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第二章
她本就主意大,心气儿高。被人指着鼻子骂了还不能还嘴。这日子过得憋屈。
大漠的孤雁,江南的山水,诗和远方,趁着年轻,她都想去看看。
名为乔家大小姐的枷锁一下子就被打开了。
那些责任、负担、名利之心似乎也统统远去。
她不需以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京城贵女中的典范、世家小姐的翘楚需要这些名头的是乔家大小姐,不是她。
剥离了这个身份的她,只想做自己。
女子这一生,太不自由。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同一件附属品,从这个家被抬到那个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恍恍惚惚就过完了一生。
世家大族内里的藏污纳垢,她也不是没见识过。就连公认的恩爱夫妻乔家大老爷和大夫人身边也不是没有旁人的,否则她那几个庶出弟妹从哪儿来的。
而祖母不止一次暗示的远大前程,更让她心焦不已。
不如远行,看遍了各地的风光,尝遍了各地的美食,然后找个山清水秀、景色宜人的庵堂定居做个姑子,潇潇洒洒自由自在地过一生不好吗?
当然,她这般任性的要求被乔大老爷断然拒绝。
可谁知老夫人却答应了。
她说:“阿蓉,祖母知你心胸广阔,不在这一宅一家之内。想出去走走就去吧。不过,去哪儿怎么走你得听祖母的。你一个女孩儿带着仆妇出行,我不放心。”
如此,她,江嬷嬷,小瓶儿,赶车的胡子叔,另加六个护卫一路从北往南,从京都到扬州,再从扬州到宁远,足迹踏遍了八省,走过了大半大夏的疆土。
乔老夫人能同意也是经历了多番权衡利弊。一则是为了暂时安抚二姑娘(西北来的姚姑娘被认了回来,在府里排行行二。),二则也是真心疼怜惜乔蓉,让她出去走一走看一看,散散心。
不过乔老夫人可不知她那大逆不道的姑子梦,否则定然不会同意。
乔家多年的精心培养,是打了谋那泼天富贵的主意。可不能任由她任性。
再者乔蓉实在太争气,京都双珠的名号连宫中都有耳闻。
按照老夫人的计划,乔蓉一行由北往南,再由南往西,便可归京。
可谁知事情发展不由人心。她这一走就是两年。
彼时,她正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往回走,却收到了家中急信,让她带着家仆暂去宁远避风。
原来,太子骤然被卷入魇咒之事,陛下大怒,不光圈禁了太子,还连下数道旨意,抄斩了三个侯爵之家,下马了数名官员,京都一时风声鹤唳。就连一直明面上与太子毫无干系的乔大老爷也在大殿之上被陛下狠狠痛斥了一回。
谁知这时却有谣言传出,说太子在皇后娘娘的千秋宴上,对那位乔家大小姐一见倾心,非卿不娶。
皇后娘娘疼惜膝下这唯一的儿子,打算将乔大小姐娶回来,一解儿子的相思之苦,二慰儿子的圈禁之苦。
因这莫须有的传闻,乔蓉因祸得福在这西南小城宁远定居了下来。
乔家在这宁远有一门远亲—章家。
章家与乔家既沾亲又带故,是个能相托的人家,且家世清白,人口简单。
章家老太爷与乔老太爷是同窗,只是章家太爷时运不济,中了进士,却早早病逝。章家还未兴起便败落了,在十五年前回了老家宁远县。
其次,乔家老夫人与章家老太太乃是未出五服的堂姐妹。只因这姐妹俩年岁相差甚大,又离得甚远,联系也并不紧密。
只是到底是同本同源,到了章家,乔蓉也算是有了依托之地。
出于谨慎,他们对外宣言乔蓉是章家老太太的娘家亲戚,也不算离谱。
决定了暂居章家之后,乔家就派人买下了与章家一墙之隔的一座两进小院。一番修葺,独成一个小院儿,内有小花园一个,前面一进朝南三间正房做了薛蓉的闺房,后一进改成了库房及嬷嬷小瓶儿等人的住所,另有小厨房一个。
小院儿与章家主宅之间只隔一道门儿。关了门是两处,开了门是一家。
乔家为了她,也是费尽了心思。
这日一早,小瓶儿心喜异常地端着一碧青瓷碗儿进了屋:“姑娘,先饮了这碗羊乳吧。江嬷嬷早早起了,按照您的口味,亲自去小厨房烫的。”
“哪来的羊乳?”薛蓉奇道。
“老家遣人送年礼来了。大公子特特吩咐的,说您日日早间要饮一碗,还送了两头母羊来。”
薛蓉闻言,心中又喜又愧。她那么任性地走了,可大哥却连她的这点小爱好都记在心里。
“这次老家来的人是谁?”
小瓶儿动作一顿:“这奴婢却是不知,姑娘容奴婢下去问问。”
薛蓉摆手道:“让嬷嬷去吧,你去找些过年用来赏人的银裸子来。他们走这一趟也辛苦了。”
来了章家近两年,没了仆婢环绕,没了锦衣玉食,她却过得自在,过得踏实。
自个儿换好了衣衫,出了寝间,坐到八仙桌前,看着桌上香气萦绕的新鲜羊乳有些发愣。
不一会,江嬷嬷掀了帘子进来。
“姑娘,来的人咱不认识。说是府上新进的二等管事。”
薛蓉微微抬眼,诧异道,“新人?”
乔家乃山东望族,乔老太爷这房在其祖父这一辈时迁至京都,虽是分支,但行事作风一向以世家豪族自居。府中的管事都是家生子,少有半道投来的。
江嬷嬷点头继续:“不知何故,赶车的车夫,跟随的小厮都是新面孔。老奴一个也不认识。”
她先是一惊,难道家中出了何种变故:“嬷嬷可有打听,家中可安好?”
江嬷嬷见她面带忧色,忙道:“家中无事。大少爷已定下了亲事,说的是内阁焦首辅家的小娘子,明年年初完婚。”
“那便好。”哥哥能定下首辅家的娘子,说明乔家此时很是稳当。
她将疑惑埋在心里。
此时,小瓶儿抱着一只黑漆牡丹纹匣子出了内室。
匣子里都是一些红封,用以打赏人的。
“嬷嬷代我去道一声辛苦吧。”
江嬷嬷道了一声‘是’,从匣子里取走了一个10两的及数个2两的,低头出了屋子。
哎,不知府中是何打算。姑娘如今都15了,若不是突然蹦出个二姑娘来,此时早就相看好了人家,准备出阁了。
江嬷嬷带着满心的忧虑去了客院。
“姑娘,您快喝了这羊乳吧。凉了就膻了。”说话间,小瓶儿快步进了里间,动作麻利地收拾床榻和卧房。
虽有主子的体恤,但在江嬷嬷的□□下,小瓶儿进步明显。两年时间从一个只能在屋外伺候的小丫头迅速成长为一个包揽一二三等丫鬟各种活计的大丫头了。
突然,一声闷哼从外间传来。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小瓶儿心下一慌,抛下手中的被褥,急急出了里间。
眼前的一幕让她心神剧颤,只见她家姑娘口吐白沫,脸色青紫地倒在地上。她双手发抖,踉跄着扑倒在她家姑娘跟前。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她抖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有气儿,顿时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大声呼喊:“救命啊,来人呐,快来救救我家姑娘。快去叫大夫。嬷嬷,嬷嬷,您快来……”
撕心裂肺的尖锐喊声打破了秋日早晨的宁静。
刹那间,这寂寥的小院乱成了一团。
尤其是大夫说院里的姑娘是中了毒,大概是没了活命的机会。这消息将身强体壮的章家大爷吓得绊倒在了自个儿院门口。
在章家,知道乔蓉真实身份的只有章老太太和章家大老爷。对乔家来说,这是个假的金疙瘩,但对章家来说,那是他们必须好好守护的宝贝疙瘩。
维系章乔两家的纽带可都在她身上。
此时的乔蓉意识模糊,呼吸困难。她只觉得好痛,太痛了。从喉咙到小腹,整个人像是在火里烤,油里滚。
她妄图释放这无尽的痛苦,想呐喊,可喊不出来;她想翻滚,可动弹不得。
周围的嘈杂渐渐离她远去,意识迷离之际,耳边突然出现一道稚嫩的嗓音:“想活着吗?想查出害你的凶手吗?你才15岁,大好的年华,就这么死去,你甘心吗?与我合作吧,我保你性命,你为我办事。”
“你是何物?”她在心中问道
“你唯一的救命稻草。想活下去,就快快答应吧。”
“死了或许是解脱。”身体的疼痛让她难以思考,但这声音出现地突兀又诡异。而她向来聪慧,自然明白此物在引诱她。
有生的希望,谁会想死。然与人博弈之时,切忌不可将底牌显露人前。
“愚蠢,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你妆匣里的金簪玉簪、金步摇宝石步摇、成套的金玉首饰统统不要了?哦,还有你柜子里藏着的那叠子银票。”
“呵,金银不过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薛蓉维持着表面的淡然,继续与它扯皮。
脑海中忽然响起了掌声:“好,很好。如你这般豁达高洁之人,实乃少见,在下佩服。不过毒素即将蔓延,深入五脏六腑,便是我也束手无策。你还有十息时间,好好享受这最后时光吧。”
“10,9,8……”
讥诮的嗓音在替她倒计时。而身体的痛楚似是被它唤醒,不断地侵蚀着她的神经,痛得她面目扭曲,神智昏沉。
“合作什么?”她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四个字。
听她服软,声音的主人轻呲一笑:“一桩小事,对我而言千难万难,与你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我不害人性命……”
“呵,好巧,小爷我也不喜欢杀人。你还有三息时间……”
“我答应。”显而易见,以性命为筹码,她输得彻彻底底。
话音刚落,乔蓉便觉肠胃一阵翻滚,喉间有异物堵塞,‘呕’地一声,将之全数吐出,一团黑色腥腻之物落地。
外间的大夫此时已收拾好了药箱,对着呆坐在旁的章老太太道:“我医术有限,此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真当是无从下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时,小瓶儿突然冲了过来,抓起这老大夫的袖子就往里拖:“大夫,我家姑娘睁眼了,您快去瞧瞧。”
老大夫心中一凛,别是回光返照吧。然这小婢力气大得很,挣脱不得,只得随她进了内室。
内室之中,薛蓉已恢复了清醒,只是喉咙如被锯子锯过般的痛,无法出声。见了焦急的章老太太,只能用眼神示以安慰。
“我的儿,你可总算是醒了。”章老太太见她眼神清明,心中大石顿时落了地。
老大夫把脉,心中惊疑不定,之前脉搏跳动无力,呼吸窒塞的濒死之相何故消失了,又换成了左手,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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