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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槐园厅堂

        孟筱抱着黄木匣子坐下,小脸粉扑扑的,明亮的眼睛看着对面云彦,想起身,又舔了舔唇摁下念头。

        云彦好多年没见她,只记得那会儿孟筱很瘦很小,眼睛大大的,说话细声细气,仿佛很容易受惊。现在长开些,眉眼中少了局促平添几分自信,想来是随时间历练成的。

        他交握着手,目光时不时往内间扫去。

        孟筱忽然起身走到云彦跟前,垂下眼皮双手递过去:“兄长,此番进京,在府里叨扰许久,没甚能拿出手的礼物,若兄长不嫌弃,便收下筱娘的这份薄礼。”

        云彦本想站起来,可孟筱杵在跟前,倒叫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仰起头来回道:“表妹何须见外,何况我多半时间都在宫中编纂,前后忙碌奔波的人其实是你嫂嫂,从头至尾我便没费过气力。”

        孟筱咬着唇,睫毛沾上一丝水汽,“不只是给兄长的,我给四姐姐和八妹妹都带了礼物。初见嫂嫂,筱娘不知嫂嫂喜欢什么,便没敢唐突,下回我也会给嫂嫂准备的。”

        谢瑛本不想听他们说话,可两间房隔音不好,孟筱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真切,小姑娘的心思显而易见,怕早就看中云彦,当初碍于家世不敢表露,如今孟姨父升迁进京,两家真论起来,也是配得上的。

        周瑄此番提拔了不少官员,像孟姨父这种文官清流,任地方官时政绩卓越者,深受当今看重,日后定然会平步青云,官道亨通。

        谢瑛拉高被沿,遮住脸孔,浑身上下热燥燥的,如同被人架在炭盆上炙烤,血液流淌着激荡着直往颅顶横冲直撞,心烦意乱之际,她觉得自己仿佛下一瞬就能燃烧,每一寸皮肤滚烫,烫的她咆燥难安,恨不得自己立时烧成一把灰烬,算完。

        指甲掐进肉里,疼痛消减下暴躁,她伸开掌心,看着蜿蜒流下的血,慢慢缓和呼吸,打了个冷战,听见孟筱告辞。

        “阿瑛,”温暖的身体倾斜过来,云彦见她双眸紧闭,腮颊潮红,呼出的气息带着浓热,不禁伸手覆在她额头,一下蹙起眉来。

        “阿瑛,你起高热了。”

        病势来的又急又重,谢瑛昏昏沉沉睡着,耳畔能听到嘈杂的说话声,有时候很乱,有时候又很安静。

        她烧的厉害,腮颊始终泛着病态的红晕,白露与寒露轮换为她擦拭身体,那中衣湿透,刚换下来又裹上热汗,如此几番,好歹降下温来,只一张脸白戚戚的,陷在浓黑的发间,一两日的光景好似清瘦许多。

        云臻扫了眼歪在床前,紧握谢瑛左手的云彦,嗤笑道:“难为六郎慌里慌张守了一天一夜,大罗神仙也得被你感动的痛哭流涕,不过就是个小病症,兴师动众弄得像是要死人一样。”

        “阿姊!”云彦扭头冲她喊了声,云臻悻悻瞪他,知道自己失言却还是理直气壮。

        “我小产那会儿也没见你怎么着,咱们到底是有血缘的姐弟,竟还比不过一个外人亲厚。”

        云臻咬着细碎的笑,恶狠狠气道。

        云彦将谢瑛的手塞到被中,又落了帘帷,这才走到云臻面前,他比云臻高出一头,生得面如冠玉,温和儒雅,可被昏黄的烛光一照,那眸中怒火犹如凶猛恶兽,大有吞噬毁灭的意味。

        云臻耷拉下眼皮,掩饰住内心的慌乱,曾几何时,羔羊般的弟弟也变得魁梧凶悍起来,才说几句,就恨不得吃了自己。

        谢瑛生病这几日,府里乱了套。

        曹氏久不掌中馈,做惯了闲人贵妇,不曾想各处管事拿着账簿日夜烦她,直把她看的头昏脑涨,应对无措。

        自此她才明白,人一旦习惯慵懒,哪里还轻易回得去忙碌劳累。

        府中除了云彦,最盼望谢瑛好起来的,便是曹氏了,她吩咐下人将上好的补品送去,又叮嘱大夫尽心尽力,仔细看护媳妇。

        云臻看在眼里,心里就像扎了若干刺,愈发不是滋味。

        适逢孟家选好宅院,打算搬迁,曹氏便又亲自安排人手为其帮忙料理,前后忙了两天才规整完。

        新宅不大,只是个两进两出的院落,自然比不得忠义伯爵府的派场,孟季同在长安县下辖的万年县任职,不常在宫中行走,故而为了能让她们母女有照应,便选的距离伯爵府极近,只有一坊之隔,环境雅致,人口简单。

        曹姨母下帖子宴请,谢瑛将将才好没多久,便让白露将贺礼备好,由云彦代劳一并捎去。

        寒露端着炖好的汤药,进门后小声道:“娘子,车套好了,外面的事也都安排妥当。”

        谢瑛已经换好衣裳,外头罩了件轻软披风,兜帽遮脸。

        府里的马车先是去了谢瑛名下一家珠钗铺子,继而便停在后院休憩。与此同时,谢瑛悄悄带着寒露出门,拐角登上另一驾马车,朝东奔走。

        何琼之尚未自立门庭,故而还是住在老宅,他见着谢瑛的信物,心里头咯噔一声,便赶忙往外走,一出大门,迎面看见不招眼的角落停着一辆朴素的马车,车上没有标志。

        掀开车帷,对上谢瑛那张脸。

        何琼之一愣,进去后第一句话便是:“十一娘,你这是在婆家受委屈了么?”

        几日前还细腻莹润的脸骤然消瘦一圈,显得下颌尖尖,弱柳扶风。

        谢瑛捂住唇咳了声,何琼之忙把车帷放下,坐在斜对面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出来前,他就猜到谢瑛想说什么,虽然为难,却还是得见她,即便拒绝,也得亲口说才是。

        毕竟是年少的情谊,弥足珍贵。

        谢瑛知晓何琼之为人,便索性不与他绕弯子,直截了当问其伏击案审查情形。

        何琼之见状,也径直回她。

        两人沉默着,外头人来人往,熙攘热闹,可谢瑛却觉得仿佛置身茫茫冰雪中,视线模糊,身体里那股子闷火又肆意乱窜,她闭了闭眼。

        “能不能求你,将我阿兄的罪行抹去。”

        说完,脸腾的一下火热,谢瑛攥着帕子,腰背尽量挺直不让何琼之看出自己的难堪,她抿着唇,满怀期待的望过去。

        记忆中的谢瑛,从来都是鲜活明朗,浑身充满无穷的生命力,好像总在笑,没什么事能难住她,而绝不会是现在这种模样,隐忍委屈拼命挤出讨好的笑。

        何琼之心里头不自在。

        紫宸殿

        灯火通明,暗香浮动,周瑄披着外裳坐在长条案前,手边压着书籍,抬眼瞥了下对面人。

        不过一刻钟,何琼之偷偷打量他十次,欲言又止。

        周瑄垂下眼皮,并未点破他的举动,右侧的案录摆放齐整,最上面搁的正是最新审结的城外伏击案。

        此时能让他坐立不安,心神不定的恐怕也只有那一个人。

        周瑄眸色渐深,翻动纸页带的烛火猛地伏低,又惶然拉高,光影诡异的投落在帘帷上。

        “陛下,”何琼之一咬牙,直起肩膀道:“这上面是伏击案所有人员名单,若无异议,臣便着刑部官员拟定罪行,下发至”

        “厚朴,名单上好像少了一人。”

        周瑄没抬头,声音也如往常般清润,修长的手指点在案面,光影交织下,有如美玉一般。

        何琼之硬着头皮道:“臣自作主张,划去了谢家四郎,还望陛下治罪。”

        “你念旧情不足为过,只是这件事,你不能插手,也不准插手。”周瑄凛着眉眼捏起笔来,翻开审结的案录,在最后面名单中接着写下:“谢楚。”

        “厚朴,你若再行差池,朕不会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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