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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无妄之灾


  
“原来小师叔说的是这件事,我还以为……”卿珩望了一眼辛夷,没有再说下去。
“你以为什么?”辛夷追问。
卿珩以为他要说在冥泽鉴中,自己骂冰夷是王八蛋的那回事。
辛夷曾说过,上回在冥泽鉴中,他们之所以能脱困,是因为一个女子出手相救。卿珩连忙附和道:“没什么,没什么,小师叔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这救命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报答是应该的。怎么,我们是要去她府上道谢么?”
辛夷摇头说道:“当日救我们的,是个身着紫色衣衫,戴着面纱的女子,我并没有看清楚她是何模样,所以不知道她究竟是谁。我猜测她应是冥界中人,她好像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也未告知我她的名字,不过,现如今神界与冥界这样的关系,这样也能省去诸多的麻烦。”
辛夷认真的说道:“我此番与你说,是想,若今后神冥两界真的起了战事,如能遇到她,你也该知道,她对我们有过救命之恩。”
他似是意有所指,说完之后,还特意看了卿珩一眼。
卿珩听到之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低着脑袋,沉吟了半晌。
辛夷适才说的一番话,意思是紫衣女子之前对他们有过救命之恩,今后若是与冥界兵戎相见,再碰到紫衣女子,要对她网开一面,避而不战?
三万年前,冥尊向神界下了战帖,于是,卿珩今日成了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几日前,北溟四圣害的他们身陷囹圄,辛夷才受了重伤,自己也在榻上躺了许久。
虽然是冥界中人救了他们,但毕竟是冥界先招惹的她,她与冥界的,始终是一笔烂账,能将它抹掉的,怕是只有鲜血了。
辛夷只道自己方才说的话卿珩已经听进去了,便将话题一转:“上次从凡界回来后,我看你安静了不少,最近几日也没怎么出过頵羝山吧,怎么样,是不是闷坏了?”
卿珩面上一扫阴霾,她打量着辛夷,心想,这个平日里不喜玩乐的小师叔,是要带她出去玩吗?
果然,辛夷缓缓说道:“今日是凡界的上元节,上元天官赐福,我也正好去凡界有些事情,你去收拾一下,我带你出去瞧瞧热闹。”
“真的?我这就去。”卿珩已经开心的跳起来,迫不及待的朝着枕霞居的方向跑去。
“等等。”辛夷却突然叫住了卿珩。
卿珩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辛夷缓缓说道:“将你这身衣服换掉吧,若站在人多的地方,看着有些扎眼。”
卿珩瞧了一眼自个身上赤色的衣衫,笑道:“知道了。”
辛夷去依云阙后,将汤药送到卿珏手上便折了回来,回来时,卿珩换了一身青色的衣裙,已经在枢阳阁外等着他了。
“你今日倒是很积极,且先等我一会,我去拿些东西再出发。”辛夷说完,转身进了枢阳阁。
卿珩却没想到,辛夷说的来凡界要办的事情,就是来冰宫见他爹,见他爹也没什么,他自个来就成了,可为什么要把她带来?
卿珩只要想到上次的事情,以及冰夷的眼神,心里的阴影仍旧挥之不去。
不过辛夷总算还有些良心,并没有让卿珩与他一道进去。
卿珩坐在冰宫中的冷石凳上等着辛夷,路过的小仙们虽多,但这冰宫中的人,对她却很是客气,她在这里坐了大半天,也没见有什么人过来搭理她。
她等了半个时辰左右,辛夷才从里面走了出来,卿珩见他脸色与平日没什么不同,这才舒了口气,看来他们父子两个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她连忙从石椅子上站起来,跟着辛夷走了出去。
在冰宫中耽搁了许久,二人到凡界时,天色已然暗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却像是并未受到黑夜多大的影响,依旧繁华热闹。
大街上灯火通明,行人比肩继踵,此时正是正月,凡界应是最冷的时候,像是刚刚下过雪,道旁的雪还未消,静静的堆在道旁的沟渠中,凉飕飕的北风一阵阵吹过来,卷起些雪渣子,吹在卿珩脸上,瞬间便消散了。
卿珩感到脸上凉凉的,连忙抬起袖子,轻轻拂去脸上的水珠,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一丝冷意,不自觉的瑟缩了下身子,她扫了一眼周围,在袖子中捏了个诀,使了个法术御寒。
街上行人穿着狐衣裘装,却甚是欢快,谈着笑,自发的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卿珩看前面像是有什么热闹可瞧,便跟着攒动的人群一道走了过去。
前方是个挺热闹的夜市,街上随处可见的摊贩吆喝着叫卖,卿珩瞧着他们卖的,大多都是灯笼,花花绿绿的,卿珩觉得新奇,凑到跟前看了一阵。
卿珩望着前面各式各样的花灯,笑着问道:“小师叔,凡界的夜里都是这样有趣热闹么?”
许久都不见人回答,卿珩转身一瞧,才发现辛夷并不在她身后,四周也没有辛夷的影子,人呢?
不远处的台子上唱戏的小丑憨态可掬,逗得周围的人连连发笑。
卿珩对此地并不熟悉,想着在原地等辛夷回来,并未敢走远,只站在人群中一起看热闹。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辛夷才姗姗来迟,卿珩却瞧见他右手握了一柄花灯,左手拿着一件厚厚的袍子。
周围的人有些多,辛夷挤到到卿珩身旁时,花灯都有些变形了。
他抬手拍了拍看的正入神的卿珩:“原来你在此处,却叫我好找。”
卿珩跟着辛夷走出人群,辛夷将手中拿着的狐裘大衣披到了卿珩的身上,卿珩忙道:“我用了御寒的法术,不冷的。”
辛夷不由分说,将衣袍披在了卿珩身上:“知道你怕冷,可这里是凡界,你若乱用术法,被凡人看见怕会惹出乱子,还是听我的,穿上吧。”
卿珩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了头,将衣袍披在了自个的身上。
两人拐过街前小巷时,卿珩听到身后一阵不寻常的脚步声,像是有人随行,跟着他们的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不像凡人,也并非神仙。
她转过身往回望了一眼,却并没看见什么异常。
她有些发怔,揉了揉眼睛,再看时,还是什么都没有,难道是她眼花,看错了么?
辛夷望着卿珩,伸手将她身上快要滑下来的的衣袍扶了一扶,笑道:“你还没吃过凡界的吃食吧,今日好不容易才下来一趟,我们用些凡界的吃食再回去。”
两人寻到了一处冒着热气的小摊旁,一个戴着厚厚的毡帽的中年男子,见有客人来,殷勤的擦了擦桌椅,招呼两人坐下,憨笑着招呼他们:“两位吃点什么?”
辛夷看一眼卿珩,转头说道:“你们这里有什么好一些的吃食,便都摆上来吧。”
街上行人虽多,小摊前却少有客人,老板在案前准备吃食,却有一个小丫头,过来为他们倒了两杯热茶,小姑娘穿着厚厚的衣裳,十三四岁的样子,看着很是机灵。
小姑娘看了一眼两人,今日天气这样的冷,这女子倒是穿的厚实,只是另一边坐的男子,身上却只着了件薄薄的月白色衣衫,但他看起来像是半点也不冷的。
这两人穿着虽也没什么不妥,但坐在一处看着很是奇怪,她盯着两人看了好半天,才开口问道:“两位客官不是本地人罢?”
她将装着热茶的茶碗,分别端到了卿珩与辛夷手上,卿珩接过热茶,道了声谢。
卿珩看了一眼辛夷,笑了一笑,对,确实不是本地人。
辛夷接了话道:“我二人是去游玩的,途经此处,见此地夜不闭户,街上这么些人,很是热闹,所以留下来看看。”
小姑娘笑了起来,说道:“原来两位客官是外地来的,难怪你们不清楚,今日是上元佳节,每年的今日,由官府出面办一场灯会,与民同乐,大家都可以出来看灯,街头巷尾人可多,可热闹了。”
说话间,小贩拿了托盘托了两碗吃食,热气腾腾的端过来,放到了卿珩与辛夷面前。
他将碗向两人面前推了推,拿起托盘,说道:“两位,你们的东西好了。”
卿珩碗中放着的汤匙,将碗中的吃食舀了起来,细细观察,它们圆圆滑滑的,长得甚是可爱。
小姑娘见状,笑了一笑,却还是十分耐心的解释道:“两位没吃过浮元子吗?这个,唤作浮元子,是我们这里上元节都要吃的东西,上元节吃这个,寓意团团圆圆。”
卿珩被她说的动了心,便拿起汤匙,尝了一口,这东西果然软软糯糯的,很是好吃。
离开小摊时,辛夷拿出一颗珍珠,放到了小姑娘的手上,小姑娘千恩万谢的收了。
卿珩吃了整整一碗浮元子,有些撑胃,没有直接回頵羝山,在凡界多走了几步,就当消食了。
卿珩望了一眼一旁淡淡笑着的辛夷,小声问道:“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之前一直没问,小师叔你和冰夷,怎么会是父子呢?”
辛夷既然有父亲,却为什么说自己无父无母,还一直待在頵羝山上。
辛夷回道:“他确实是我父亲,只是我与他,只是这几万年来不常见面。”
他讲的很是轻松,丝毫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情。
卿珩半晌才吐出一句:“他真的是你的父亲,再说,你们长得,似乎也不像啊。”
辛夷缓缓说道:“我这几万年来,也只见过他两面而已,一次是一万多年前,还有一次是为了救你,他于我来说,也跟其他无关紧要的旁人差不多。”
卿珩自觉失言,她只想起个话头,却未料到,这个话头起的并不好,那日她瞧着辛夷与他的父亲有些嫌隙,他应该不希望旁人在他面前过多的提及他的父亲。
辛夷好似不太在意,只淡淡的问了句:“卿珩,你可有思念过你爹娘吗?”
卿珩之前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遂认真的想了一想。
圣尊说过,她出生后的三天,亲生父亲扶桑大帝同那冥尊在北极天柜山上大战一场,接着就失踪了。
她一个才出生三日的婴孩,对自己的爹确实没什么印象。这件事情也有些奇怪,以往她每次去问圣尊时,圣尊都会说她的亲娘是个小神仙,但却不告诉卿珩她在哪,叫什么名字。
頵羝山上也没有她亲娘的任何东西,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她亲娘的身份。
她虽然还有祖母,也有兄长姐姐,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孤儿。
神界的神仙们都说,卿珩是扶桑大帝从外面抱回来的,虽不清楚卿珩的生母究竟是谁,但是许多人传言,三万年前,扶桑大帝同冥尊大战,好像就与卿珩的亲娘有什么关系。
这些流言中,倒是有一个在神界中流传甚广的说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大概是最接近事情本源的说法:扶桑大帝在世时,从未在神界公开过卿珩亲娘的身份。神界众人便推测,卿珩的亲娘可能是个身份低微的女子,或许是个没什么名头与法术的女神仙。
卿珩后来才知道,他们这样推断的根由,却是来自于自己几千年来不曾长进的修为与半吊子的个性。
据说,扶桑大帝游历时,在北极天柜附近的赤水之北,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神界与冥界那时不和,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但却并没有什么能拿得上台面说的过节。
而北极天柜山是冥界的属地,莫不是那个时候,冥尊与扶桑大帝生出了什么过节,累的卿珩亲娘去世,才有了后来的那一战。
这个说法倒是说的过去,旁人听着也很是合理。
卿珩自然也知道,这些流言虚虚实实,当不得真,是以,当她偶尔听到这些话时,并未多加理会。
只是这几万年来,也未听得圣尊跟她多说一句任何有关于她娘亲的事情。
关于她娘亲的事情,她心中自然有很多的疑窦,但终究是自家的事,连知道所有事情的圣尊都不愿意多说,便肯定是有诸多不便提及的原因,她也不好时时刻刻念叨着,更不可能随随便便的说出来,去问对此事一知半解的旁人。
她始终相信,总有一日,圣尊会将这件事情的始末告知她的。
卿珩点头说道:“自然是想的,我活了三万年,连自己爹娘的面还未曾见过,幼时,见着頵羝山上别的有爹有娘的神仙们,也很是羡慕。”
卿珩想了一瞬,接着说道:“只是,有些事情,过去了便再没法子改变,知道没有法子改变,想了,也不过徒增烦恼,对我也没什么好处的。再说,我都长这么大了,也早过了离不开爹娘的年纪。”
即便是她最需要爹娘的时候,他们也未曾出现在卿珩的身边。
辛夷笑道:“我还想着要怎么劝解你呢,没想到你今日倒是很看得通透,这些年里,我瞧着你看待冥界中人的态度有些极端,还是想着劝一劝你,你今日既有这样的想法,我也不多言了。对了,前几日师尊接到了西王母的帖子,说西王母邀她前去昆仑山住几个月,师尊应了,这几日已经在收拾了。”
他又看了一眼卿珩,说道:“我瞧着她本来是打算将你我二人一同带去,但我知道你最不喜欢去繁琐礼节多的地方,便跟师尊说,将你留在山上,与我一同守着钟阁。”
卿珩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跳了起来:“你说什么?小师叔,你若要守着钟阁,你自己去守便好,为甚么又要带上我?”
辛夷望着一脸哀怨的卿珩,却不想她是如此的没心没肺,遂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我还以为,我帮你推了去昆仑山的事情,你会感激我,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没良心,枉费了我为你编了那么多的理由,还白白的被师尊说了一回。”
卿珩皱着眉头道:“你也知道,后山的钟阁是我最不喜欢去的地方,我去那边待上半日就会头疼。况且,钟阁里又没有什么值当别人惦记的东西,哪用人一直守着。你每每不想出去,便说要守着钟阁,这回竟然连我也带上了,我是不想去昆仑山,但我也没说要去钟阁,不,我宁愿去昆仑山,也不想在这守着钟阁。”
卿珩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强求自己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辛夷叹了口气,说道:“那我也是在帮你,你要是不领情,那便算了,还有件事,你还记得我两千年前从脱扈山带回来的那株仙草吗?”
当然记得,那棵植楮草,是辛夷花费了好几日,冒着大雨在脱扈山上找到的,专门为了卿珩寻来的,放在枕霞居中两千多年了,辛夷平日里也很照顾它。
卿珩心虚了起来,没有再答话。
小师叔不会知道,那棵植楮草将要枯萎的事情了吧?
辛夷嘴角上扬,眼角眯成了一条线,说道:“我瞧着那棵植楮草的样子,怕是过不了多长时间,它就要化成人形了,不过说来也奇怪,这植楮草应该还有几百年才会化成人形,或许是吸收了頵羝山上的灵气,长的快了些。却不知道是男是女,若是个男的,怕是要从你的枕霞居搬出来。”
卿珩试探着问道:“你确定它会化成人形?我前几日,怎么看着它像是要枯萎了?”
辛夷抿嘴笑道:“植楮草五千年便会修炼人形,你最近将汤药都倒给了它,它吸收的不错,应该会提前修成人形。”
卿珩瞪大眼睛瞧着辛夷,心想,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卿珩又问:“当真?这頵羝山上都是你们男神仙,我倒是希望,能再来个女神仙。”
卿珩凝神想了一会,说道:“我决定了,若是它化成个女神仙,我就认她做妹妹。”
辛夷挑眉道:“那若它是个男的呢?”
卿珩撇了撇嘴,颇为无奈的答道:“那我便收他做徒弟。”
……
从凡界回来时,天色已经晚了,卿珩回了枕霞居,便半分力气都没有了,躺了一会,就沉沉的睡着了。
她睡得正沉时做了个梦,梦中地动山摇的,周围天塌地陷,她费力睁开眼睛时,却见一个明眸皓齿的仙娥,正抓着她的胳膊,摇的很是欢畅。
卿珩这才发觉,自己适才并不是在做梦。
她眯了眼睛,仔细看了阵,认出眼前的仙娥,是圣尊宫中的珮儿。
卿珩撇了珮儿的手,趴回了枕头上去,嘴里念道:“昨日我回来的晚了,你让我再睡会好不好。”
可珮儿却不依不饶,凑到她耳边喊了一嗓子:“不好了少主,别睡了,醒醒啊,出了了不得的大事了!”
卿珩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不耐烦的喊道:“什么不好了?谁又不好了?”
珮儿见她起来,忙撒了手,站起来说道:“少主,凌晖殿里有宾客来访,圣尊让你马上过去一趟。”
卿珩眯着眼睛答道:“好了,知道了,我这就起来。”
珮儿忙将卿珩的衣裳从放衣裳的架子上拿下来,递了过去,见卿珩将衣裳接过,又去外面打了些水来。
卿珩揉了揉眼睛,将衣衫接了过来穿上,问道:“这么一大早就叫我过去,知道是为了何事吗?”
珮儿将洗好的帕子递到卿珩手中,静候在一旁,答道:“好像是赤水神君,他带着些人,一大早便来了頵羝山,现在正在凌晖殿。”
卿珩伸手接了帕子,细想,这几万年来,頵羝山与赤水好像也没什么交情,她实在想不出来赤水神君大早便来頵羝山是为了什么事情,便问道:“赤水神君?他来这頵羝山所为何事?”
珮儿低着头说道:“我听说,赤水神君此次前来是为了提亲!”
卿珩手一抖,被水沾湿的帕子毫无预兆的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卿珩几步奔到珮儿身边,抓着她的胳膊,使劲的摇晃:“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珮儿又重复了一遍:“赤水神君代他儿子前来提亲!”
卿珩耳朵被这句话震得嗡嗡的响,她揉了揉脑袋,凌晖殿中只有她一个女子,赤水神君上来提亲,难道是看上她了?
不对,是他儿子看上她了,可不应该啊,卿珩想了一想,自己认识的神界的神仙里,并没有什么赤水世子。赤水神君的儿子,又是个什么样的神仙?
该不是真的吧,她这是没睡醒,还是魔怔了?
卿珩慢慢放开了珮儿,转而狠狠的掐了自己胳膊,觉得肉疼的十分真切。
这不是梦,是真的。
珮儿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她盯着珮儿看了一会,珮儿有些不安的问道:“少主,怎么了吗?”
卿珩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随即凑到珮儿耳边,轻轻言语了几句。
珮儿听完,眼神十分复杂的望着卿珩,过了好一会,才朝着卿珩愣愣的点了点头,随后便转身飞快的跑了。
凌晖殿中人这一刻却都站在了凌晖殿中,看着赤水来的一众不速之客窃窃私语,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如同鸟雀一般叽叽喳喳,听着有些吵。
一个绿衣仙娥低了头,从殿外疾步走了进来,周围细碎的声音,也渐渐的消失。
众人眼神一致,一齐盯着这个小仙娥,仿佛她的身上,有他们想要的答案。
仙娥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上前去,行礼道:“启禀圣尊,少主不在山上。”
圣尊瞥了她一眼,笑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听闻绿衣仙娥这样说,众人三言两语的又吵了起来。
获准离开的仙娥却退到了圣尊身后,她微微抬头打量了一番殿中的众人。
厅中坐着一行人,为首的中年男子,看着有些年纪,他面相虽儒雅,脸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僵硬,不过大抵神仙做久了,都是他这个样子,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身穿绯色长袍,手中执一杆长杖,杖头有龙的图腾,想来是哪一族的水神,殿中坐着的人中,都以这中年男子为首,想必他的神阶略微高一些,他便是赤水神君吗?
那人缓缓开口道:“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赤水岸边的赤枣树,也正是当年我为犬儿准备的成亲的聘礼,如今卿珩少主既然将它带至頵羝山,便是接受了我赤水的聘礼,今日我来时,已将其他的聘礼也带了上来,现今就只等圣尊点头应允了。”
站在一旁的仙娥,此时已经明白了八九分,敢情赤水岸边的那棵赤枣树,还真是赤水神君种的。当日的无心之举,却给自己惹来这样的麻烦,她跺了跺脚,有些悔不当初。
圣尊十分客气的说道:“赤水神君说的有理,上次我见世子也是仪表堂堂,举止有礼,此事,就依神君所言吧,这样定了也好。”
赤水神君站起身来,扬手叫人将聘礼尽数摆到了殿前,朗声笑道:“这样甚好,那这桩婚事便正式定下了,今后頵羝山与赤水,便是一家人了。”
随行的神仙们客套的道喜一阵后,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圣尊笑着说道:“神君不必多礼,卿珩这孩子,被我宠惯坏了,生性有些任性贪玩,可能会给你们添不少的麻烦,到时还请神君多多担待了。”
赤水神君站起身来,向圣尊拱手行了礼,说道:“那是自然,今日能与圣尊成为亲家,是我赤水一族的荣耀,小神又怎会怠慢呢?只是这婚期不如早些……”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想在今日就将婚期定下来。
圣尊急忙打断赤水神君,笑着说道:“实不相瞒,卿珩是我看着长大的,对于这个孙女,虽然不太成器,但我心中却也不舍得她这么早就嫁人,想着她能再陪我几年。”
圣尊看了一眼赤水神君,笑道:“若是神君不介意的话,婚期由老身做主,定于三百年之后,如何?”
赤水神君见圣尊发了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附和着说道:“既然圣尊都发话了,那小神也不说什么了,这样也好,也好让两个孩子利用这些时间,好好相处,培养些感情。那这婚期的事情,可要仰仗圣尊了。”
绿衣仙娥皱眉,这个赤水神君,三言两语不离婚期,倒像是来頵羝山逼婚的。
圣尊客套道:“神君无须客气,从今日起,你我两家便是亲家了,这婚期,我会亲自瞧着,选一个好日子的。”
赤水神君拱手行礼道:“那既然此事已定,小神就不叨扰了,小神宫中还有些政事要处理,便先告退了。”
圣尊扬手道:“神君请便,卿珏,代我送一送神君。”
见赤水神君一行人出了大殿,圣尊才转眼望了眼身后躲着的仙娥,笑着说道:“人都走了,快出来吧。”
圣尊身后的仙娥闻言,抬起头来,一脸的不忿,正是倒霉的卿珩。
卿珩皱着眉头,认真的说道:“祖母,我现在不想嫁人。”
圣尊笑道:“别说傻话,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现如今这頵羝山上年纪与你一般的,也都成婚了,你若还没个人上门提亲,怕是要被别的神仙议论了。我之前见过那个赤水世子,虽说身世不怎么样,但赤水神君的神阶如今也不低,既然人家上门求亲了,你可以试着先与他相处一段时间,再决定要不要嫁,左右你才是我的亲孙女,倘若你真的不愿意,祖母自然也不会逼你的。”
卿珩自嘲的说道:“想我卿珩一世英名,居然栽在了几颗枣子上,这恐怕是神界万八千年来,最大的笑话了。”
圣尊见卿珩神情沮丧,连忙开口劝慰道:“左右还有三百年的时间,这三百年里你若是觉得,你真无法同这位世子在一处,你大可以告诉祖母,祖母再来想办法,替你将婚事推掉,左右你才是我的亲孙女,你若是不愿意,我不会强求的。你也瞧见了,这赤水神君亲来了頵羝山,又带了些其他的人,我若是拒绝,旁人若将此事传了出去,不太好听。况且你又将他儿子用作成亲的聘礼,种在了我们后山,我们理亏在先,我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先将这桩婚事答应下来,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神界的婚姻,情投意合向来不是标准。
这千百万年来,从没有哪个神仙可以选择自己的婚姻,况且神界就这般大,即使今日拒绝了这个,明日可能还会有另外一个,这一天迟早要来的,既然结果都是一样,为什么还要瞎折腾?
这件事情,除了答应,卿珩没有别的选择。
卿珩无奈,但此事既然已成定局,虽然很不情愿,但她还是点了头。
卿珩是个喜欢折腾,又崇尚自由的女神仙,她自然对这个害她失去自由的赤水一族,没留下什么好的印象。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她闲时让凌晖殿的仙娥们四处打听了一些关于赤水的事情。
她想,不管怎样,先将这赤水一族祖宗十八代的秘辛都打听出来,找出些他们的弱点,便是掌握了主动权。
派去打听赤水神君的事情的小仙娥们,在枕霞居叽叽喳喳,吵吵嚷嚷了整整半个时辰之后,才逐渐安静了下来。
卿珩耐着性子听他们将话讲完,从他们成堆的废话中总结出了这样的事实:这一任的赤水神君,名莘卆,还未登上赤水神君之位时,只是上一任赤水神君殿中庭前侍奉的一介小官,出身算不得高贵。
几万年前,上一任的赤水神君仙逝之时,并未留下子嗣,但赤水一族中,也总要有人继承君位。
族中的长老们想了个法子,打算在现有的族人中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来继承这赤水神君的位子。
他们将族中成年的男子叫到一处,出了几道题,然而族中跟着上一任神君最久的,便是莘卆了,他毫不费力的就将题答了出来。
于是,叫他捡了个现成的便宜,坐上了赤水神君的位子。
卿珩料想,这其中定是有些曲折,即便他答对了几道题,一个无名之辈,一夜之间能承的了君位,又让众人心甘情愿的向他俯首称臣,想必还是使了些手段的。
而这莘卆(zu)虽然飞上枝头,登上了君位,却很是倒霉,他才继承了君位,就赶上了扶桑大帝与冥尊的那一战。
扶桑大帝与冥尊一战,神冥两界皆是大乱,其中要数赤水受累最多。
当时,赤水接连断流了三月,赤水中的生灵死伤无数,而这赤水神君一家,却也没能逃的脱厄运。
莘卆膝下原有两子,长子在长到一千岁时,遇上了神冥之役,没撑过赤水断流的那三个月,便染了病夭折了。
而赤水神君的夫人,据说因长子夭折的缘故,伤心过度,怀胎时已然心力憔悴,好不容易撑到生了第二子烨麟,临盆时偏偏难产,连生下来的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便撒手人寰了。
天帝仁慈,因念着当年扶桑大帝与冥尊大战时,伤了赤水一半的生灵,便将赤水神君的神阶抬了好几阶,算是为当年的事情作个补偿。
于是,莘卆一夜之间,便跻身成了诸位水神里面,位分最高的水君。
只是到如今,赤水神君那原本就登不上台面的出身,还是被许多的神仙诟病。
赤水神君如今膝下只有这么一子,年纪像是还要比卿珩小上几个月,料想是从小得了宠爱长大的。
毕竟以后是要继承君位的人,他的修为术法应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只是烨麟的神品怎样,与他亲近的人或许清楚,旁人就无从知晓了。
这些年来,神界十分的太平,神仙们也变得不思进取,整日无所事事,歌舞升平,疏于修炼,若是现在神界起了战事,让他们出去打仗,扛不起刀枪的大有人在。
卿珩想象中的烨麟,便是战时扛不起刀枪的神界的公子哥,其中的一个。
两千年前,卿珩与其兄长在幽冥血海的那一战,长了神界女神仙的脸面,也使得许多男神仙汗颜。
但因卿珩平日与神界的神仙接触较少,除了整日与她混在一起的几个女神仙外,许多的神仙也没怎么见过卿珩。
上回卿珏的婚宴上,卿珩也是一开始便离去,许多神仙连她的影子都没瞧见,于是在这层神秘感的包围下,众人对頵羝山与卿珩的事情分外感兴趣。
然而,圣尊却将卿珩许给了这位在神界没什么建树,也及不上卿珩身份尊贵的赤水世子。
原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神仙,一夕之间订了亲,众神仙不明个中缘由,自然起了些好奇心。
之后,便有了许多卿珩与赤水世子的揣测,尽是些两人两情相悦,定亲之前早已暗度陈仓之类的言语。
卿珩对这些无稽之谈着实很无语,她苦于不能公开的告诉旁人,她同那赤水世子烨麟订亲的原因,仅仅只是为了一株该死的赤枣树。
之后,卿珩在后山的药坞前瞧见赤枣树时,许多次都想上去将它砍了,却一直被秦艽拦着不能如愿。
从那之后,她便见不得枣子,在药坞前路过栽着赤枣树的地方时,也是绕开来走。
为殊钰筹备的满月宴,原先只是计划请些好朋友来吃酒,可卿珩在满月宴前几日里,却听说与自己订了亲的赤水世子烨麟,也会在殊钰满月宴时,到頵羝山上来,且赤水的拜帖与给殊钰的满月礼,已经一同出现在了凌晖殿中。
听闻此事,卿珩更是崩溃。
她每每哀叹,自己先前从赤水南岸带来的,不仅仅是一棵赤枣树,而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个赤水世子也不避嫌,两人若在满月宴上一同出现,便让神界众人有了八卦的源头,也赋予了许多人嘲笑卿珩的理由。
卿珩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为着神界其他的神仙乱传的流言,担心了一阵,原本也不是很在意,但,那都是在满月宴之前。
神女卿珩,在自己侄子的这个满月宴上,对自己的婚事与过去了三万两千多年的人生,一并产生了怀疑。
满月宴时,卿珩与好友云中君早早便在大厅中坐着说话,随后陆陆续续到来的神仙们看到她之后,颇为神似的反应,叫她觉得很不自在。
卿珩作为殊钰的亲姑姑,頵羝山上的少主,出现在这宴席上,很是合理,至少她觉得是理所当然的。
且卿珩今日衣衫装束,妆容与谈吐,也都是凌晖殿中仙娥们整饬的,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自从她出现在满月宴上之后,席间半数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女神仙,这么多人同时盯着她,她耳根发烫,红了脸,也无可厚非。
但此时,她的这副神态又为她招来许多的流言蜚语。
终于,酒过三巡之后,席间的众人试着借些酒劲,满心欢喜的开始讲些闲言碎语,不远处的卿珩如坐针毡。
周围的言论一波接着一波,且有些人是真的喝大了,措辞越来越过分。
她开始后悔出现在这个满月宴上。
她进而觉得,若是自己再在这里多待一刻钟,这厅中有许多人都会被扔出去。
卿珩作为一个女神仙,遇到的最尴尬的事,莫过于在莫名其妙的被订了亲之后,马上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跟这位即便见了面,连名字也叫不上来的未婚夫同席而坐。
举个例子,好比两个神仙出去打架,其中打赢了的神仙兴高采烈的回来,却从不认识的人口中知道,自己先前打的鼻青脸肿的那人,竟是自己未见过面的未婚夫。
而如今,卿珩觉得自己此时心中的尴尬与惶恐,应该与那个打赢了的神仙当时的心境差不了多少。
而现在的她,显然也很想将那个没见过的赤水世子,先一闷棍敲晕,再套上个麻袋打个鼻青脸肿,最后将他扔到没有人烟的荒野中去。
将脑子里冒出来的奇奇怪怪的想法丢到一旁后,卿珩打算自救: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她寻了个空隙,趁旁人都未注意时,用衣袖遮了脸,顺利的溜到了门口后,她抬眼看了看四周,庆幸旁人都没发现她离去,心满意足的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她笑得仿佛有些早了。
好死不死,转身时,偏偏与人撞了个满怀。
卿珩摸了摸被来人撞得发红的额头后,倒吸了一口气,抬头用恶狠狠的眼神望向撞了她的人,想要好好揍他一顿时,却在此时有了更为惊人的发现:迎面撞上她的,竟然是消失了三年的鲤赦。
她有些愣了,因为这三年来都没出现过的鲤赦,什么都没说,便啪的一声,跪倒在了她面前。
席上众人都是没什么事情干,才围在一起叙说着卿珩的八卦,旁人都是坐着的,而鲤赦这与众不同的一跪,引得众人侧目,众人看眼前这一幕新奇,便想一探究竟,于是周围慢慢的安静下来。
鲤赦拉着卿珩的袖子,可怜兮兮的瞅着她,接着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三年来的辛酸经历。
鲤赦一字一句,卿珩都听得很明白,不止卿珩,席间所有的人,听得都很明白。
卿珩几次都想要打断他,奈何他说的正是兴头上,都没怎么理卿珩,她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等他说完。
鲤赦神情很是凄凉,旁若无人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说当初他在卿珏的婚宴山,看上了西海的一条小青龙,见她与众不同,清丽脱俗,便在卿珏婚宴过后,巴巴的跟人跑到了西海。
他用尽法子对小青龙死缠烂打了整整三年,那小青龙却是一点都没被打动,前几日里,终于跟着西海的一只水虺跑了。
他便死了心回来了,如今他十分后悔,信誓旦旦拿他的神格在卿珩发誓,再也不会不经卿珩同意,私自踏出这凌晖殿一步。
席间众人哄堂大笑。
鲤赦这么一番真情的诉说,却换来众人无情的嘲笑,但即便是作为他的主人,卿珩此刻对他也是没有半分的同情。
卿珩这三万年来从未遇到这样窘迫的事情,众目睽睽之下,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想赶快找根柱子,往上撞一撞。
鲤赦的遭遇的确很值得让人同情,但是这该死的鲤赦为什么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这些话难道非要现在说吗?
卿珩僵着脸,冲着鲤赦吃力的笑了一笑,随即抬手指了指周围,示意鲤赦看看。
一吐为快之后的鲤赦,长长的出了口气后,才顺着她手的方向,往四周看了几眼,之后便像吞了苍蝇似的,憋红了脸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周围的嘲笑声此起彼伏,卿珩脸上十分的挂不住,她很迫切的需要一个能下得去的台阶,她低头看了一眼神情委顿的鲤赦,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
鲤赦是靠不住的,看来这个台阶,还是要自己铺。
卿珩闭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笑道:“不好意思各位,他喝多了,我带他去醒醒酒,你们慢慢吃慢慢喝,告辞。”
说完她拖着鲤赦,迅速从殿中退了出去。
卿珩退出去时想,让烨麟这个时候来頵羝山上,这个馊主意应该是那个老奸巨猾的赤水神君想出来的。
烨麟在这样的日子里来到頵羝山上,众人一定会讲些有的没的,待到闲言碎语一出来,她不嫁都不成了,这位赤水神君果真狡猾,他的老谋深算,绝非常人能及。
然而,满月宴才开始,在众神仙面前丢了人的卿珩,与害的她丢了人的鲤赦,未等宴席结束,就收拾了东西匆匆离开了頵羝山。
两人一路未敢停歇,直奔向西方的少华山。
卿珩在神界有诸多好友,少华山的山神陆英,与她交情就很不错。
一万年前,陆英在神界各处游玩,回来时却不知被哪个地方的瘴气侵体,害他得了风邪之症。
这风邪之症很是厉害,将他折磨的不成人形,折了他半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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