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第一章
“江嬷嬷,你说咱们还能回去吗?”
江嬷嬷闻言神色骤变,忙从矮凳儿上起身,悄悄探头看向内室。见室内毫无动静才回头狠狠瞪了小丫头一眼。
小声骂道:“死丫头,胆儿肥了。”
小瓶儿忙求饶:“嬷嬷,这不是姑娘睡了,我才敢偷偷问您。”
江嬷嬷闻言神色稍稍缓和:“以后这样的话不许说、不许提、不许问,知道了吗?”
小瓶儿性子虽直,但人不傻,一听她这话,哪还能不明白。
满心满怀的涩意涌入心间,她微垂着头,呐呐出言:“姑娘可真是太不容易了些。”
侧卧在房内酸枝木拔步床上的美人儿早已睁开了眼,懒洋洋地躺着,静静地听着。
心头忽然涌来一个荒诞的想法,若她这会儿死了,墓碑上该刻个什么名儿来道明她的出处?
乔氏女?薛氏女?亦或是姚氏女?
她是乔蓉,薛蓉,亦或姚蓉?
在乔家的记忆似已恍如隔世,却又不模糊。
哎,怎么办呢?她想祖母了!那个睿智慈爱又纵容着她的老太太。
她伸手拽了拽床边的摇铃。
不一会,小瓶儿就打着一盆温水进来了:“姑娘醒啦,先擦把脸吧。”
净了面,洗了手,江嬷嬷端着一盏茉莉花茶满脸笑意地走进了内室:“姑娘,你前头儿窨制的茉莉花茶大约是成了,奴婢闻着茶胚就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索性泡上一盏来给姑娘尝尝。”
薛蓉浅浅一笑,纤手微抬,绸质薄袖随之滑落,一截玉白皓腕映入眼帘。
她端起茶杯,凑近闻了闻,眉目舒展,杏眼微弯,如骤然点亮了的星光,雍容了整个室内:“香。”
小瓶儿也在一旁凑趣:“姑娘也赏奴婢一杯吧。这香味勾得奴婢肚里的馋虫上下翻滚呢。”
薛蓉闻言,细嫩的指尖儿点了点她的额,笑道:“不过一杯花茶,瞧把你给馋的。”
小瓶儿不依道:“这可是姑娘亲手做的,能是一般的花茶嘛!”
笑闹一通,她换了衣衫,坐在外间的大桌案前,认认真真地看起了话本。
旁人若是没瞧见那书皮上的大字儿《夜半狐仙来》,定以为这姑娘在钻研什么深奥学问。
这习惯来得别扭。依她本心,看话本子就该歪在榻上,摆上几样酸甜可口的零嘴儿,再配上一壶清茶解解腻。
可小时这享受的模样被大哥瞧见了几回,下狠手给治了。理由是有辱斯文,又费眼。
不光收缴了她所有的话本子,还手握戒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坐姿。
乔蓉暗搓搓地认定了他是羡慕嫉妒。毕竟在乔老太爷和乔大老爷的双重督促下,乔大少爷的日子过得委实凄惨了些。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她哥用功时。
哎,她也想大哥了。
与乔家的渊源起于一场地动。
朝晖九年腊月初三,连续三天的积雪压塌了京都大半的屋舍。随之而来的大地动,更是让这繁华之地陷入了劫难。
而怀胎九月的乔家大太太惊惧之下动了胎气。
人心惶惶,哀声连连,到处都是残桓断臂。府中派了几波人出门叫大夫,都是有去无回、音信全无。
不得已,大老爷亲自带着四个身强体壮的仆妇抬着大太太染血的床板进了还剩一间药房的会春堂。
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棚子里,一个产婆顾着五个产妇,产妇们嗷嗷痛叫,几个小婢进进出出,一盆盆的血水往外倒,好不慌乱。
天光大亮之时,五个产妇只剩下了四个,五个婴孩均是早产,只活了三。
薛蓉就是那三个幸运儿之一。
她被抱到了乔大太太床边,从此入了乔家,成了乔家大小姐。
然或许是命中注定,假的终究是假的。早得了诰命,可称夫人的的乔大太太,在两年前的一次外出礼佛时,突然带回来一个姑娘。
那姑娘怎么说呢,与乔大太太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同样的桃花眼,圆脸蛋,便是身段和神韵,也像极了年轻时的大太太。
此时乔大老爷已官至吏部侍郎,正三品的京官儿,调查13年前的一桩旧事,不过费了些功夫。
人证物证俱全,稳婆供认许是当夜太过混乱,人手不足,她一时忙昏了头,将两个女婴抱错了。
一个无心之举,彻底改变了两个女童的命运。
那姑娘是个命不好的,去了姚家,母亲早亡,小小年纪的她就在后娘手中讨生活。
姚家上数三代都是泥里刨食的。其父若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也不会投军了去。幸而他有三分运道,七分蛮力,一步一步往上爬,如今是一七品校尉。
士农工商,姚父算是带着姚家爬进了士族阶级。
但家中日子仍不宽裕,一朝得志,总要抖擞。原配,继室,妾室,所生的子女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还有老家的兄弟姐妹要帮扶。
她虽也勉强算是个官家小姐,却需日日跟着继母,和姐妹们一道做绣活儿。
若不是这次她死皮赖脸的要跟着嫂嫂回京,遇到了乔大夫人,也不知还要在西北熬多久。
弄清了事情原委,乔蓉懵了,乔家人都懵了。
乔大夫人日日都要抱着亲生女儿哭一场。她能不哭嘛!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瞧瞧宝贝女儿这手,骨节突出,手指粗硬,十足一双做多了绣活的手。簪缨世家嫡出长女居然成了别家的绣娘。
再瞧瞧这脸,十多年西北风霜的洗礼,肤色黑中带红,肤质粗糙,再加上两颊上的红鸡蛋儿,活脱脱就是一乡下土丫头。便是府里的二等丫鬟都比她体面。
见了乔蓉,也没了往日的温和,甚至冷淡地好似是不想多看她一眼。
十三年精心教养而成的淡雅、矜贵和娇妍,像一击冷厉的巴掌狠狠甩在了她脸上,像一根毒针狠狠地刺进她的心窝。
她的心肝、她的肉代替这个人在姚家受了足足13年的苦。
每见一回,她的心就止不住地痛。总有一股子无法排解的恨意时不时地萦绕在她心间,让她想要发泄在这个她眼前长大的女孩身上。
然理智还在,她知道她的无辜,尚在襁褓的她无法选择。
可心中的那道坎却无论如何都迈不过去了。
老夫人也时不时地就要唉声叹气几回。
大哥是纠结的,下面的弟妹是茫然的。
整个乔家似是因为她陷入了阴云之中。
这事儿可咋办?
一边是养育了十三年的女孩儿;一边是骨肉血亲。
乔老太爷已仙逝,如今家中做主的是乔大老爷。
依着大老爷的意思,便是两个都不放弃,就说当时生的是一对双生子。只是局势混乱,一个丢了,近日才找回。
然亲闺女不依了,鸠占鹊巢的主儿居然还想继续留在乔家吃香喝辣,锦衣玉食。那她这么多年受的苦算谁的,白受了。
她日日哭,夜夜闹,执拗的西北姑娘就一句话,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这可把大夫人给心疼坏了。
“娘,让她滚去西北。凭什么她还能住在我家。这是我的家。”
“娘,我不要再看到她。每次看到她,我就恨。我活得艰辛,从六岁能拿针起,每日都在埋头做绣活,腰酸背痛且不提,有时手脚慢了,连饭都不给吃饱。”
“而她呢,顶着我的身份,在乔家,学着琴棋书画,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锦缎,凭什么?到底是凭什么?”
甚至有一次这泼辣的姑娘直接闯进了乔蓉的院子,手指几乎戳到了她的脸上,声嘶力竭地叫她滚,让她别死皮赖脸地赖在乔家。
此般种种,让她将心中远行的计划落了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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