“不过你父王与母亲曾在赤水住过一段时间,你父王将你抱上来时,应该在他们住的地方下了仙障,或许在那里,还有些你母亲的东西。”
卿珩连忙说道:“谢谢祖母。”说着便起了身,欲向外走去。
圣尊忙拉住她胳膊,问道:“你去哪?”
卿珩回身说道:“我这就去赤水看看。”
圣尊摇着头说道:“不行,如今太晚了,赤水与冥界不远,附近怕是不安全,你一个人万万不能去的。你若要去也不必急在一时,我明日叫鲤赦陪你去就成了。”
卿珩往外一瞧,天色确实不早了,即便在天黑前到了赤水,运气好些,找到他们住过的地方,夜里她自己也没办法回来。
卿珩点了点头,说道:“那好,今日不去了。”
圣尊说道:“这便好了,我过几日便要入关清修了,你要听卿珏的话,记住了?”
卿珩连连点头答道:“记住了。”
圣尊笑道:“好了,你回去吧。”
卿珩闻言,行了一礼,退出了映月殿。
卿珩离开映月殿后,便去了药坞,卿珩找到秦艽时,却见他拿着个药罐子坐在药坞前的石桌上发呆。
卿珩玩心一起,隐身缓缓走到他身后,又收了隐身的术法,凑近秦艽的耳边大喊了一声。
秦艽随即从石凳上跳起来,他手中的药罐子像是没拿稳,应声落到了地上,摔得七零八碎的。
秦艽转过身,望着卿珩,有些迟钝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卿珩连忙说道:“吆,对不住了,原本是想跟你开个玩笑,却没想到害你摔了药罐子。”
秦艽忙道:“没什么,我正想摔它呢。”
秦艽平日将自己的药罐子看做宝贝似的,如今给卿珩摔了,以他平日的性子,是不会再理卿珩的,怎么还会说这些话?
卿珩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啊?”
秦艽说道:“我是说,你找我有事?”
卿珩说道:“哦,是这样的,我前几日不是找你要了几棵帝屋草吗?你怎么没给我?”
秦艽忙点头道:“是了,我这就去找来给你,你在这里等一等。”
卿珩说道:“哦。”
秦艽进去了半天,才磨磨蹭蹭的出来,卿珩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几根药草,说道:“你是将它放在哪里了,找了这么长时间,叫我好等。”
秦艽说道:“昨日就找到了,只是忘记将它放在何处了。”
卿珩笑道:“你最近是怎么了,好好给自己瞧瞧,看是不是生了什么病。我先走了。”
卿珩离去时,冲着秦艽做了个鬼脸。
秦艽见卿珩离开,松了口气,他在石凳上坐了一会,才想起刚刚摔碎的药罐子,心疼着看着地上的一堆碎片。
次日,卿珩一早起来,拿了昨日从秦艽那儿取来的几棵帝屋草,匆匆忙忙的离开了頵羝山。
从頵羝山上出发时,时候尚早,可等她到了少华山时,抬头看一眼天色,却发现已过了午时。
卿珩擦了擦额角的汗,忙朝着陆英的府邸奔去。
路过花园时,却见园中的花草皆是一副颓势,不少花草已经枯萎,还没枯萎的,也十分的干瘪,即便是施以术法,也难以挽救。
卿珩蹲在花园前,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握紧手中的包袱,站起身来,朝着陆英的住处疾步走了进去。
榻上的陆英,一脸病容,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
卿珩却是吓了一大跳,前一段时间还好好的陆英,怎么才几日不见,就成了这个样子?
卿珩望着卧在榻上的陆英,愣了半晌,直到手上的包袱掉到了地上,才清醒了过来。
她深吸口气,揉了揉干涩的眼眶,缓步走上前去。
陆英听到脚步声,顺着声音往外瞧了一眼。
看到卿珩后,他一怔,而后神情十分复杂,目光却始终盯着卿珩,良久之后,他才有些费力的挤出一个笑容来,有气无力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说着,便挣扎着要起身。
他没什么力气,眼看就要倒下去,卿珩连忙上前将他扶着,说道:“我看你病的这么重,还是不要随便乱动,你等一等,我这就去给你煎药。”
陆英伸手拉着欲离去的卿珩,摇着头说道:“你先不必忙,我的病并不要紧。你也知道的,我以往生病的时候都是如此,好好休息个几日,也就没什么事情了,不用担心。”
卿珩望着陆英的样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来她前几日梦到的事情,竟然是真的,看陆英的样子,应是之前的风邪之症复发,可陆英的病,之前明明已经大好了,为何如今又这样严重了?
卿珩心中有许多的疑问,她很想知道答案,但她瞧着陆英一副病容,不宜劳神费力,便忍住了不再开口。
陆英以往活蹦乱跳的样子在卿珩脑海浮现,卿珩见陆英如今的样子,将眼眶中打转的泪花憋了回去,柔声说道:“你先好好休息,我会想办法将你治好的。”
卿珩将陆英扶着躺下,转身走了出来。
她走到屋前的石桌旁坐下来,将手上的包袱随手扔到了桌上。
她在这世上活了三万两千多年,也过了三万多年表面上风光的日子,在神界中也从未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当然,偶尔有什么事情,几乎都不用她自己出马,便能轻而易举的解决。
她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过这样的日子,得益于她身后有一个势力强大的神族:就冲着西王母与圣尊的面子,连天帝对她都是恭恭敬敬的,更别说是其他的神仙了。
她安然的享受着这一切:圣尊的宠爱,神界众人的尊重。
但同时,她也在不知不觉的失去着很多的东西,这些年来,除了頵羝山上的人,谁要与她走的近,一应总没有什么好下场。
馥黎与金铃子便是两个活生生的例子。
她不知道,下一个是不是陆英。
对于这些事情,她很想知道原因,却也十分害怕知道。
这段时日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她不想再懵懵懂懂的活着,她想尽全力保护自己,也不想再让身边的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一丝的伤害,那样的话,她会良心不安。
卿珩打开包袱,将里面的帝屋草找了出来,拿着它们去了灶屋煎药。
半晌之后,卿珩端着一小碗汤药走到陆英的榻前,轻声说道:“药熬好了,你先把药喝了。”
陆英伸手接过药碗,说道:“好。”
卿珩见他将药碗中的药喝了个干净,便接过药碗,将它放在榻上,扶起陆英,用秦艽之前教给她的术法,为陆英驱散身上的风邪之气。
半晌之后,卿珩将陆英扶回榻上。
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却听陆英微弱的声音:“我好多了,你先回去吧。”
卿珩对陆英再了解不过,陆英如今形容憔悴,他肯定不愿意自己看到他这副病容,忙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那我不打扰你了,我要去一趟赤水,你先好好休息,我过几日再来瞧你。”
陆英笑着点点头。
说完,卿珩站起身来,拿起榻前的药碗,转身走了出去。
卿珩将药碗放在灶屋后,愣了好一会的神,她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
从灶屋出来后,她又去了一趟赤鷩鸟的住处,一路上但见少华山草木凋零,与陆英花园里的花草没什么分别,她蹲下身子,扒开路边的草,仔细瞧了瞧,却见这些花草根茎已烂,叶片枯萎,满山的花草竟都是这个样子,她蹙眉站起来,径直山前赤鷩鸟的住处走去。
卿珩一见到赤鷩鸟,便走上前去,拉着她的手说道:“太好了,你在这里,我有事情要找你。”
赤鷩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望着卿珩,有些惊讶的问道:“少主怎么来了?”
卿珩见赤鷩鸟有些不自在,知道自己过于激动了,连忙松了手,说道:“我是,算了,这个留待以后再说,你知不知道陆英生病的事情?”
赤鷩鸟闻言,摇了摇头,说道:“我前几日有事出去了一趟,今日才回到少华山,如今还未见过陆英神君。”
赤鷩鸟说完之后,瞥了眼立在原地的卿珩,见卿珩面色不佳,忙问道:“神君生了什么病,严重么?”
卿珩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个,我不甚清楚,他没让我瞧他的病。不过,看他样子病的是不轻。陆英如今染了病,怕是动弹不得,身边没个人照顾,我总是不放心,你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可不可以先照顾他几个时辰,晚些时候,我会来……我会叫人来照顾陆英的,麻烦你了。”
赤鷩鸟忙道:“少主说的是什么话,什么麻不麻烦的,少主放心去吧,我这就过去。”
卿珩十分感激的说道:“那便多谢你了,你这份人情我会记在心上,日后会还你的,那我这就走了。”
赤鷩鸟点点头,将卿珩送出了少华山。
卿珩到頵羝山,路过前殿时听到辛夷与植楮草谈笑的声音,不自觉停住脚步,想了一想,还是避开中庭,她悄声退了出来,朝着后山直奔而去。
秦艽正闲坐着喝茶,见卿珩回来,微微蹙眉,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陆英病了么?”
卿珩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秦艽笑道:“你不是刚从少华山回来的吗?你的包袱里装的都是些药草,如今你刚回来,手中的包袱却不在,那就证明陆英生病了。还有,你瞧瞧你这副脸色,莫说生病,说是死了人,都会有人相信的。”
卿珩沉着声音说道:“你少在这说风凉话了,快去看看他吧,他好像病的很重。”
秦艽坐直了问道:“病重?”
卿珩轻轻点了点头。
秦艽放下手中茶盏,起身叹了口气之后,对卿珩说道:“那走吧。”
卿珩迟疑的站在原地,犹豫道:“他好像是旧疾复发,你过去的时候,多带些草药,我就不去了。”
秦艽见卿珩一副你别问,我此刻什么都不想说的神情,便也不好问她究竟怎么了,只好说道:“好吧,我收拾一下,这就去少华山。”
卿珩说完,转身便往旸谷走去。
她想,秦艽医术超群,定能将陆英的病治好。
和她走的近的人,最终都没有什么好下场,陆英如今病成这样,还是离他远一些。
转眼间,旸谷就到了,今日四周静静的,以往雀跃的鸟儿们,此时也瞧不见踪影,整个旸谷就只有潺潺流动的水声。
卿珩坐在岸边的青石上,望着不远处金铃子的衣冠冢说道:“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所以过来看看你。最近几日,我时常想到之前的日子,没心没肺的活着,真是开心,如今呢,我身边的人各个都离去,整个枕霞居中,就我一个是孤家寡人,有好多的事情,即便一时想不清楚,也不知道去问谁,以后这样的日子,怕是只会多,不会少了。”
卿珩说完之后,习惯性的望着眼前的衣冠冢,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回答,半晌之后,卿珩嗤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真傻。”
这一声是由衷而叹,却不知道是在说谁。
一阵风影摇动,卿珩听得林子中簌簌的声音,回头望了一眼,原来起风了。
卿珩路过药坞时,碰到要出去的秦艽,又将他拦了下来。
秦艽说道:“你怎么了,我要去少华山。”
卿珩抬手说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问完就走。”
秦艽叹口气说道:“要问什么,快点问。”
卿珩问道:“我问你,若一处地方,它满山的花草一夜之间根烂叶萎,会是什么原因?”
秦艽若有所思,半晌后方才回答道:“这个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有人在花草身上施了术法;二,它们中了毒。”
卿珩连连点头,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我有些明白了。”
秦艽直跺脚,满脸焦急的说道:“我说姑奶奶,我能过去了吗?”
卿珩笑道:“好了,你走吧。”
秦艽皱了皱眉,快步离开了后山。
听完秦艽的一番话,卿珩心中略微有了些眉目。
一回枕霞居,卿珩便将缚魂索找出来,带在了身上,之后紧闭房门,跑到了頵羝山的山门前,驾着云朝赤水的方向去了。
自从圣尊将她手臂上的伤治好后,她的修为好像比之前高了一些,如今没了坐骑,自己飞起来也不是很吃力。
两个时辰后,卿珩便到了赤水。
赤水北岸并不像赤水南岸那样风景宜人,因赤水北岸附近便是北极的天柜山,属冥界之地,此处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什么人烟,周围杂草横生,荒凉至极。
凡人一般到不了此处,而神仙,也往往不会轻易的到这里来。
卿珩四下张望了一会,惊喜的发现两三里地之外,倒真有个仙障。
她心中欣喜,赤水北岸上向来没什么人迹,不知道前面的仙障,究竟是不是几万年前父王与母亲住过的地方?
她加快脚步,找了过去。
卿珩使了术法破了仙障,才瞧见一个小木屋。
木屋外面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屋顶的茅草胡乱的搭着,若不是有仙障,这木屋想来怕是已经消失了几万年了。
小木屋的门是用十几根藤条绑起来的,看着倒也结实,卿珩上前,轻轻推门,破旧的木门发出“咯吱”的刺耳声音,她皱了皱眉头,手上加重力气,将门推开。
卿珩瞧了几眼,发现小木屋里的陈设虽简陋,不像什么富足人家,但好像也不缺什么,屋里的许多东西都是竹木制的,桌椅家具也俱全,寻常人家过日子却也足够。
许是外面有仙障护着,小木屋里面看着虽有些凌乱,但没积什么灰,看着倒也干净。
卿珩走近一张竹制的木榻,榻上有一件素色的衣裳,卿珩将它拿起来一瞧,却是一件女人的衣裳。
卿珩鼻头有些酸,伸手将衣裳紧紧抱在怀里,走到旁边的一个小木桌旁,打开了上面放着的一个盒子。
盒子里面是一些女人用的首饰,看着不是很贵重,都是木头做的。
卿珩环顾四周,心想,此处如今已是破败,即便是三万年前时的样子,怕是与眼前相差不多,若真的是父王住过的地方,对于一个生来便是王者的人来说,确是十分的不易,而父王,却在此处待了整整三年。
由此看来,父王是真的很爱母亲。
卿珩低头看了一眼怀中抱着的衣裳,将它轻轻放在小木桌上,上前将地上的东西收了收,将桌椅摆放的整整齐齐。
将屋子收拾了一遍后,卿珩拿起衣裳,正准备走出去时,却听得木门“咯吱”一声响。
此处附近是冥界地界,莫不是冥界中人发现了她的踪迹,追了上来?
卿珩警惕的抬头,唤出了缚魂索拿在手中,向着木门的方向望去。
来人渐渐走近,卿珩看见她时,却有些惊讶,她缓缓地将握着缚魂索的手放下,问道:“是你?”
眼前站着的,正是祭神大典时卿珩在东君祠中见过的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起初望着她时,眼中有些欣喜,后来,眼中的神采渐渐淡了下去。
紫衣女子未回答卿珩的话,她紧盯着卿珩手中的缚魂索,问道:“这便是缚魂索吗?”
卿珩低头望了一眼缚魂索,又瞧了一眼紫衣女子,喝道:“你是冥界中人?为什么跟着我?说!”
紫衣女子望着缚魂索,眼露怯色,说道:“我没有跟着你,我只是路过这里,瞧见木屋的门开着,便进来看了一看。”
卿珩拿起缚魂索,直指紫衣女子,厉声道:“上回在东君祠中时,你也说是路过,这里是神界与冥界交界处,莫说是凡人,便叫哪个神仙,也不会轻易来此处,当我那么好骗吗?”
紫衣女子又道:“对,我是冥界中人,但我对你们神界中人并没有恶意,上一回在冥泽鉴中,还是我救了你们。”
卿珩闻言,将缚魂索收了,望着紫衣女子说道:“好,我便再信你一次,我今日来此,也没有别的意思,神冥两界一向分的清楚,你也应该知道,此处还是我神界的地方,你既是冥界中人,还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紫衣女子见卿珩脸色稍稍缓和,说道:“这个小木屋,许久之前便在这儿了,这些年来,虽一直有仙障护着,但我从未见过有人来这,你看起来年纪也没多大,难道是这间木屋的主人?”
卿珩说道:“这是我父,我父亲的屋子,我自然也算是这里的主人。”
紫衣女子闻言,垂着眸子沉默了半晌,因她脸上蒙着面纱,脸上的神情是怎样的,卿珩也看不清楚,但因之前在东君祠的事情,她对这个紫衣女子还是时时防备。
见她一直不说话,卿珩又道:“适才我的话,可能重了些,你之前救过我,即便再怎么样,我此番也不会与你为敌,你快回冥界去吧,以后不要再来这了。”
紫衣女子抬眼时,眼角湿湿的,卿珩却吓了一跳,她最见不得别人在她眼前哭哭啼啼的,一见到别人哭,便时常手足无措。
卿珩问道:“你怎么哭了?”
紫衣女子闻言,莞尔一笑,说道:“没什么。”
这个女子又哭又笑,当真奇怪的很,不知道她要搞什么鬼,这里距离冥界不远,还是不要与她多做纠缠,早些回去才是要紧,卿珩轻咳一声说道:“如此,我要离开了,你也请吧。”
女主听得卿珩下了逐客令,倒也识趣,自己转身走了出来。
卿珩握紧手中的衣裳,紧跟着紫衣女子走了出来。
卿珩将木门轻轻关上,瞥了一眼紫衣女子,退了好几步,在木屋前后都下了仙障。
她转身时,见紫衣女子还未离去,仍旧盯着自己,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紫衣女子说道:“这里时常有冥界中人出入,你以后若要来,还是不要孤身一人。”
卿珩蹙眉道:“我是神界的天女,你是冥界中人,虽说如今神冥两界相安无事,但终究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即便不与我为敌,也不用好心提醒,我不喜欢总承别人的情,更何况我们一族与你们冥界还有旧仇,这些我以后自会讨回来,不过,如今还是划清界限为好。”
紫衣女子望着卿珩,再没说话。
卿珩随即使了术法,飞身离开了赤水,她回头望一眼木屋时,却发现紫衣女子定定的站在那儿,依旧凝神望着她。
卿珩扭过头来继续向前行,心中却想,等她回了頵羝山,定要将这紫衣女子的身份来历调查个清楚。
回了枕霞居后,她立刻将怀中的衣裳放在了案上。
她瞥见枢阳阁的门落了锁,有些疑惑的瞥了两眼挂在门上的铁锁,确定枢阳阁中确实无人后,便去了趟偏殿鲤赦的住处。
她找到鲤赦时,鲤赦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乱窜,见到她时,连忙迎上来说道:“主人,可见到你了,我有些事情要找你说。”
卿珩问道:“是什么事情?”
鲤赦忙道:“小师叔走了。”
卿珩闻言一怔,鲤赦应该并不知道,她要找他问的,也正是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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