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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血灵嗜血


  
他不清楚卿珩什么时候会回来,只是他这几日里将自己关在枢阳阁中想了许久之后,终于打算将心中所想告诉卿珩,他在这几日里,什么地方都没有去,一直在中庭外耐心等着她回来。
卿珩看着辛夷,辛夷刚刚明明说有事情要告诉她,却怎么半晌也不说一句话,只是一个劲的抬起袖子擦额上的汗。
卿珩见状,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问道:“小师叔,你怎么了?”
辛夷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卿珩,却发觉自己的脸越发的烫,他暗骂自己不争气,平日里见着卿珩时,都有说不完的话,怎么今日倒像是哑巴一般?
卿珩见他不答话,伸手触了触他的额头,惊道:“额头怎么这么烫,该不是生病了吧,我们去后山,找秦艽来给你瞧瞧。”连忙拉着辛夷的袖子,就往后山走去。
辛夷忙拽着卿珩的手,支支吾吾的说道:“你不用忙,我并没生病,我只是……只是有些话要对你说,我……”
话还未出口,身后便传来一阵急切的声音,将辛夷好不容易打算说出口的话硬生生的从中间截断:“卿珩,原来你在这,可叫我好找啊。”
辛夷听到声音,抬头朝外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再没说话。
卿珩回过头一瞥,却发现从门外慌里慌张跑进来的,竟是陆英。
陆英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两人身边,他额头上不住的往外冒汗,样子很急躁,喘道:“我听说你回来了,我才过来寻你,有要紧的事情。”
卿珩又问:“怎么了,你慢慢说。”
陆英直起身子,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前段时间,在凡界出现的亡灵与僵尸是怎么回事了,你快跟我走,我在路上告诉你。”
辛夷看着陆英慌里慌张的模样,只当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发生,有些不放心的望着陆英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亡灵僵尸的,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卿珩见陆英神情紧张,知道事态紧急,也容不得拖沓,便转身对辛夷说道:“小师叔,凡界如今有了大麻烦,我跟陆英出去一趟。”
辛夷忙道:“我也去。”
辛夷修为比他们两个都高,陆英见辛夷要与他们同去,想来也算是多一个帮手,便点头答应了,他急切的看着两人说道:“既然如此,快跟我走吧。”
辛夷与卿珩跟着陆英来了凡界,路上卿珩将之前在凡界的见闻都同辛夷说了。
辛夷缓缓点头,将卿珩说的一一记了下来。
陆英领着两人一路疾行,先是去了鄀都,之后又到了那日他们到过的山林中。
卿珩望着眼前寂静的林子,不解的望着陆英问道:“我记得上回好像来过这里,上次来时,在前面的山洞中不是只抓住了个狼崽子吗,你不是说你在凡界有了什么新的发现吗?怎么又带着我们来这了?”
陆英解释道:“上一回我们来的时候,可能遗漏了些事情,这里面应该有个不同寻常的东西,我想以你的炎火咒,或能制得住它,不知道它还在不在,还是先进去瞧瞧再说。”
陆英这几日回府之后,却也找了许多有关于凡人亡灵的书册看了看,之后也在各处问了一问可能知道有关于这件事情的神仙,果然打听到了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他此番为了求证,才跑到頵羝山上找的卿珩。
三人穿过林子,到了林子后的山洞前。
卿珩惊诧的望着陆英,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陆英道:“当初来的时候,这山洞周围明明是一片清明,不过短短几日,这里已经这般的乌烟瘴气,这几日里,看来发生了许多的事情。”
他又接着说道:“上次我们来的时候并未发现,洞中还有人,而且那个白衣男子,应该也一直躲在山洞中。”
卿珩惊道:“你说什么?”上回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洞中有别人,若是白衣男子在他们离开时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辛夷仔细的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面色渐渐的凝重起来,他转身嘱咐二人道:“这洞外阴云蔽日,周围瘴气满布,大凶之象也,稍后进去时,一定要多加小心。”
山洞深邃,入口处极是狭窄,三人警惕的沿着洞中的路走了进去,许久之后,才在通道尽没处瞧见个很大的石室,卿珩记得,上次就是在这里抓住狼妖的。
陆英却径直走到了石室的尽头,卿珩只当他发现了什么,连忙跟了过去,这洞中原来还有一处断崖。
站在崖上远远的瞧去,那崖下却犹如江河翻腾,水流湍急,不知流往何处,而崖下的水,却是红色的。
卿珩连忙向后退去,她听觉灵敏,却又在此时发现,洞中除了几人的呼吸声外,仿佛还能听到些什么声音。
声音悠长,也有些沉重,听着却颇有规律,忽远忽近的,像是从崖下传来的。
好像是一阵呼吸声。
卿珩心一惊,想起进山洞前陆英说的话,这确是呼吸的声音,难道说,断崖下真的有人?
卿珩立时变了神色,她连忙转身,小声对辛夷与陆英说道:“崖下有人,我刚才好像听到他呼吸声了。”
卿珩想通过声音找一找他的位置,却听得身旁的辛夷忽然喊道:“不好,快往后退。”
卿珩睁开眼睛时,辛夷已然抓着她与陆英的手往后退去,与此同时,崖边突然出现一个庞然大物。
它站在崖边,眼睛直盯着他们,身上还滴着血红色的水,浑身湿漉漉的,怪物身长大约一丈,形似龙而六足,人面白须,额顶却长着一双长角,周身上下,皆是赤红颜色。
若眼前的这副样子就是怪物的真身,那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卿珩却也说不上来。
她以往看过的古籍史册里面,对眼前的怪物都没有一星半点的记载。
她头皮发麻,身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怪物身上血红色的水滴在地上,黏黏糊糊的,像是凡人的鲜血。
她胃里一阵恶心,低下头去,不肯再多看它一眼。
陆英望着眼前的怪物一瞬,叫道:“不好,果然是血灵。”
这几日查到的东西,竟然是真的,这凡界失踪的亡灵,却都是因为这个怪物,陆英想起之前查到的关于血灵的事情,顿觉头大,他紧皱着眉头,慢慢将乾坤核拿了出来。
卿珩越发的疑惑,难道陆英认识这个怪物?她伸手指着血灵问道:“血灵又是何物?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陆英小声答道:“是有修为之人用自身鲜血与修为豢养的邪物,它们以血为食,只要有鲜血,它们就能自行修炼,若血灵的个头长成现在这个样子,那它的修为应该不会低,已经能吸食一般神仙的修为了。”
卿珩瞪大眼睛瞧着陆英,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方才说,这个怪物,是以血为食,还能吸食神仙的修为?”
陆英点点头。
卿珩咬牙切齿的问道:“那你把我们带到这里做什么?你是吃饱了发善心,要给它当午膳么?你要来我也不拦着你,只是为什么又要拉上我?”
陆英看一眼卿珩,十分抱歉的说道:“不好意思,我实在是没想到,它……个头这么大。”
辛夷侧身说道:“先别吵了,这东西见不得光,我们不要惊扰到它,先慢慢地退出洞去。”
听得辛夷这样说,几人连忙屏气凝神,小心翼翼的向后退去。
卿珩边退边想:这个山洞里确实阴冷湿潮,周围也无一丝的光亮,这个血灵能居住在这样阴暗的巢穴,那它一定是怕光的。
既然它是怕光的,那卿珩便有办法对付他。
卿珩本想先用炎火咒试上一试,却有些担心:这个血灵她从来都没见过,它是什么来历,自己也没有半分的了解,心里没有什么把握可以胜得了它,再说,此时他们依然身处险境,若是再贸然施法,一不小心激怒了血灵,那他们岂不是要遭殃?
她心里虽然有诸多疑虑,可眼下的情形,却是容不得半分的迟疑,血灵近在咫尺,总要想个办法脱身才好。
血灵十分狡猾,像是识破了几人的意图,纵身从崖边跳过来,凌空一跃,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们面前,将几人离开山洞的唯一出路挡住。
卿珩心想,再怎么说,自己也頵羝山的人,今日若是不幸被困死在这么个半大不小的山洞里出不去,传出去不但辱没了圣尊的威名,若是更不幸,她们今日若被这怪物给吃了,定会被他人贻笑好几千年,日后在神界,她的名字也会被其他的神仙当笑话来言说,后者听起来却是比前者还要惨。
强敌在前,即便再多的心里建设,于卿珩来说,却没什么用处:自心底里蔓延上来的寒冷,正慢慢席卷至她全身的每一个地方,那是当日身处幽冥血海孤军奋战的时候,也不曾有过的害怕。
果然,交友不慎是要付出代价的!
辛夷转身望着卿珩安慰道:“不用担心,没事的。”
卿珩心头一暖,心中的胆怯立时少了几分,她点了点头,颤抖着手将缚魂索拿了出来。
她心中的胆怯虽因为辛夷的一句话去了一半,但其余的一半却渐转化成了焦虑:眼下的情形,怕是免不了一场恶战,若等会若真的打了起来,缚魂索在眼前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怕也是顶不了什么用处的。
血灵动作十分灵敏,朝三人直接扑了过来,卿珩见状急忙躲开,或许过于害怕,她在闪避之间露了不少的破绽,而那血灵,却也知道找三人中最弱的一个,一眼便瞧中了她。
卿珩暗叫倒霉,血灵像是发现了自己的痛脚,电光火石间又向她扑了过来,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辛夷及时拉着她躲开,血灵依旧扑了个空。
血灵两扑之下,都叫几人给躲开,它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来,才一落地,又张牙舞爪的腾空扑了过来,辛夷拉着卿珩飞到了空中,又躲开了血灵这一击。
血灵这时已是急红了眼,对他们二人穷追不舍,可这山洞石室就这般大,饶是辛夷与卿珩他们躲得及时,不过多久却也被血灵逼到了石室的一角,无路可退。
辛夷见情势紧急,连忙召出苍翎剑,血灵上前紧紧咬住苍翎剑身,死活不肯松口。
辛夷却也不肯让步,持剑施展术法与血灵僵持着。
眼见辛夷四周护着他们的紫色光晕越来越暗,卿珩情急之下,只好双手合十施展炎火咒,整个山洞瞬时间亮如白昼,血灵一阵低吼,随即松了口,一下子退出了好远。
辛夷握着手中的苍翎剑,跌跪在地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卿珩心一凛,忙上前询问辛夷伤势,却感觉自己手上黏黏糊糊,低头一看手中满是鲜血,而她自己身上却并无伤痛,她抬头瞥见辛夷的背上衣裳破了一角,身上也多出来个伤口,像是被什么利物刺伤的-身后山洞石壁上凸出来一块碎石头,上面沾染了好多血迹。
适才辛夷在靠近石壁时,将她护在臂弯,原来是为了保护她。
卿珩蹲下去,扶着辛夷问道:“小师叔,你怎么样?”
辛夷有些无力的笑道:“我没事,我们出去。”
血灵是很惧怕火光的,但正当他们准备离开山洞时,那只血灵却又凑了过来。
卿珩心道不好:“血灵以血为食,此时辛夷受了伤,洞中到处弥散着血腥味,定会刺激到血灵。”
果不其然,血灵闻血腥味后,如同疯了一般,冲着辛夷扑了过来。
远处的陆英见此情景,连忙提醒道:“小心!”
卿珩来不及施展炎火咒,只好冲到辛夷身前,用自己身子将血灵挡住。
眼见血灵朝着卿珩扑了过去,陆英情急之下,连忙掷出手中的乾坤核,但下一刻发生的事情,却令他始料未及:原本朝着卿珩扑过去的血灵,在将要碰到卿珩时,却被弹了出去,撞到石室中的石壁上摔到了地上。
陆英有些不敢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方才他好像看到,血灵将要碰到他们时,卿珩身体中冲出来一道亮光,化作金乌一声长啸,重伤了血灵后,又回到了卿珩的身体里。
好厉害!这便是金乌一族的护体真火吗?
卿珩转身时看到护着她与辛夷二人的乾坤核,舒了口气。
她瞧了几眼血灵,发现它在远处一动不动,瑟缩着身子发抖,好像受了重伤。
不远处黑暗角落里,受了伤的血灵正瑟瑟发抖,它警惕的盯着几人,试探着往后退却了几步,见几人没有追来,迅速转身跃到了崖下。
好在血灵受了伤,一时半会不会再上来了,她瞥见陆英仍旧站在一旁发呆,忙催促道:“陆英,你还发什么愣,趁它不在,还不快走?”
陆英这才记起几人仍旧处于险地,连忙上前将辛夷扶起来,三人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洞外地方宽敞了许多,陆英将辛夷的一只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上扛着,有些吃力的说道:“乖乖,血灵这么厉害!书里怎么没讲清楚呢?”
卿珩恶狠狠的瞪着他:“你还说,有你这样请人帮忙的吗?”
陆英讪笑着:“真是对不住了,等我回了少华山,一定向你们两人赔罪。”
卿珩皱着眉问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陆英朝洞口望去,有些迟钝的回答道:“你是说血灵?哦,这是冥界特有的一种秘术,是修为高深的人用自己的鲜血豢养出来的怪物,靠吸食凡人或者神仙的精血增强自身修为,吸**血越多越厉害,只是……”
“只是什么?”
陆英缓缓道:“据我所知,血灵只能生在阴暗潮湿的地方,冥界才是最适宜它们存活的所在。但血灵还未成形前,只能依靠豢养者的修为成长,所以,豢养血灵会折损许多的修为。”
卿珩蹙眉道:“那这到底是何人所为?”
“想要将血灵养成洞中这只大小,冥界中怕只有四圣,大祭司与冥尊才有这样的能力。冥尊虽痛恨神界,却一直看不起凡人,她定不会利用凡人的鲜血来豢养血灵,若她真的想豢养血灵,她是冥界之主,也该将它养在冥界,断没有藏在这里的道理。这个时候,凡界却出现了血灵,八成是冥界中位高权重之人所为,不知道他们又有什么阴谋?”
“看这样子,凡界的亡灵一事,确与冥界有关了。”
“这血灵这样的厉害,那你刚才是怎样打败它的?”
陆英狠狠喘了口气,猛烈的咳嗽了一声,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卿珩连忙捂着耳朵吼道:“你耳背啊?刚才不是你用乾坤核将它打伤,它才跳下崖去的么?”
陆英惊道:“此话何解?不是你将它打伤的么?”
卿珩震惊道:“这怎么可能,我怎么不记得了?”
陆英的话将卿珩的脑子震得晕晕的,卿珩沉默了半晌,脑中一直回想着刚才看到血灵的一幕,却实在记不得发生了什么,而陆英所说的,她更是半分印象都没有。
昏迷的辛夷有些不安的哼了一声,卿珩回过神来:“算了,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小师叔受了伤,现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们得赶快将他送去頵羝山。”
陆英答声好,两人扶着辛夷离开了林子。
秦艽见天色已晚,将屋外的药草收了收,回了自己房间,打算歇下时,却见卿珩火急火燎的过来敲门。
正要就寝的秦艽吓了一跳:“卿珩,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在枕霞居中休息,来我这里做什么?”
卿珩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快,快跟着我去枢阳阁看看,小师叔受伤了。”
秦艽忙应道:“好,你等一会,我找些东西。”
秦艽进去拿了两个小瓷瓶出来,转身将房间的门掩上,与卿珩一起赶了过去。
入前殿时,秦艽忽然停下来,转身吩咐卿珩:“你快去找些清水来。”
卿珩忙点头:“好,我这就去。”
她记得茶房中还有半桶清水,连忙跑去提了来。
踏入枢阳阁时,却正好瞥见秦艽将辛夷背上的衣裳褪了下来,卿珩连忙转过身去,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背对着几人说道:“那个,秦艽,清水我拿来了,就放在这里了,要是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卿珩将手中的木桶往地上一扔,跑了出去。
她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心里像是被块大石头给堵着,连呼吸都觉得噎得慌。
听闻身后的脚步声,卿珩连忙起身,秦艽与陆英正好走了出来,卿珩连忙迎上去,有些焦急的问道:“秦艽,小师叔怎么样了,他伤重不重,要不要紧?”
秦艽甩了甩袖子,十分淡然的答道:“不用过分担心,稍后我煎一副汤药让他喝了,他也就大好了,不过,好像还缺了一味药草,等我去将药草找齐了再说。”
卿珩忙道:“是什么药?在何处能寻到,我这就去找。”
秦艽说道:“不忙,我将其他的药找来煎上,你帮我照看着药炉,缺了的那味药草,后山上就有的,我一眨眼的时候便能回来。”
卿珩点头答道:“好。”
秦艽当下便带着卿珩去了药坞前熬药,独独留下陆英在枢阳阁中照看着辛夷。
卿珩之前照顾陆英时,也算是煎了不少的汤药,煎药的功夫也很是熟练,今日却不知是不是方才在凡界受惊过度,她煎药时有些心神不宁,倒让药罐子烫伤了手。
她拿出帕子,将受伤的手指胡乱包了一通,然后继续煎药。
秦艽去了不多时便回来了,他将草药上的泥土用水冲了冲,揭开盖子,将整株药草都放了进去。
过了半晌,秦艽将药罐子从炉上取了下来,置在石桌上,又提起药罐将汤药尽数倒到了药碗中。
之后他满脸轻松地放下药罐子,舒了口气,指着桌上的药碗说道:“你将它端去枢阳阁,喂他喝了,他明日便能醒来了。”
卿珩点点头,弯腰端起了托盘上的药碗,急急忙忙往外走去。
秦艽叮嘱道:“记得,汤药要让他趁热喝下,若是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
卿珩忙答声好,转身朝着前殿去了。
陆英抬眼瞧见卿珩进来,连忙问道:“你来了,他该没什么大碍了吧?”说完之后,他打了个哈欠,使劲揉了揉眼睛。
卿珩发觉陆英一脸的倦容,料想今日发生那么多的事情,陆英也有些累了,便将手中的药碗搁在桌上,转身说道:“秦艽方才说了,小师叔喝了这汤药,便大好了,你要是累了,先去偏殿中歇息,小师叔这里,留我来照顾就好了。”
陆英费力的抬了抬眼皮,有些担心的问道:“你可以么?”
卿珩笑道:“你之前生病时,我不是也照顾过你么?这有什么难的?你只管放心好了。”
陆英点头:“那行,我先过去了,你也早些歇息!”陆英说完,便起身出了枢阳阁。
卿珩端起桌上的药碗,坐在榻前,一勺一勺的将汤药喂给辛夷喝了,又小心翼翼的扶着辛夷躺了下来,帮他盖好被子,站起身来,将药碗搁在桌上。
夜风微凉,她亦察觉到一丝凉意,见枢阳阁中门窗都大开着,连忙走上前去,将门窗一一关上。
转身回来时,见辛夷呼吸匀畅,脸色也不像之前那般难看,卿珩才微微放了心。
她走到辛夷案前,想找一找之前看到的丹青来看看,却瞧见了辛夷随意扔在案上的锦盒,心想,这锦盒自她拿过来,好像也有些时日了,怎么辛夷都没想着将它收一收?
她将锦盒拿起来仔细看了看,无意发现锦盒里面还有个夹层,夹层中放着一块叠起来的锦帕,她伸手将帕子拿出来,发现这帕子即便打开,也只有手掌般大小,锦盒做的精细,将帕子折起来藏在夹层中,旁人若不仔细瞧,确是不易发现的。
锦帕上写着几行字,字体极是娟秀,像是哪个姑娘写的。
绢上书:
辛夷神君:
吾乃北荒不咸山山神之女苿姬,素闻神君好丝竹,尤爱笛箫甚,偶得一玉箫,遂赠与神君,望请收下。
落笔处写着两个小小的字:苿姬。
卿珩点头,这柄玉箫,原来是个叫做苿姬的女神仙赠与辛夷的。
卿珩也曾看到过鲤赦与许多女神仙写来的书信,与这封信的语气,差不了多少,言语虽看起来稀松平常,却是满含深意,以卿珩以往看来的经验论,送了玉箫又写了信给辛夷的,应是个仰慕辛夷的女神仙。
卿珩对苿姬倒是没什么印象,不过,北荒的不咸山离頵羝山很远,辛夷好像也没怎么去过不咸山,頵羝山这万年来,也少与其他的神仙接触,却不知这个苿姬又缘何会瞧上辛夷?
她正打算将帕子放回锦盒夹层,转念又想到,辛夷若是大意,一直没发现这盒子还有个夹层,也始终都没看到这帕子,岂不是白白浪费苿姬的一番心意吗?
苿姬从不咸山大老远的将这玉箫送过来,总不能叫这样一份心意放在夹层中,一直不得见天日。
而且卿珩方才已经看到这封信了,若是当做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再将它放回去的话,卿珩便算是做了亏心事,怕是会良心不安。
卿珩想了一瞬,先将箫放了进去,又将帕子盖到了玉箫上。
她看着手中的锦盒,兀自点了点头:这样放,应该够明显了,辛夷只要打开锦盒,便定能瞧见这一方帕子。
君子能成人之美,今日帮了个思慕辛夷的女神仙,没准他日还能帮二人凑个好姻缘,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她起身走到辛夷榻前,辛夷此时的脉象已然平稳,卿珩直道秦艽的药很有效,秦艽既然吩咐了要一直照看着辛夷,那便不能怠慢,卿珩打算就着枢阳阁中的石桌坐上一夜,也好方便照顾辛夷。
才坐到桌前,却听得辛夷如同呓语般的轻呢,一直念着:“水。”
她连忙站起身来,见石桌上放着个茶壶,拿起来一掂量,里面好像有些水,她赶忙倒了些出来,端了茶盏走了过去。
扶着辛夷喝了水,又将他扶回去躺着,卿珩帮他掖了被子,复又走到石桌旁坐下。
睡意渐渐袭来,卿珩有些支撑不住,伸手托着自己的脑袋,本打算在桌前眯着眼睛小憩一会,却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像是做了个梦。
梦中,好像有人抱着她,轻声唤着她的名字,抚着她的头发,温柔的摸着她的脑袋,抱着她的是个女子,那女子的眉眼,竟像极了自己。
卿珩心中十分确定,那女子便是她三万年都未见过的母亲,她静静的待在母亲的怀中,贪婪的享受着这片刻温暖的怀抱。
女子说道:“孩子,娘很想你,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总有一日,我会回来看你的。”
说完之后,她便消失了。
卿珩大声唤她回来,却发现即便自己用尽了力气,仍旧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辛夷睁眼醒来时,天已经亮了,他觉察到自己身体好了许多,便起了身,抬眼时,却瞧见石桌前的一缕青色的身影。
她是为了照顾自己,才在石桌前待了一晚上吗?
辛夷眼神中涌现出一丝的担忧,夜里这样凉,希望她不被冻着才好。
他慢慢的起身,拿了自己的衣裳,往石桌旁走去。
或许是担心将卿珩吵醒,他步子很轻缓,明明只有十几步的距离,却走了很久。
他将手中的衣裳披在卿珩的身上时,不小心牵动了背上的伤口,他咬着牙忍住疼,在卿珩身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卿珩嘴角噙着笑,浅浅的呼吸着,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的美梦。
辛夷笑了笑,伸出手去,将她额间的碎发抚到耳后,站起身,慢慢踱了过去,躺到了榻上。
他侧着身子,望着熟睡的卿珩,只觉得能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已经很是满足。
他笑了笑,却听得卿珩喊着一声:“娘”,之后便从梦中惊醒。
辛夷连忙闭上眼睛,转过去躺着,背上的伤口被扯得生疼,他咬了咬牙,赶紧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
卿珩醒来时,发觉自己周身气息紊乱,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乱跳。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四下张望了几眼,想起自己身在枢阳阁,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定了定神。
方才好像做了个梦,她见到这三万年来自己朝思暮想的娘亲了,虽然之前没见过她,但卿珩认得出来,她就是娘亲。
这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虽然梦已然消失不见,但梦中的悲伤,却并未远去,卿珩黯然,她伸了伸胳膊,身上披着的衣裳掉在了地上。
她才察觉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袍子,连忙弯腰下去将衣裳捡了起来,是一件月白色的长衫。这是辛夷的衣裳,难道是小师叔醒来过了?
卿珩朝床榻的方向望了一眼,辛夷呼吸很是顺畅,睡的也极是安稳,她释然的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将衣裳放在桌前的凳子上,轻轻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昨夜趴在石桌上睡了一宿,周身气血不畅,肩膀胳膊极不舒服,卿珩走出枢阳阁时,眼见温暖和煦的阳光,伸了伸懒腰。
昨日一整日都好像没吃什么东西,夜里睡得又迟,这会子肚子早叫唤了起来。辛夷好像也没吃什么东西,他又有伤在身,万万不能饿肚子的。卿珩打算先去灶屋转一转,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才走出中庭,却瞧见了端着些吃食走过来的陆英,卿珩瞧着他手中托盘里的吃食,纳了闷:自己与陆英相识了这么长的时间,却并不知道,陆英还会做饭,以往每每去少华山时,陆英也推说自己不想做饭,他们都是在赤鷩鸟那蹭着吃的。
卿珩转念一想,这殿中除了他们几个,并没有别人,做饭的仙娥都不在,辛夷也受着伤,自然不可能是他,秦艽就不用说了,陆英手中端着的吃食,难道是他从别处借来的?
陆英走到中庭时,方才看到了不远处睡眼惺忪的卿珩,他笑着说道:“饿了吧,我弄了些吃食,你快去收拾一下,再来枢阳阁用一些。”
陆英说完,直接越过卿珩,走进了枢阳阁。
卿珩兀自点了点头,数着步子回了枕霞居。
用冷水洗了把脸,才稍微清醒了些,她拿着帕子,擦了擦手,又去里间换了一身衣裳,磨磨蹭蹭了半晌才出来。
到枢阳阁时,陆英与辛夷两人已坐在石桌前吃着东西,她笑着围了过去,见辛夷精神也好了许多,忙道:“小师叔,你觉得好些了么?”
辛夷点了点头,答道:“好多了,昨夜照顾了我一宿,辛苦你了。”
卿珩忙道:“不用这么客气,我又没做什么,多亏了秦艽的汤药,小师叔喝了之后,身体倒是好了七八成。”
远处传来一阵笑声:“是谁这么惦记我?”
几人抬头时,秦艽手中托着个药碗,已然到了枢阳阁的门口。
卿珩站起身,将自己的座椅让给了秦艽,招呼他坐下。
秦艽嘴角抿着笑,看来心情不错。
他冲着卿珩点了点头,坐在了凳子上,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上,朝辛夷坐的地方推了推,低头看着桌上的吃食,一副哀怨的表情:“你们怎的吃好吃的也不叫我一声,枉我一大早的,还要空着肚子起来为辛夷熬药,哎!”
辛夷笑道:“你若没用膳,便先在这吃一点吧,师尊走的时候,将殿里的好些个仙娥都带走了,这凌晖殿里,如今连个正经做饭的人都没有,我也是好些时候没吃饱过了。”
卿珩又拉来一把凳子,坐在辛夷与陆英中间,从托盘中挑了一碗粥,埋头喝了起来。
秦艽也端起粥来尝了一口,他忽的抬眼,看着卿珩笑道:“这个粥味道不错,卿珩,你最近厨艺见长啊!”
秦艽有些怀疑的眼神,让卿珩感到十分的不安,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抬头看着秦艽,缓缓地说道:“这些吃食,是陆英做的。”
秦艽随即咳了一声,转过身来望着陆英道:“陆英,不错啊,我还纳闷,卿珩的厨艺何时变得这么好了,原来是你做的,我就说么,卿珩做出来的吃食,怎么能吃呢。”
卿珩对秦艽这一番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言语,抛出一个白眼回击。
秦艽却毫不在意,他看了一眼周围,笑了一笑,说道:“你们还记得云中君关于厨艺的那番言论么?”
陆英手中捏着汤勺,看着秦艽问道:“什么言论?”
秦艽意有所指的扫了一眼卿珩道:“云中君说过,神界的神仙,若是没什么修为,便一定要学会一技之长,这其中,厨艺算是个最实用的技艺,只是如今这神界的女神仙,哪个还会做饭呢?”
卿珩瞪一眼秦艽,咬牙切齿的说道:“秦艽,你若是身体不舒服,我不介意帮你松松筋骨。”
秦艽受到不小惊吓,连忙起身,将椅子拉的离卿珩远了些,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般,埋着头喝粥。
陆英与辛夷看着两人斗嘴,倒是笑的很开心。
秦艽几下便将手中的粥碗腾了个干净,他抬起胳膊,就着袖子擦了擦嘴,指着石桌上的药碗,望着辛夷说道:“你先把汤药喝了吧,每日喝个两次,十日之内,身上的伤便都会好了。”
辛夷笑了笑,依言端起药碗,仰着头一干而尽。
秦艽见辛夷将这样苦的一碗药倒了下去,表情却没什么变化时,点着头很是赞赏的看着辛夷说道:“这样难喝的汤药,你就这么一声不吭的喝下去了,倒是很能忍。不过,我却很想知道,你们出去才不过几个时辰,回来时却怎么落得伤痕累累,据我所知,能伤到你的人,并不多吧。”
卿珩接话道:“小师叔受伤是为了……”
辛夷连忙将她的话打断:“没什么,是我太不小心。”
卿珩抬头盯着辛夷,辛夷正笑着看着她,不过从他眼神里看的出来,辛夷并不想让秦艽知道这件事情。
卿珩心想,秦艽是自己人,为什么不跟他说,辛夷受伤,是为了保护她?
秦艽看了一眼两人,不再追问,摇着头笑了笑。
卿珩看的云里雾里,倒是没怎么明白秦艽为何会发笑,也不知道他摇头是个什么意思。
见几人都吃的差不多了,陆英才神情严肃的郑重说道:“我们还是先来说说正事,之前在凡界看到的血灵一事,事关重大,过几日就是天帝的寿辰了,之前出了氐人一族那样的事情,天帝已是焦头烂额了,这个时候,再说这件事,有些不合时宜。”
卿珩点头道:“知道了,反正这鄀都周围都是你管的,这也是你的事情,你要是不愿意说的话,那就不说了。”
辛夷一听陆英说天帝寿辰的事情,忙道:“你不说,我竟忘了,再过几日,便是天帝的寿辰了,前几日,天帝遣人送来帖子,说要请师尊与我们一道,去他的寿辰吃酒呢。”
卿珩抬头说道:“天帝倒是执着,年年寿辰都送来帖子。祖母临走前,可交代了要给天帝准备什么寿礼么?”
辛夷摇头:“那倒没有,不过,在后山找些仙草仙药,给他送过去就是了。师尊既然不在,那天帝寿辰时,我们二人怕是要过去一趟了。”
卿珩点头道:“去就去吧,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几日我先帮陆英将凡界的事情弄弄清楚,别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辛夷看了两人一眼,点头说道:“好吧。”
辛夷像是还有些不放心,又嘱咐道:“那你们小心些,只是那个山洞,可万万不要再靠近了。”
陆英答道:“好,你们放心,我定会照看好卿珩的。”
卿珩瞧一眼陆英,笑道:“我自个会照顾自个,我看你还是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陆英笑了一笑,不再与她争论,仰着头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瞥一眼多了两个黑眼圈的卿珩,微微低着头说道:“今日去凡界的话,时间有些仓促了,不如今日先好好休息一日,我们明日再出发。”
卿珩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之前凡界的那件事,像是在他们介入之后,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她隐隐的有些担心,自己与陆英再查下去,会有什么危险还是其次,若是这件事情,成为神界与冥界大战的借口与争端,那这次,是不是又闯了祸?到时又该怎么同祖母交代?
但关于凡界鄀都出现血灵的这件事情,此时神界中怕是只有他们几人知道了。
既然已经决定了不将此事告诉其他的人,那就意味着,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能由他们几人去承担后果。
卿珩既然已经介入了此事,便再不可能抽身了。
如今她只希望,这件事情水落石出的一日,不给她身边的任何人带来伤害。
冥界这几万年来,与神界很不对付,虽说他们已然封了冥河,却不知道是不是打着幌子,在筹谋些其他的事情。
但以她如今的经验与一身修为,很多的事情,终究是无力改变。
天下之大,若是众人之间能够和睦相处,不是能少许多的纷争吗?
有时,求得太多,便注定失去太多,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或许最后,连自己原有的东西都守不住。
早膳用过之后,陆英回了客房,说要养精蓄锐,又去榻上躺着了。
卿珩本来也打算回枕霞居好好歇着的,辛夷却非要拉着卿珩去后山散心,卿珩虽不喜欢后山的钟阁,却还是陪着辛夷去了红竹林。
她印象中,頵羝山的气候,并不适合红竹生根。
但酷爱花草的辛夷,却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些红竹的种子,在頵羝山的许多地方都种下了,辛夷专心照顾了它们几年,却只有钟阁旁种下的几株发了芽。
这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辛夷将它们保护的很好,这一大片的红竹,如今生的很是健壮。
卿珩想着辛夷身上毕竟有伤,不宜久站,上来前,便在自己屋中寻了个垫子,一直随身拿着,见他来这看红竹,忙上前将垫子放在了钟阁檐后的台阶上,又望着辛夷说道:“小师叔,走了好一段路了,过来坐这歇一歇吧。”
辛夷笑了一笑,走过去坐了下来,卿珩也走了过去,托着脑袋,半蹲在他身边。
他望着远处的红竹,指着里面长势最好的一棵,说道:“卿珩,你知道,我们这頵羝山上,为什么红竹最难活么?”
卿珩不解的摇摇头。
辛夷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红竹是最难养活的,我当初好不容易才在花神处讨要了几粒种子,将它种在后山的各处,按说,这些种子在我的悉心照料下,应长得很快才对,但不知为何,它们竟没有一颗能发了芽。”
辛夷望一眼红竹,转眼看着卿珩道:“后来,我听花神说,红竹其实是易活的,但要将它种在合适的地方,它才会长出来,之后我才发现,整个頵羝山上,也就只有钟阁后的这一块地界,适宜它生长,所以,只有这里的红竹活了下来。”
卿珩点了点头。这片林子,之前只有几棵红竹,孤孤单单的长着,辛夷守着钟阁时,没什么事情干,就种些花花草草的打发时间。
到如今,这里已经有了一片不小的红竹林了。
卿珩最喜欢的植株,除了在枕霞居里陪了她两千多年的植楮草外,便是这竹子了,卿珩平日不喜欢穿花里胡哨的衣裳,所以她的每件衣裳,花样都很简单,衣裳颜色也是一水的素净,不是白色就是青色。
但她却喜欢叫人在锦帕上绣些竹子,一直随身带着。
红竹是竹中的上品,但卿珩从来不会独自一人到钟阁来,后山的钟阁,是卿珩在頵羝山上,唯一排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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