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在阳光明媚的窗台上喝一杯下午茶，确实是很惬意的事。只是，在伦敦，这样晴朗的天空，湛蓝澄澈，让哈德森太太无端感到有些不详。她给自己精心调制了一杯奶茶，正打算往里面丢一颗方糖的时候，楼下传来了沉重的敲门声。

        现在的年轻人，但凡知道门环和电动门铃的用处！哈德森太太的心里颇不宁静。她努力不让茶从杯子里溅出来，把茶壶和茶杯都往桌子里推了推，才站起身，看看是哪位不懂礼貌的客人前来拜访。虽然她并没有真的生气。在她这个年龄下的女人，看到这些冒失的年轻人，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虽然烦恼，却也带着一种上了年纪的人会有的包容和宠爱……

        就像看到自己的女儿一样。

        就像看到自己的女儿一样？！！

        哈德森太太颤颤巍巍地取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上。门口的少妇脸上带着微笑，妆容得体，头发有些凌乱，黑眼圈没有太遮好，不过反而给她一份楚楚可怜的美丽。“妈咪——这么久没见，你衰老了好多啊。我听说你的房客中有一个很厉害的大侦探，而且照片看上去也很有魅力。不过我当然不是为了见他的，我回来是为了见你呀！今天天气真不错。你在喝茶吗？我累坏了。”

        哈德森太太僵硬地给她让开一条道。自称是哈德森太太的女儿的少妇踩着高跟鞋，咔哒咔哒地上了楼：“嗯——这茶真好喝，你还记得我不爱加糖，我都想不到咱们已经十年没见过彼此了，你却还记得我的口味，你果然是最爱我的妈咪。”

        “维多利亚……”哈德森太太叫出了她的名字，“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那，今天看到我，惊喜吗？”维多利亚假装听不出母亲的言外之意，“你晚餐要做什么？我想吃柠檬烤鲈鱼。哦，你的房客们呢？”

        哈德森太太还想说什么，门又被打开了。高个子的那位房客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讨论着一场案件，然后，在哈德森太太正准备拦住他们的时候，维多利亚已经探出了头：“你们好，福尔摩斯先生与华生先生！我是你们房东的女儿，我今天来拜访我的妈妈，祝你们好！”

        完蛋了。哈德森太太想把茶壶砸在自己的脑袋上。果然，夏洛克福尔摩斯举起了一只右手：“……我认为，哈德森太太曾经说过，自己的孩子都已经去世了。”

        “想不到吧，她记错了一个。”维多利亚摆出“万岁”的姿势，“我没有死，而且还有了孩子，她今年九岁。哦，我来这里就是想跟你说，我的女儿出了车祸昏迷了，现在在医院里躺着，也许三个月之后会醒，也许三年之后会，也许三个月之后会死。而我也没有工作三个月了。今晚她要给你们做什么晚饭？”

        “嗯……哈德森太太不是我们的管家。”华生解围说。

        “那太好了，你就做柠檬烤鲈鱼。”维多利亚开始发号施令。“华生先生，你去超市买条鲈鱼，要活的。”

        “我认为华生也不是管家。”哈德森太太说。

        “那我去买。”维多利亚摸出一支钱包，“信用卡密码是多少？”

        哈德森太太只得和女儿一起出门。临走前，维多利亚还在跟华生抛媚眼：“她的柠檬烤鲈鱼相当好吃。母亲做的饭菜永远最美味。”

        走出大约两百米，哈德森太太在一架atm机前停下了脚步。维多利亚清了清嗓子：“我这十年哪儿都待过。纽约、多伦多、布宜诺斯艾利斯、莫斯科、都柏林、东京……虽然工作不稳定，但是只要赚到钱就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正常生活，我本来是不想找你要钱的，但是我的女儿还在医院里躺着。我没办法了。”

        “我不想听这些。”哈德森太太拼命压住心底的悲伤，她不想同情维多利亚，也不认为她们之间能重新修复母女二人的关系：“我对你的世界不感兴趣，也没办法理解。如果你需要钱的话我会借给你的。”

        维多利亚哼了一声。“我没打算跟你讲其他的。我的女儿已经九岁了，因为一场事故昏迷不醒，情况很紧急，我现在需要钱。我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如果你一定要我还钱的话，就把这个拿走吧。”她从一个手持的女士钱包里拿出来一个明显放不进去的巨大的金属镯子，扔到哈德森太太的手里：“我需要至少五千英镑。”

        哈德森太太叹了口气，把镯子重新递向女儿。“我不用你还钱。拿着吧，也许你还会用到。”

        “也许我还会用到。”维多利亚冷笑，“如果你不想了解魔法之类的东西，就不要装作你感兴趣。直接给我现金，我的账户已经被银行注销了。”

        “你的女儿是怎么回事？”哈德森太太有无数个问题想问，她觉得，可能只有这个问题能得到女儿的正面回答。

        “……不知道是谁的。”维多利亚的眼神变得很忧伤，“等我意识到她的存在的时候，已经没机会杀她了。”

        “她……”哈德森太太还想再问什么，维多利亚的神色看起来愈发痛苦，时隔二十年，她再一次在母亲面前露出那种潸然欲泣的表情。

        “我爱她，就像你爱我一样。”维多利亚说，“妈妈……你给我的人生开了一个坏头。我又要给她的人生开一个坏头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哈德森太太看着女儿悲伤的神情，心里也宛如刀割。维多利亚摇摇头，“算了，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了。她住院一周要花八加隆，一个月就是三十二加隆，折合成英镑是三千，我现在的存款大概能让她住半年的院，可是诊疗费用和医药费用也不便宜……你别怪我一下子要这么多钱。我已经省吃俭用了，在英国我没法找工作，但我也不敢离开这里，我女儿在这儿呀……”

        哈德森太太泪眼婆娑地走上前，抱住了女儿。她们像曾经一样痛哭起来。哭完，哈德森太太取出一万英镑给了女儿，维多利亚又像她来时那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哈德森太太一声长叹。

        维多利亚哈德森掂了掂手里的信封。她没有把麻瓜的纸钞通通换成加隆和西可，给自己留了两千英镑，以备不时之需。她交了医药和住宿费，手里还剩下二百加隆，她打算去翻倒巷买一把门钥匙，此地不宜久留，很快就会有人追出圣芒戈的小病人背后究竟经历了什么。那间实验室里，哪怕一滴药水，都会把她送进阿兹卡班，直到她变成一堆白骨也无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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