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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丹穴联姻


  
鸿蒙初开,天地伊始,天神感召上天旨意,执掌宇宙万物,教化世间生灵,统御四野八方,是为天地主宰。
太古时期,扶桑大帝持混沌圣物混沌钟入主蓬莱,治理神界。
扶桑大帝与西王母之生父太阳神,初为神界之祖,定鼎神界,震慑万妖,泽被后世,众神无不感念其创世功德。
太阳神殒身后,神界无主,众神奉太阳神谕旨,扶其子女扶桑大帝与西王母兄妹为神界之尊,坐镇神界。扶桑大帝在位期间励精图治,将神界治理的井井有条,几万年间,神界复又呈现出前所未有的鼎盛局面。
然而天地之大,却不只有神仙。
世间要数凡人最多,却只在数目上夺了魁首:凡人虽为万物之灵,却因生来肉骨凡胎,力量薄弱,无法与六界中力量强大的其他生灵相抗衡,为祈求庇佑,他们只得年年向神界纳贡,依附于最强大的神界生存。
妖魔与神仙凡人共存于世,妖界生灵出生低贱,术法与修为有限,也无法与神界的神仙一般长生长寿,它们与天地共生,却终然无法与天地共存。
各族之间相争已久,而在其他强大的各族生灵面前,妖灵却始终是个不入流的异类,它们惧怕其他族群的力量,也没有固定居所,先天的不足,让他们无法与其他的生灵比拟,若想在这世间出人头地,摆脱千万年来的宿命,只有两条路可选:羽化登仙,或,堕入魔道。
魔界与神界实力不分伯仲,也是六界之中唯一可以与神界抗衡的一族。魔族也一直将神族视为死对头,这一任的魔主好战,野心也极大,自即位以来便一直不安本分,妄图染指神界治下力量最薄弱的凡界。他纵容自己的属下兴风作浪,频频滋扰凡界,生了诸多事端,三万五千多年前,忍无可忍的扶桑大帝终于下令,倾神族各部之力,兴兵讨伐魔界。
神界派出二十多万神兵与魔界鏖战许多时日,双方一度僵持,扶桑大帝亲自督战,神界士卒皆士气大涨,一举击溃魔界十几道防线,神界大军进入魔界王城,魔主战死,魔族群魔无首,各部族大乱,魔界瞬时四分五裂,再也无力侵扰凡界。
魔族各部疲惫不堪,开始出现分歧,其中势力最大的魔族长老杛琁,率先带领残余部族入主魔界王城,推翻王族,自立为君,随后向神界上奏疏称臣,神界收兵,世间再也无人敢与神界相抗。
天神本是出自一脉,自古以来便把持着天地间的秩序,神界之中,神与仙虽地位不等,但众人各守其位,各司其职,总算相安无事。
世间动乱杀伐,皆因各人心存私欲而起。
北极天柜山地处偏远,位于极北苦寒之地,原由上古尊神冥神九凤镇守。冥神本是上古神祇,常年独居于天柜山,未曾离开过辖地一步,因其性格孤傲冷清,厌倦神界人情世故,与神界中众人素来没什么交情。
属地同在北海的北溟四圣强良、禺疆、朱厌、诸犍位属上古神祇,因与其他诸位神仙交恶,时日渐久,积怨渐深。不久之后,四人伙同神兽犼,一齐叛出神族,于北极天柜山拥冥神为冥尊,自称冥界,企图与神界抗衡。
此消息一出,六界哗然,神界众人纷纷加入声讨冥界的队列中,众神仙群情激奋,要求严惩几人,扬神界之威,平众神之怒。
然而,自战后便深居天庭的扶桑大帝却对此事不闻不问,任由诸位神仙上的奏疏在桌案上积了厚厚的一摞。
与此同时,冥界趁机迅速吸纳足以让他们壮大的任何力量,之前在神魔大战中幸存的魔族残部,因不甘心沦为神界属臣,纷纷归附冥界,北溟四圣又网罗了一众妖族在自己麾下,以天柜山为天然屏障,又以冥河为界,与神界划疆而治。
当时妖魔两界势弱,冥界势力却日益庞大,不容小觑。
三万年前,冥界冥尊的一纸战帖,让僵持了五千年的神冥两界彻底撕破了脸。
扶桑大帝决定亲自迎战,而主动递出战帖的冥界,也只派出冥尊九凤一人出战。
双方约战于北极天柜山。
那一战的情形无人知晓,但自那之后,昆仑天柱震荡不休,北极柜山周围的水域下沉一尺,也引得天柜山附近的赤水接连断流了三月,赤水大泽旱了好几回,其中生灵死伤无数,赤水一族在此役之后,更是差点被灭了族。
当时正值盛夏的凡界,连着飘了整整三月的雪,庄稼颗粒无收,牲畜死伤无数,众生苦不堪言。
此战最终以扶桑大帝大胜,冥尊身受重伤,退回冥界告终。
之后,冥界便封了冥河,冥族众人多年来未曾跨出过冥界半步。
而胜了的扶桑大帝,却也没能再回神界,在天地间彻底失了踪迹。
此战后,神界骤然失主,安然无事看似和睦相处了十几万年的神界各神族,却为了突然空出来的天帝之位失和,不顾往日情分大动干戈,互相征伐,神界处于一片混乱之中。
青莲圣尊与女娲娘娘不忍见神界内斗,消耗自身力量,便将凡人公孙氏迎上了天庭,奉为了继任天帝。
斗得如火如荼的各家神仙,眼见天帝之位始终没能落到他们头上,再争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便停戈罢斗,当下虽没握手言和,但神界的内乱却是止住了。
神界新主驾临,六界近千年的动乱也随之结束,天地间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天神史籍之扶桑大帝本纪》载:天皇九百八十一年,扶桑大帝与冥尊战于北极天柜山,史称神冥之役,冥尊不敌扶桑大帝,伤重溃败,退回冥界,封冥河,不出。扶桑大帝携混沌钟匿,踪迹不可考。
关于此战的缘由,神界中众说纷纭,但那场大战谁也没有亲眼目睹,众人都拿不出来站得住脚的证据,种种言论终究只能归于揣测。
而这段因果,于神界之中流传了几万年之后,最终成了一段有始无终的传说。
但凡是传说,大多时候,几乎都是要死人的。
但这一战也并非全无好处:神界易主,冥界溃败,却也换来了两族三万年的太平,也给了接连经历两次大战之后损兵折将,实力大减的神界休养生息的机会。
神冥两族从此以后,实实在在的结下了梁子,双方明争暗斗了三万多年,虽从未消停,但也只是些登不上台面的小打小闹,并未真的大动干戈。
三万年后。
明君治世,天下太平。
神界许久不曾起战事,神仙们整日除了饮酒吃茶闲逛,似乎无事可做,一度懒散的不成个样子。
也有一众神仙,或是看厌了尘世纷扰,干脆离了神界,找一处仙山避世而居,不问世事,悠然自得,乐的自在。
若是许久不翻看神籍,神界的子孙后辈,怕是全然不知道还有这些人的存在。
孽摇頵羝山上没有恢弘的宫殿,没有林立的屋宇,也没有随处可见的衣饰华美的仙娥,但却有神界最大的扶桑神树,不仅如此,孽摇頵羝山还是神界之祖——金乌一族的隐居之地。
说是隐居避世,但頵羝山的山门这几万年也从未合上过。
孽摇頵羝山是东海外地势最高的仙山,山上灵气缭绕,山上除了凌晖殿中金乌一族的圣尊一家外,也有许多神仙住着,众人不分彼此,和乐而居。
凌晖殿是圣尊一家人在頵羝山上的居所,它依山而建,形制四方四正,看着十分规整,殿中几间屋子都不大,房屋与墙壁都由普通青石砖砌成,周围有山有水,处处绿荫,山上气候温宜,住起来十分舒畅。
无论站在凌晖殿中哪个犄角旮旯,抬眼一望,整个頵羝山便能尽收眼底。
頵羝山上最大的扶桑树,在頵羝山上伫立了好几万年,怕要比山上许多神仙的年岁都要大些。
扶桑神树两两环抱,相扶相依,挺拔入云,长在凌晖殿外的青石墙百步以外。扶桑树生的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枝叶上缀着一丛丛的赤槿花,一朵朵赤红色的花朵紧密的挨在一起,金黄色的花蕊中溢出丝丝清香,在日光下如同火焰一般滚烫燃烧。
赤槿花生命力十分顽强,一丛之上,一日花开数百朵,朝开暮落,落又复开,朝朝暮暮,生生不息。
頵羝山便是世间唯一可以看到这风景的所在。
扶桑神树的性子极好,许多年来,无论是过往的鸟兽还是神仙,它都一视同仁,皆是来者不拒,更是护佑了孽摇頵羝山上的神仙万余年。
往来的神鸟若是飞的倦了,大可以落在枝头上栖息,而各家神仙路过頵羝山时,也势必会专门到扶桑神树前拜上几拜,以求神树庇佑。
旸谷的山泉和着错落有致的竹林,远远地望过去,像极了画仙刚完成的水墨丹青。
后山林茂竹修,青翠笼郁,云山雾罩,流泉飞瀑,景致宜人。
六合之间,神仙的居所,再没比这里更舒适的了。
上古神祇金乌一族的长辈青莲圣尊,也携着一个徒弟与两个孙儿住在这孽摇頵羝山上。
隐于神界之外,居于仙山之中,不问世事变化,不理六界纷扰,日子虽过得平淡,倒也十分清静自在。
金乌一族的太元圣母,是混沌孕育的花神,她是世上第一株青莲所化而来,众人也称她为青莲圣尊,天地初开时,便生在旸谷,于西海的数历山上修炼了十几万年后,拥有了无边的法力。
她是太阳神的妻子,卿珏与卿珩的父亲扶桑大帝,是她和太阳神的儿子。
她还有一个女儿,便是贵为神界女仙之首的西王母。
一双儿女皆为神界之主,圣尊的尊贵不言而喻。
天帝与神界众人尊她为圣尊,卿珏与卿珩兄妹们则是唤她一声祖母。
然而圣尊看着很是年轻,众人面对她时,时常会忘记她曾经有过一对十几万岁的儿女。
众人只听说过頵羝山上德高望重的圣尊,而神界中有缘目睹过她真容的,也不过寥寥数人。但即便无缘见过,神界众人亦知道,圣尊的驻颜之术,举世无双。
扶桑大帝在神界神秘失踪后,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无人看管,圣尊便将他们兄妹接了过来,与自己之前收的一个徒儿,住在一起,搬来这頵羝山上,想来也已经有三万多年。
如今已经几十万岁的她,仿佛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可做,整日在庭前吃茶赏景,偶尔再去后山上照料亲手栽种的一众花草,过得闲适得很。
或许是这几万年一直过得平淡无奇,圣尊对这平淡无奇的日子生出几分厌烦来,于是,她打起了在頵羝山上整天无所事事,又时常不在她身边作陪的两个孙儿的主意。
她忽然想起了一桩事情:前一段时间,在这不大的頵羝山上发生的一件事情,让见惯了风雨的圣尊受了不小的刺激。
此事全由一副茶盏而起。
十几日前,頵羝山上的一个小仙说是与宜苏山的山神情投意合,便请一族的长辈择了个良辰吉时,嫁了过去。
頵羝山上的众人皆是感叹小女仙嫁了个好去处,不过也有些神仙心生疑惑:这宜苏山与頵羝山距离甚远,小女仙怎么会和宜苏山的山神走到一处去的?
但毕竟是别人家的家务事,看够了热闹的神仙们也知道此事与自个没什么关系,心中虽有些疑惑,但除了热衷于在私下讨论外,也不好多说什么,路上偶遇小女仙的家人亲戚时,也不过客气的道声恭喜。
頵羝山上年轻的神仙不在少数,几乎每年都有那么两三个神仙,到了婚嫁的年纪,或是嫁人或是娶妻,各家长辈也热衷于帮他们张罗婚事,促成良缘。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神界中各处皆是如此,这在頵羝山上,也平常不过,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也没什么稀罕的。
但那小女仙的母亲,却是个性子憨厚的神仙,她不知在哪处听说了圣尊极爱吃茶,便费尽心思,收拾了一副不错的茶盏,带来凌晖殿,投圣尊所好。
天帝之前在神界中定下了个规矩,金乌一族乃是神界最尊贵的神祇之一,神界中无论是谁,都不可扰了圣尊的清静,众人没什么重要的大事,也不得前去頵羝山上打搅。
这话既然是天帝说的,神界众人自然各个都需遵守。
但頵羝山上的众神仙要想见圣尊一面,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在凌晖殿前找人通报一声,圣尊有闲暇,也会见他们一面。
这原本也是行不通的,但因圣尊的孙女卿珩,自小便不是一个能叫人省心的神女,她幼时十分顽皮,常在外面闯祸,上门来告状的人络绎不绝,圣尊无奈,只能允了这个特例。
仙娥将此事告知圣尊时,正在自己殿中闲坐的圣尊险些从座上翻了下来,她定了定神后,迅速冷静了下来:怎么,难道这个安分了许久的卿珩又给自己闯了什么祸?当下不敢迟疑,立刻召见了这位大娘。
随着仙娥进来的这位大娘看着却很眼生,她见着圣尊后,急忙叩拜行礼,说话也十分的客气,大抵是说他一家人在这山上住了这么久,多亏了圣尊的庇护,又说作为一个小仙,能有这样的喜事,是受了扶桑神树的护佑,亦是沾了圣尊的福气。
圣尊还在琢磨着已经三万多岁的卿珩这回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但她侧着耳朵听了半晌,也没从大娘说的话里听出有关于卿珩的只言片语,知道她不是来告状的,这才松了口气。
圣尊还在揣度眼前大娘的来意时,大娘开始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原来她是专程来道谢的:她女儿嫁了个好人家,他们一家人很感谢圣尊之前的照顾,再过几日,他们一家便要离开頵羝山,去宜苏山攀高枝了,理应前来道谢辞行。
宜苏山的山神神阶虽然不高,但芝麻官也是个官,山神相比于其他的小仙来说,在神界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
但他二人的婚事,既不是圣尊亲自去保的媒,便与圣尊没什么干系。
大娘从随身携着的箱子中拿出一副茶盏时,圣尊却瞪直了眼睛,她手中的这副茶盏是用极为珍贵的黄贝制成,神界之中只有宜苏山上才有,且黄贝极为珍贵,寻常的神仙家,若能拿出来茶盏大的一块来,已是不容易了,这可是一整副茶盏,不说做工繁杂,单看茶盏的成色,便已十分的难得。
圣尊对这副黄贝茶盏的喜爱溢于言表,便同那大娘客气了几句,没什么原则的将东西收下了。
半晌之后,她吩咐殿中的仙娥将这位大娘带去宝库,挑一两样好东西,算是她送给新人的贺礼,之后将她客客气气的送出了凌晖殿。
圣尊瞧着这副黄贝茶盏,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容。
頵羝山上的圣尊爱茶,凌晖殿中众人喝的茶,也都是圣尊亲自烹出来的。
每年时节一到,圣尊便会吩咐卿珏到处寻些花草,带到頵羝山上来,再将它们与茶叶放在一处,烹出不同的味道,这是圣尊除了喝茶之外唯一的兴趣。
爱茶之人自然也是喜欢收集茶盏的,不论是何种材质的茶盏,在她的房内,也都有一两套。
圣尊张罗这些茶盏也费了些许功夫,若是碰到极为喜爱的,也舍得拿任何珍贵的东西去交换。
她对这些茶盏极是爱惜,没将他们入库存放,而是放在了自己的寝殿中,旁人不经她允许,是万万不能随便碰的。
卿珩幼时贪玩,一次去圣尊房中玩耍,不小心打碎了圣尊珍藏的一副瓷质茶盏,平日里和颜悦色的圣尊,却在这时变了脸色,罚卿珩回房,抄写完了三百遍《丹元录》,才将她放出来。
这本《丹元录》,那时便成了卿珩这辈子最讨厌的书册。
人一旦无事可做,便容易胡思乱想。
而刚刚收的这副珍贵的茶盏,却勾起了圣尊别的心思。
她先从这茶盏想到不久前成了婚的小女仙,又从这从未见过面的小女仙身上,想到之前未曾想过,但却很要紧的一桩事来。
虽然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两件事情,本身就没有什么大的关系,但一时想起来,便是再难放下了。
凌晖殿中自己的两个孙儿,年纪也不知道比这小女仙长了多少,终身大事却仍旧没个眉目。
圣尊这才意识到,頵羝山上的神仙,年纪如同自己的两个孙儿的神仙,孩子也大多能跑能跳了。
而后,不经意的涌上心头的这件事情,却让一下子潇潇洒洒活了几十万年,从未对任何事情烦心的圣尊,心上多了一桩放不下的麻烦事。
圣尊此时想起此事,面露愁苦之色,只觉得心上沉甸甸的,她蹙起眉头,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而后抬眼望了一眼不远处,凌晖殿中庭外的长廊上置放着各色的花草植株,几步以外,便是一个半大的池塘,池中之水清明澄澈,池底青荇招摇,池塘边建着个八角的亭子,朱漆碧瓦的亭中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神仙,男的身着一袭紫色长衫,雍容华贵,剑眉星目,面容俊朗,眉宇间神色从容,他极少言语,瞅着对面笑语盈盈的女子,微微的笑着,像是在认真听她说话。
他便是圣尊的孙儿,扶桑大帝的幼子,卿珏。
而坐于一旁的女子,生得明眸皓齿,样貌与一旁的卿珏有几分相像,脸颊上多出的靥窝,又为她添了几分可爱。她有些慵懒的歪在一旁的椅上,头上绾着个极简单的发髻,只簪了个玉簪子,簪上缀着两颗红色的珍珠,跟着她的脑袋晃来晃去,一袭青衣淡雅清新,前襟与袖口处绣着几根竹子,绣工很是精巧,在这满庭芳华中,构成一道不一样的风景。
说到高兴处,她的眉眼也像在跟着笑,旁人单单只是看着她,便也会觉得开心。
她便是圣尊养了三万多年的孙女卿珩。
看着远处的两个孙儿,圣尊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一眨眼的功夫,三万年就这样过去了。
三万年前两个孙儿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再瞧一眼他们如今的模样,圣尊越发觉得,这三万年的时日逝去的飞快。
这些年来,自己的一双儿女皆不在身侧,却有两个孙儿承欢膝下,让她尽享天伦之乐,倒也填补了不少空虚。
如今卿珏已经三万两千多岁,当年扶桑大帝失踪时,他只不过是个才学会一丁点术法的孩子,而卿珩,却才出生了三月。
卿珩现如今也长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当然,作为女神仙来说,她的法术虽然练得马马虎虎,修为与神界其他的女神仙相比,也实在是不怎么样,但圣尊一路瞧着她平平安安的长大,虽有些缺心眼,但总归也是过得开开心心,无甚烦恼,圣尊便也觉得十分欣慰。
圣尊在神界的孙子辈,也就那么几个,而扶桑大帝的其他儿女,也早就成家了,自然也有各自的府邸,只有卿珏与卿珩兄妹两个与她住在一处。
圣尊瞧着不远处的两个孙儿许久,心里有了计较:卿珩虽已成年,但在她心里,却像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她又是自己最疼的孙女,她的婚事也不着急,可以先往后放放。
圣尊将眼神缓缓挪移到了卿珏身上,盯着他思索许久之后,一个成熟的想法渐渐在她脑中产生。
半晌之后,她朝着卿珏的背影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又起身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石桌上,微微扬起了嘴角,慢悠悠的回了自己的寝殿。
而倒霉的卿珏,却依旧在亭子中观风赏景,谈笑风生。
次日,圣尊早早起来,没有知会頵羝山上的任何人,只身一人去了和合二仙的府邸。
她在那里逗留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便匆匆离去,不远万里又奔去了南荒的丹穴山。
她此次是去找丹穴山的主人-与她几万年未见的老友凤帝,准备同他攀一门亲事。
此时正是阳春三月,春暖花开的好时候。
丹穴山风景宜人,草长莺飞,鸾飞凤舞,万物生机勃发,乍暖还寒,山上鸟语花香,处处温馨。
圣尊远远的便瞧见了波光粼粼的丹水,微微笑了笑,驱着麒麟兽从云头下来,落在了丹穴山深处的一处梧桐林前。
这便是凤帝一家人的居所。
许多年前,神界同魔界大战后,凤帝受了些伤,便上奏扶桑大帝,离开了神界,从此久居于丹穴山上,好几万年也不曾出来。
他年纪大了,对神界中的纷纷扰扰,也不像年轻时一般在意,一家人常年待在丹穴山上,也只为图个清静。
圣尊大老远跑来看他,凤帝自是十分高兴,将圣尊邀到庭前凉亭中坐着,亲手烹了上好的新茶,又将他那套平日珍藏的竹木茶盏拿了出来,以贵宾之礼招待。
他是个爱茶之人,当年与圣尊两人也正是因一副茶盏结识。
老朋友许久未见,自然免不了寒暄客套一番,先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
一杯热茶喝下去,圣尊便直截了当切入了正题,简言说明了此番来意。
圣尊望着凉亭周围绿意盎然的松竹,爽朗的笑道:“这丹穴山倒是山清水秀,上回一别至今已然多年,凤帝过得可舒心?”
凤帝闻言一笑,说道:“只不过图个清静罢了,都一把老骨头了,还说什么舒心不舒心,日子过的去也就成了。”
圣尊低头瞧了一眼他手上的竹木茶盏,又望着凤帝说道:“凤帝也与以前一样,还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
圣尊的话像是勾起了凤帝的回忆,他渐渐流露出几丝悲伤的神情,之后望着远处语重心长的说道:“以前,以前是什么样子,我早就忘的干净了。”
圣尊颇为赞同的点头道:“过去的事情一说起来,总叫人白白的伤感。”
“也是。”凤帝像是一时之间又想起来些什么,微眯着眼睛问道:“我一家人在这已经几万年了,也不见其他的神仙到这里来,圣尊今日亲自来丹穴山,莫不是神界又出了什么变故?”
圣尊见凤帝一直愁眉不展,听他这样说才明白,自己突然来了丹穴山,却叫凤帝心里没了底,连忙摆手否认:“凤帝不用紧张,神界如今太平的很,我此番来这,只是为了一些私事。”
凤帝闻言,更是一头的雾水:“私事?圣尊说的是何事?”
圣尊呵呵一笑,说道:“是这样的,我听说你有个未出阁的女儿?我的孙儿也到了适婚的年纪,此番来你这,便是为了这件事情。”
凤帝自然听的出来圣尊是什么意思,他低眉摸着手中的茶盏,沉默了半晌。
圣尊知道凤帝是个温吞的性子,见他入神深思的模样,倒也不急,低头专心品尝凤帝亲手采的新茶,等着凤帝的答复。
圣尊自离开和合二仙的府邸,往这奔来的时候,心里便打起了小算盘:凤帝的小女儿玉裳,虽然刚成年不久,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是神界中颇有些名声的美人了。既是美人,那她的样貌定是差不了的;她是凤帝的女儿,术法应是得凤帝亲授,若不出像卿珩那样的意外,她的修为与法术也应该是没问题的;今日去到和合二仙的府邸,查看了掌管神仙姻缘的名册,卿珏与这丹穴山玉裳的名字正书在同一列,两个人是天地做的媒,是命定的夫妻,在圣尊看来,她此番来这,对凤帝来说,虽有些突兀,但确是名正言顺。
待到手中的茶盏接连倒满了好几次,桌上茶壶中的茶也见了底,圣尊已然喝的有些撑时,凤帝才慢悠悠的开了口:“其实,我也打算挑一个时候,递上拜帖,去頵羝山上拜访圣尊,只是此事……”
这下却轮到圣尊疑惑了:“此话怎讲?”
凤帝却没想到,圣尊亲自上门来,是为了与他商议婚事,像是还没缓过神来,又认真思虑了许久,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了口:“不瞒圣尊,老夫是有个未出阁的女儿,名唤玉裳。这孩子自小悟性就比其他几个儿女要好些,学起术法来,精进十分的快,只是她的性子随我,有些倔。自打她成年以后,老夫便担心她这个性子会吃亏,本不打算将她嫁去太远的地方,寻思着就在丹穴山上为她寻个好的夫婿,总是在跟前,老夫还能照看她几年,总不叫她因为自己的性子吃亏。只是这孩子,自打两千年前,不知从何处听来了令孙在幽冥血海的事情,便对令孙种下了情根,整日嚷嚷着要嫁到頵羝山去。老夫想着,他两个之前从未谋过面,并没有交情,再者,嫁娶之事也不能这样荒唐,由她自己做主,便没将她说的当做一回事。等她到了适婚的年岁,老夫与夫人做了主,为她在丹穴山上结了一门亲事。却没想到,一向性子温柔的她,竟同我们闹起了脾气,还跳了一回丹水,说要以死明志,闹得我们没了法子,便只能退了婚。她的婚事也就这样搁置了一千多年,神界的神仙们大多也都听说了此事,如今我这张老脸,已叫她丢的差不多了。”
圣尊听闻后眉开眼笑:“不想竟有人喜欢我那木讷的孙儿,这倒是缘分,我今日来丹穴山前,去了趟和合二仙府邸,向他们讨了姻缘册,却见他两人的名字出现在同一列,这才寻来了丹穴山。不如今日就由我做主,促成他们两人的婚事,你觉得如何?”圣尊云淡风轻的说完之后,微微笑了笑,顺手提起手边的茶壶,又倒了一杯茶,却只将茶盏放在石桌上。
听完这番话,心有疑虑的凤帝皱着的眉头终于渐渐舒展开来,终于爽快的点了头,应了这门亲事。
圣尊将茶盏拿起来抿了一口,舒了一口气。
这些年来,凤帝为了女儿的婚事,是日也愁,夜也愁,须发也连着白了一大把,本以为这固执的女儿这辈子是怎么也嫁不出去了,却没想到,今日却是女儿心心念念了两千多年的心上人与她结了亲,这怕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女儿的婚事终于有了着落,压在他心中几千年的大石头,可算是能安安稳稳的落下了。頵羝山少主卿珏,论身世,论修为,论德行,那也是神界其他的神仙比不上的,很显然,对于这个自个送上门来的新女婿,凤帝也颇为满意。
神仙嫁娶是为了繁衍后代,神族一脉最要紧的事情,便是嫁娶之事,而神界的嫁娶之事,便只讲求一个门当户对。
修为越高的神仙,子孙的根基自然也越好,与其他神仙们相比,他们的子孙,在娘胎里便已占了许多便宜。
成年之后,神仙们的婚事,大都由族中的长辈做主,在神界中寻一门不失礼于自家门楣的亲家,早早的完婚。
因神族的后代,关乎神族一脉今后的命运,各个神族能否发扬光大,都系于子孙后代的身上,所以这嫁娶之事,确是容不得半点马虎。
神的一生是漫长的,算不得在娘胎中的时日,从落地起,长到两万多岁时,心智才算成熟,灵力与术法也趋于稳定,视为成年。
玉裳成年不久,不知从神界何处听来关于卿珏的事情,对于他打败幽冥血海海妖,执掌混沌钟的事迹很是崇拜,遂渐渐对他生了思慕之情。
玉裳情窦初开,这再正常不过,不过,这事却没能像她想的一般顺利。
凤帝眼见女儿一日日的大了,也曾寻思着给她找个婆家,玉裳这时便向凤帝明确表示,她此生是非卿珏不嫁的。
神界的女神仙,大多都以矜持为德。
而自太古以来,神族中各人的婚姻大事,皆是由族中的长辈操持,这千万年间,也未曾听说过,哪个神仙的婚事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
玉裳毕竟是女儿家,这件事情若传出去,于自个的声誉有损,也损了一族长辈的颜面。
一把年纪的凤帝,虽不想看着自己最疼爱的的女儿嫁不出去,又不好拉了老脸,找人来頵羝山上说和。
玉裳坚持己见,一直在那僵着,凤帝拗不过,便也再没说什么,只能婉拒了前来丹穴山上求亲的一众神仙,玉裳的婚事便搁到了现在。
然而,当时圣尊正好急于为卿珏找一个媳妇,而后又从凤帝处听到了关于玉裳的事情,而这看似是巧合的两件事情,算是给为自己女儿婚事愁眉苦脸了许久的凤帝搭了一个体面的台阶。
而由这一巧合促成的这桩婚事,却正巧解了两家的燃眉之急。
圣尊先前是打算将婚事谈妥了,就回頵羝山,却拗不过凤帝夫妇盛情相邀,只好在丹穴山上多逗留了几日。
这几日里,她时时留意着她那未过门的孙媳妇,而当她发觉玉裳年纪与卿珩一般大,修为却是比她高了许多,且谦逊有礼,落落大方时,圣尊是越看越喜欢,遂对于自己刚刚结下的这门亲事十分的满意。对这个即将要成为自己孙媳妇的玉裳更是说不出的喜欢。
于是,这门当户对的亲事在双方长辈的两厢情愿的下,正式敲定了下来。
几日之后,圣尊推说頵羝山有事,凤帝夫妇自知再不好挽留,便将圣尊送出了丹穴山。
一回頵羝山,圣尊便早早的准备起了卿珏的婚事。
卿珏将要成亲的消息,也自然在这个时候,从頵羝山传了出去,不消半日,便在整个神界之中炸开了锅。
神界一众神仙近来都在谈论这桩门当户对的婚事,当然还有些人红着眼为这桩婚事惋惜:还未成婚的男神仙们,皆是哀叹如此倾国倾城的女神仙要嫁人了,却不是嫁给自己;也有一众早就对卿珏芳心暗许却羞于言说的女神仙,一颗芳心碎成了渣。
而在神界中消失了数万年的頵羝山金乌一族,因为与丹穴山上的凤帝一族的婚事,重新出现在了神界众人的视线中。
众神仙第一时间得知此消息时,以为是道听途说,无法确定此事真假,顿时有些措手不及。
自那日之后,一应前来頵羝山求证消息的神仙,几乎踩断了頵羝山的门槛,平日看着不甚熟络的神仙们,三个一团,五个一堆的站在凌晖殿外窃窃私语,众人说到激动之处,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修养,大声的吵嚷起来,神仙们各执己见,各自说着各自的道理,却非要争个高下,整个頵羝山好不热闹。
如今神界的神仙大抵都是没什么事做,闲的发慌,即便是无关于自己的事情,也乐得上来掺和一二。
但卿珩看的分明,这个时候来頵羝山的神仙,大多数都是来瞧热闹的,因圣尊一家在頵羝山隐居了三万多年,在神界相熟的神仙不多,而如今来頵羝山的这些人,也大都是卿珩以前从未见过的,连认识都说不上,自然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而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卿珏,虽不知喜从何来,却只能持着礼数,与众人附和,回着同喜同喜,将这不明所以的祝贺尽数收下。
圣尊回来之后,特意翻了一遍簿子,却发现适宜嫁娶的时日,除了七月初九,这两百年里,都没有什么合适的日子。
凤帝夫妇也知道圣尊擅卜,原先在丹穴山上时,凤帝夫妇便将卿珏与玉裳婚期的事情全权交予圣尊处理,可眼下的情形,却让圣尊犯了难:三月之内将婚宴办得妥妥贴贴,本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若是再等个两百年,准备婚宴的时间倒是富足了,可这期间,也不乏会生出什么难以预料的变故来,而她却还得跟着多操两百年的心。
她思索再三,还是差人去丹穴山上请来了凤帝夫妇,几人聚在一起商酌了一番,都觉得此事还是早些办为好,两家都同意将婚期定在三月后的初九。
凤帝与夫人商议完婚事,便回去丹穴山忙活去了,而圣尊这才记起两家订亲已经有些日子,凌晖殿却连个像样的聘礼都没给人家送去,她自觉失礼,连忙在凌晖殿中搜罗了好些个仙草仙药,连同一堆压箱底的奇珍异宝,珍奇法器,装了满满一大车,作为聘礼,差鲤赦送到丹穴山去了。
虽说将自个府库里的好东西送出去了一半,可这回,圣尊却半点也没心疼。
鲤赦是卿珩的坐骑,是一条赤色的龙,他年岁与卿珩差不多,只因卿珩幼年时在旸谷玩耍,曾无意救过鲤赦一命,鲤赦又无父无母,也无处可去,便认了卿珩做主人,留在了凌晖殿。
如今,鲤赦跟着卿珩,少说也有两万多年了。
鲤赦性格活泼好动,生的也颇为俊俏,是这頵羝山上最受女神仙们欢迎的男神仙。
且无论什么场合,只要鲤赦出现,随随便便就能引的一众女神仙瞩目。
他与卿珩两个,幼时一起长大,虽然术法都是半斤八两,却在一件事情上,不仅有着很高的造诣,日积月累了些丰富的经验,并通过此事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卿珩管这个叫做切磋。
卿珩幼时性子十分的顽皮,頵羝山上的许多年龄与他们差不多的神仙,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大半都被卿珩教训过。
少时,卿珩不喜修习术法,也没兴趣听别人讲论仙法,时常不务正业,整日在外面游荡,打架可以算作她的一个重要的兴趣,说她是与别人打着架长大的,一点都不为过。
卿珩每次出去跟别人打架,只要鲤赦在身边,便从来没输过。
鲤赦自成年之后,术法精进很快,在圣尊眼中,鲤赦或许要比她这个孙女靠谱。但在同他一起长大的主人卿珩的眼中,鲤赦一直是个除了会吸引女神仙瞩目,时常在外面沾花惹草,却没什么其他本事的小白脸。
凌晖殿中这几万年来都不曾办过什么喜事,圣尊每年的寿宴,也只是叫几个小辈过来聚一聚。
而圣尊却对即将到来的卿珏的婚事显得颇为上心,虽然距定好的成亲的日子已不足三月,时间上略微紧迫了些,圣尊打算将这场婚事办的足够排场,也显出些頵羝山的气派来,于是她决定在神界中广撒喜函,邀大半个神界的神仙来頵羝山同乐。
这也没什么,圣尊在神界是有身份的,自然也是要面子的:她嫡亲的孙儿要办婚事,自然要讲究排场的。
頵羝山虽然不大,但关于卿珏婚宴的规格排场,却是不能马马虎虎的事情。
准备婚宴的三个月里,頵羝山上到处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原本没什么事的卿珩与辛夷,也是莫名其妙的忙了起来。
之后,卿珩便被圣尊告知,自己在这场婚宴中唯一的任务,就是在婚宴开始之前,往神界的各个府邸发放喜函。
而圣尊最终将这件差事分摊给他们二人的理由,竟是这些时日里,整个凌晖殿中只有他们两个是闲人。
这件差事,圣尊原本是安排了其他人去做的,但凌晖殿中就那么几个仙娥,临近婚期,众人都在帮忙筹办卿珏的喜宴,手头上也都有要紧的事情,自然顾不上发喜函。
卿珩也知道,圣尊安排这件差事给两人,可能也只是出于两人的坐骑脚程比较快的原因,但在这场婚宴中不起任何作用的卿珩与辛夷,虽对婚宴上诸多繁琐的事情不甚了解,但总归是凌晖殿中的一员,这往各处送喜函的差事,便落到了他们的头上。
卿珩虽然也不清楚这件差事究竟是怎么样落到她头上的,但众人都忙的如火如荼,他们也不能心安理得的袖手旁观,两人不得已,只能在圣尊面前应承下了这件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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