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上策

这话吊足了胃口，裴悠悠打破砂锅问到底，豪气万丈一挥袖子：“陈大夫，你就不要卖关子了，上策如何，你也说说吧，我家库房里，药材品类尚全，缺了什么药引，我们都能寻来！”

        陈大夫翻了个白眼：“是啊，能把老参暴殄天物当菜吃的人家，当然不缺药材！”

        见裴悠悠老脸一红，他住了嘴幽幽解释：“不是药材的事，是缺人！”

        这裴三娘子身上有股奇怪的气场，没有一般贵女的高傲矜持，让人不自觉放下心房，谈天说地，和她快速打成一片。

        他顿了顿，眼里满是憧憬：“我从古籍中知晓，有一种针灸手法名叫“飞花”，施针者要在一个时辰之内，按照固定的顺序扎遍病人三百六十五穴，不能出一点差错，这样人体的奇经八脉就会贯通，能将天材地宝的药效，转化成自身的元气，从此读书人耳聪目明，练武之人身轻如燕，无盐之人闭月羞花……”

        陈大夫讲得唾沫横飞，一脸艳羡，而后便是深深的惋惜：“可惜了，我得到古籍后日夜专研，堪堪学会三百个穴位的针灸，剩下那些，实在摸不透，哎！”

        懂了，就是人能变聪明，变厉害，变美貌，这和老姜氏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有些怀疑真实性，但看着他信誓旦旦，口若悬河的样子，也许是真的呢？能像电视剧里那样身轻如燕，飞檐走壁，想想都好刺激！

        裴悠悠收回飘飞的思绪，语带嫌弃：“不就扎三百六十五针，很难么？”她怎么记得卫菁随手就能扎人。

        陈大夫眼睛瞪得老大，几乎要跳起来，尖着嗓子：“不就扎三百六十五针，很难么？

        当然难了！

        你要知道，人一上百，千奇百怪，有心房长在右边的，有只长一个肾脏的，这穴位也是一样，不同的人，穴位也会些微发生变化，每个穴位要求的深浅也不一样。

        血液在流动，每时每刻，穴位都有些微的不同。

        扎的时候要感受着手下血脉，捻动一圈，还是半圈，都要随机应对。

        只要针灸的时候，扎歪了点，或者深浅有了差错，这套针法便会反噬，轻者面瘫，重者引起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更有甚者立毙当场。寻常的大夫能扎准一二百个穴位已经是很了不起了，更何况三百六十五个，顺序不能错，还要每个正中把心，深浅合适，对施针着的脑力，体力，技艺都是极大的考验。”

        他嗤了一声：“算了，这些说了你也不懂！”

        而后他举了个例子：“大言不惭的说，我在医术上学了些皮毛，也曾阅读百本医学典籍，但这套针法，是至今为止，我觉得最为精妙的一套。”

        他讲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仰脖喝完，斜乜着裴悠悠：“所以这方法不用考虑了。长安要是有这样的能人，我怎么会不晓得！”

        讲完这些医学上的典故，他收回思绪，恢复了严谨的态度，端正坐在椅子上，仿佛刚才激动得唾沫横飞的人不是他一样：“所以，你们选好了没？再拖下去，恐怕药毒便要发作了！”

        他估摸着苏家会选择下策，无论粉咚咚的小阿芙，还是面前这个面色红润的女子，都是明艳动人那一挂，要是选择中策，后面疹子发痒，抓破了皮肤，多少会留下瘢痕，这些名门贵女最在乎容貌，必定是不肯的。

        可惜了那个小女童，要是出生平民之家，能健康长寿，家长不会过分在乎容貌的。

        想到这，他自嘲的笑了笑，是他着相了，平民之家如何会作出拿百年老参当菜吃的事，多少大富之家，最多每日含一小片而已。

        他已经在一旁的处方上，写出了清肠的巴豆粉几字，耳边听得裴悠悠清脆的声音：“我们选择中策！”

        他续道：“对了嘛，先把药毒解了，体虚以后慢慢调就是！”而后蓦然抬头，笔尖的墨汁滴在洁白的处方上，愣愣询问：“啊，选中策？你想好了么，疹子发作起来，可能留下疤痕的！”

        他眼睛瞄像一边的裴依依，这才是女童的娘亲，女子长得柔若无骨，这会子一双美目里全是彷然无措，像森林里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鹿，无端让人心疼。

        他蓦的脸一红，微微偏头将视线落在地上，语气温柔了些询问：“你是孩子的娘亲，想好了么！”

        裴依依目光看向紫叶，紫叶低声道：“奴到前院寻了郎君，郎君骑马去了宫里，马房的人说是去请太医！”

        裴依依心里一松，夫君果然最在乎女儿，把那块他用命换来的令牌用出来了。

        她尴尬的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来，这当着一个大夫的面，谈论另外请了名医，这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陈大夫毫不介意，听说另外请了名医，不但没有生气，还笑呵呵道：“太医院的太医都是人中龙凤，我能不能观摩一二？”

        “放心，我绝不偷师，只是悄悄看着。”

        裴悠悠听了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这个陈大夫果然是个人才，对医术抱有热情，且不敝帚自珍，勇于尝试。她有种预感，姐夫请来的太医，恐怕还不如这个陈大夫呢，也不晓得，卫姐姐是从哪里挖出来的宝贝。

        她连忙开口：“阿芙请宫里的太医给她瞧瞧，我感觉越发头昏眼花，浑身发热，还请陈大夫为我看看罢。”

        陈大夫点点头，诊脉后，一面给她开些清凉散热的药剂，一面苦口婆心劝道：“三娘子体内的药毒比令侄女的重多了，大人不比小孩，若发起高热来，不一定熬得下去。以防万一，还是喝些清肠的药罢。”

        裴悠悠苦笑，她整整吃了一碗老参根片，可不是药效最强。

        想了想，摇摇头拒绝：“劳烦先生，先配些药，帮我压制一下药毒，我认识个书生，针灸手法还不错，我这就去请他。”

        她很不好意思的询问：“就是请陈大夫把你的古籍借给他看上一看，让他学了这套针法，帮我施针。当然，绝对不会白白麻烦先生，裴家必有厚谢。”

        书生来针灸？

        陈大夫连连摆手：“这不可能！不是我小气舍不得给人看古籍，是这针法繁复精妙，除了我之外，哪里有人可能学得会，而且在短短时间学会。”

        裴悠悠哀求道：“陈大夫请你答应吧，若他学会了，你们也好交流一二，也许能创造出一套更加精妙简洁的针法，还能流传下去，若学不会，你也没损失什么？”

        裴悠悠命青碧把剩下的半只老参捧来：“这老参估计有百年，算是给先生的谢礼!”

        陈大夫瞟一眼那颗老参，呼吸变得炙热了些，依旧在思索：这样的针法，若是能有个中好手，共同讨论研究，参透了其中的原理，再改进一下，以后便有一套陈氏针法，定能和写千金要方的孙思邈齐名！

        只是这世界上会针灸的人海了去了，他也曾寻过许多同门，还没他懂得多呢。

        算了，多一个人不多，试一试罢。

        反正得了这半颗百年老参，他也吃不了亏。

        他点了点头，估摸着来人反正也学不会，就没有提，这飞花针法要扎遍全身三百六十五个穴位，需病人赤身裸体面对施针之人。

        裴悠悠得了陈大夫的同意，和姐姐说了一声，带着青碧急急出了门。

        她亲自去求卫菁，他应该会来吧？

        裴悠悠怀着忐忑的心坐上了马车，因发热浑身无力，软软的靠在青碧的身上，出门的时候遇到苏俊杰领着太医进门，她又放下了一百个心，有太医和陈大夫在，阿芙想来不会有事。

        马车疾驰颠簸到崇仁坊卫家小院，是卫姐姐开得门，她关心的询问裴悠悠好些了没？

        裴悠悠知道卫姐姐不喜卫菁摆弄这些，撒谎道：“好些了，您推荐的陈大夫妙手回春，这会子找卫菁，是有点其他的事。”

        卫善娘笑盈盈请她进屋喝茶，顺便解释：“阿菁出了门，说是去书院借本书。”

        裴悠悠迈开的腿又缩了回来，笑道：“打搅姐姐了，我去书院寻他吧！”

        裴悠悠架着马车又往书院奔去，卫善娘等她走后，露出深思的表情，这两人不知道是不是又吵架了，真是让人操心。

        好不容易到了书院，陈大夫开的药已经压不住药效，她慢慢发起热来，脖颈处痒得厉害，她透过菱花镜，看到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小疹子，红通通，水汪汪，好不吓人。

        因怕忍不住去抓，她让青碧把她的手捆了起来。

        她咬着唇，一步一喘上了书院的台阶，结果看门的小厮说，今日沐休，根本没有书生回来过。

        裴悠悠眼前一黑，心不住的往下沉。这卫菁难道故意躲着她不成？

        她不过是贪心老参的药效，想占为己用，让身手变得好些，能保护家人，保护朋友，这难道有错么？

        如今她热得昏昏沉沉，全身痒得难受，都不愿放弃，只想让卫菁用他擅长的针灸之术帮帮她，他也要躲着她？

        他还是不是她的朋友，曾经的深夜共患难，随着太阳的升起，也一同消逝了么。

        这一瞬间，她被无尽的委屈、失落所淹没，再也忍不住，一头昏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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