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人祭
甄寻接过公子高递过来的一杯热茶,她也沉默了,其实细细想来,绝对的公平根本就没在世界上出现过,她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对眼前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看着这双清澈的眼睛,她撒不了谎,只有沉默以对。
等不到答复,公子高的眼睛暗了下来,他紧握着拳头,感受那枚金属片扎进手心,喃喃地说道,“我怕是失言了,神女不要放在心上。”
“成王殿下已经两日没有进食了。”公子高推门而入,眉宇间全是急躁。
甄寻喝下一口茶水,还是生着闷气,看都没看公子高一眼,刚回到王宫,她还没来得及休息就被软禁在偏殿。
“成王殿下想要见你。”公子高对甄寻这般悠闲的样子有些不满,这个被软禁在房间里的神女这么会这样?她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大奏的君王吗?
甄寻轻轻颔首,表示自己听到了,但并没有多说什么,自己是他成王说关就关,说见就见的?
她看着恭恭敬敬给她倒茶的公子高,和她一起回来的公子高也未来得及换衣服,脖子上还有几个跳蚤咬的红包。
想起在南郊抓菊枉的时候,公子高被恋蚤子咬到而陷入的幻境中,那个和自己有同一张脸的妻子,甄寻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别过头去问他:“什么时候?”
看之前成王的态度,不是已经把她当作靠小把戏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了吗?这个时候见她做什么,她刚从南郊回来,还有很多事没有捋清。
“即刻,成王殿下请神女即可前往寝殿。”其实公子高也是有些疑惑,怎么甄寻会是这个反应?
而且之前成王一直跟自己说他是不相信甄寻的神女身份的,但他这次将南郊所见所闻如实上报给成王之后,成王就遣散宫人,一个人在寝宫里思考了两日,粒米未进,孤身一人守着一盏晃悠悠的油灯,直到现在才派英儿来喊自己。
成王的寝殿里有股若隐若现的酒香,甄寻在成王身旁坐下,平静地看着他,一缕垂落在脸颊的散发为少年添上了一股破碎感,现在甄寻看着他,就像在看一尊刚刚开片的汝窑瓷瓶。
成王往青铜爵里斟了一杯,然后端起,仰头一饮而尽,却被呛出了眼泪,
“殿下—”一声带着关切的少女声音响起,是英儿。
他固执地又将青铜爵满上,再一饮而尽,正当他要倒上第三次的时候,甄寻终于忍不住握住少年的手腕,制止住了他,液体洒在两人的手上,是一片突如其来的冰凉。
真的是酒,他这是干啥?
似乎是听到甄寻心里的疑惑,成王抬头,用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望着甄寻,然后开口说了一句:“我向你道歉。”
成王回头看了英儿一眼,英儿明白成王的意思,退出了寝殿,离开之前还关上了房门。
道歉?为什么?是因为将自己当作骗子软禁起来吗?甄寻想着,她并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她第一次看到康回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将成王手里的酒爵夺了下来。
道歉的话,也要说明缘由吧?自己好端端一个人是他想请就请,想关就关的?本来从南郊回来之后,甄寻就对奏朝的律法心怀不满,成王这番诚意不够的道歉甄寻也不想接受,就他是王公贵族了?论起身份她还是神仙呢!好好呆在偏殿只是给他个面子罢了,若不是之前收到便签要辅佐大奏,她一把肃威出鞘,谁能拦得住她?
“之前寡人的确认为你是骗子,前两日下令将你软禁是不想让奏公的人和你接触。”成王拿出一个青铜爵斟上酒,推到甄寻面前,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到:“你误会寡人了,之前寡人不是派公子高装样子救太妮王姬,而是去杀她。”
俎、弹、伐、尞、沈、副……成王盯着甄寻,似乎要将她看穿了般,带着悲怜一字一字地说着,看着甄寻不知所以的表情,成王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低沉幽怖的笑声,他缓缓站起身,伸出白皙的手想要去摩挲着甄寻白瓷一般的脸庞,口中喃喃道:“你不知道吗?你不是神女吗?你怎么能不知道呢……”
甄寻一把甩开眼前“疯批”少年伸过来的手。
成王顿了顿,脚步一个趔趄,扶着桌子,自顾自说:
将人置于火焰上炙烤称为“烄”。
将人用斧钺剁成肉块称为“岁”
将人挂起来,从中间刨开,掏空内脏,一分为二,称为“卯”……
甄寻由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惊惶,她会想起祭台上太妮王姬复杂的神情,莫非,成王拍公子高是为了给太妮一个干脆的解脱?眼前神志已经略有不清的成王还在如数家珍地向甄寻说着人殉的方式,甄寻也感受到了成王这种”疯批”举动背后的原因。
商人们认为,上天主宰着人间的一切祸福,而想要获得他们的祝福,就需要不断的献祭,只有献祭的越多,得到的祝福才越多,从粮食到动物,从动物到奴隶,再甚至是和自己同宗同源的亲人和贵族……
当奏朝联军大兵压境之际,虚无缥缈的鬼神没有出来保佑残暴的殷商,奏人都以为,保佑殷商的神灵早已消失,或许,他们根本就从未存在过。
可事实呢?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告诉她,她正是他们一直祭拜的神,可是,更让成王感到可笑的是,那些被鬼神“吃肉喝血”的万千生灵的牺牲根本就是毫无意义。商人亦或是奏人,他们所做的一切神明根本就不知道,他们费尽心思用对祭品的残忍体现自己的虔诚,也不过是一场感动自己的狂欢。那么,所有人在神明的眼中,都是一群蝼蚁吗?
“我之所以不相信你,是因为堂堂神女又怎么会对自己的贡品那么吃惊?”
从怀中掏出一个坠子递给甄寻,甄寻看着那枚人类牙齿恍然大悟,自己的贡品?难道那些无辜的人都是因自己而死?不对,难道那些人都是献给神明的祭品?
商奏在史书上并未太多笔墨,甄寻只是大概记得除了三三两两的亡国之君,这段历史给人留下的是一片远古而又悠长的神秘,一个恐怖的猜测在她脑海中愈发清晰起来……
这次穿越根本就不是一次意料之外的旅途,而是天道对她血淋淋的恐吓!
她在一个法制社会长大,所以不会对罪恶熟若无睹,她接受过文明的教育和平等的理念,所以不会坦然接受封建和阶级,她被神祇选中,拥有了超过凡人的法力,她就做不到对苍生的痛苦束手旁观。
“我能做些什么?嫁接的成果还要等些日子,我能为大奏的百姓做些什么吗?”甄寻问道。
成王端起那个盛满酒的铜爵,要递给甄寻。
“我要废除人祭。”
甄寻点头,“人祭理应废除。”
“我要大奏五谷丰登。”
甄寻回答:“这也是我的目标。”
“我要奏朝江山千秋万代。”
甄寻摇头,“这件事我帮不上忙,殿下您才是大奏的主人。”
成王点点头,示意甄寻接下酒爵。
甄寻接过酒爵,一饮而尽。
两人算是达成了合作,成王给甄寻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去调查一处外地的宅院。
甄寻和公子高换了一身普通装扮,骑上良驹奔波了几天才到达了目的地。
这个小院落位置偏僻,高高的围栏即使过了几十年依然能看出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森严。甄寻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拉住公子高就直接穿入墙壁之中。
几个房间都落上了厚厚的灰尘,角落里一处上了一道大锁的小房间吸引了二人的注意,甄寻手指轻点,锁头自动打开,掉落在地上,像一声重重的叹息。
门板打开,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略带霉味的竹木混杂着一些其他味道,久违的阳光照射在几个摆放整齐的大箱子上,在奏朝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甄寻已经能辨认出来,这是放久了的骨头和龟甲的味道,也就是说,这件小屋里存了大量的书简和甲骨。
不知什么东西扫过甄寻的指尖,痒痒的,甄寻低下头,看见狗尾巴草的茎杆上坐着一个一个毛绒绒的小团子,甄寻并不意外,自从她知道自己“谷魂”的技能觉醒之后已经看见过很多草木精灵了,眼下这个狗尾巴草小团子紧紧抱着甄寻的一根手指看向地上一处白色的物件,似乎是暗示着什么。
甄寻看向那个半掩在泥中的物件,圆溜溜,白森森的,是块石头吗?看起来莫名有些诡异,她好奇地将那个东西刨了出来,似石非石,似木非木,轻轻拨开上面黏附着的泥土,甄寻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一对空洞的眼眶。
她手中捧着的正是一颗残缺的颅骨!
“你捧着它做什么?”公子高听见甄寻这边没有声响,便过来看看。
“这个……是人的头骨吗?”甄寻迟疑着发问。
“商朝的人祭罢了,不过也有可能是个被分食的羌人俘虏。”公子高声音闷闷的,他拿出一根长树枝递给甄寻,“这东西很常见的,当心别被绊倒。”
甄寻强忍住想要发抖的手,控制住想要将这颗颅骨丢出去的欲望,呆呆地站在原地。那对已经没有眼球的空洞目艮眶仿佛穿越了时光,横跨了生死在向她控诉,向她呻吟,向她质问。
公子高的司空见惯更是让甄寻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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