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谢瑛不敢相信,云臻竟用如此惨烈的方式与吕骞断绝关系。
她亲眼看着云臻撞到桌角,四方红漆雕花大案被撞翻,云臻捂着小腹痛苦倒地,血很快流淌出来,与云臻的痛苦声交缠在一起,触目惊心地涌入眼帘。
吕骞怔住,忽的蹲下,伸手想去触碰云臻,半途又缩了回来,双手死死抠着头,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粗重的呼吸声急促而又悲痛。
云臻蜷着身子,疼痛使得她面容扭曲,血液自身体消逝,她的唇也很快虚白,额上浮出大片冷汗,攥着衣角的手忽的一扬,指甲划破吕骞的左脸手臂掉在地上。
“四娘,你很好,很好。”
吕骞慢慢站起来,涨红的脸上泄出愤怒和挫败,他踉跄着抵在桌沿,望了眼被撞翻的大案,目光冷冽的瞥向云臻小腹。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拿笔,我这就签下和离书!”
梧院的灯彻夜未熄。
曹氏回来后便扑到床前,握着云臻的手不松开,她亲眼看着一盆盆血水端出,女儿的脸惨淡无色,屋里泛着浓浓的腥味。
云臻昏死过去,时不时因为疼痛发出呻/吟。
外间,鸦雀无声。
公公坐在圈椅上,神情凝重,一语不发。小女儿云恬攥着手帕,时不时朝木门看一眼,既害怕又不敢发问。
谢瑛亦坐在圈椅上,腰肩笔挺,目光沉静,然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总会想起云臻身下的血,她凄惨的哭嚎。方才救治时,大夫撩开衣裳,云臻小腹处撞击的淤青清晰可见,是用了十足的气力,也是下了决心除去孩子。
谢瑛抬起眼来,正巧对面云恬看了过来。
小姑娘眉眼中皆是担心害怕,她半张着唇,想开口又默默咽了下去。
曹氏走出来,双眼通红,拿帕子擦拭泪花,忠义伯起身,上前将人扶住,曹氏靠在他怀里忍不住又是一通低哭。
灯火重重,谢瑛眼前一花,心里却很是明朗。
若公婆讲理,那她便也是个恭敬孝顺的,可他们若是想将错处一概推到她身上,责怪抱怨,那她必然不答应。
谢瑛抠着掌心,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明。
曹氏看过来,暗哑着嗓音小声道:“瑛娘,你一直都是个懂事的,怎么这回反倒没劝住四娘,她失了孩子,半条命都险些搭进去,你怎么就”
忠义伯咳了声,把手搭在曹氏肩上,道:“没有弄清缘由之前,不要冤了瑛娘。”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是清楚,忠义伯感叹,握住曹氏的肩膀让她先坐下。
谢瑛理解曹氏的心情,也不介意她方才的发问,况且公公替她解围,她没必要做无谓的争执。
屋里头总算消停,婆子拾掇好脏污衣裤拿去院里烧了,翠碧哆嗦着从内出来,一打眼对上谢瑛,立时吓得面如土灰,扑通一声跪地。
曹氏皱眉,与忠义伯不约而同朝谢瑛看去。
“你不必跪我,事先我已说过,若四娘出什么事,你掂量着看。”
谢瑛声音不大,字字铿锵。
曹氏纳闷,谢瑛便让翠碧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翠碧和主子一样,都是外强中干,遇事兜不住的人,故而全都交了底,包括早就知道四娘子有孕,隐瞒不报,后又从府外请大夫开堕/胎药,一桩桩一件件,打从吕家离开,交代的清清楚楚。
曹氏惊得往后一仰,“四娘他,四娘她为了和离,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她她怎么舍得?”
翠碧抽噎着点头:“娘子也是走投无路,她原想着大娘子和老爷会帮她出头,料理和离,再不济,还有六哥儿——”
谢瑛睨她:“你说清楚,是你的揣测还是四娘的意思。”
翠碧怔住,忙闭了嘴,这才想起云臻曾当着面否认过。
云彦子时才回来,彼时曹氏和忠义伯已经回院入睡,只谢瑛守在梧院外间,主持打点。
云臻无甚大事,只需静养调理,毕竟落了胎,等同于坐小月子。
谢瑛吩咐将梧院的窗户用明纸糊上,又让人多抬来两座暖炉,添上炭火烧的极旺。
云彦看妻子兀自忙碌,便没有插话。
待两人回去槐园,白露伺候谢瑛洗漱,云彦在旁侧等着,一并清洗完,却见妻子径直上床,拉过衾被将自己团团裹住,整个人倒在软衾之中,并没有想同自己说话的意思。
云彦落下帘帷,躺在她身侧。
屋里静的能听见烛火的烧灼声,熏香袅袅扑入鼻间,与谢瑛身上的清甜混在一起,云彦从后抱住她,低声叫她:“阿瑛。”
谢瑛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今夜忙完一切,谢瑛觉得自己做的很好,便是公婆也挑不出一丝差错。可她又觉得很累,像忙完公事后神经依然绷紧,此时此刻犹在脑中过白日发生的事情,每一步,确认无虞,松了口气,她闭上眼。
身后人更近些,呼吸温热。
“你受累了。”
这句话,就像戳到谢瑛心上,她僵住,鼻尖发酸。
云彦趁机把她摆正,支着左臂撑起身子,右手将谢瑛的发丝抿到耳后,黑亮的瞳仁,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阿瑛,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谢谢你。”
他抚着她的脸,眼神真挚:“这件事本就是阿姊无情,便是爹娘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他们不是怪你,是怨阿姊自私,偏又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你不必往心里去。”
他听说了爹娘离开时的模样,知道妻子受了委屈。
谢瑛想扭头,云彦一手将她箍住,笑:“但凡旁人给你委屈,你回来只管发给我,我保准一个字都不反驳,好不好?”
谢瑛被气笑:“冤有头债有主,我又不是不讲理的。”
“阿瑛若是讲理,怎整晚都不与我说话,我可是顶无辜的。”
云彦故意逗她,谢瑛明白,遂顺着台阶下来,“横竖是阿姊没心肝。”
“是她不对。”云彦附和。
谢瑛又道:“若你有朝一日落难,我定不会同她那般绝情。”
“阿瑛欲如何?”
“你去哪,我便去哪。你死了,我绝不苟活。”
一字一句,直戳着云彦的神经,他怔愣着,随后将人紧紧抱入怀里。
他总有种错觉,妻子待他虽好,可又好的不像夫妻,像上级和下级,主人和客人,礼貌周到的热情,缺乏彼此依赖的亲昵,飘忽不定的疏离感,时有时无。
云臻这两日修养的不错,虽还下红,但比开始好多了,加上日日不断的补品,养的面色红润,丰腴明艳。
她倚着软枕,抱着一匣子珠钗挑挑拣拣,虽然坐小月子闷,可一想到跟吕骞从此没了干系,心里头便忍不住的痛快。
挑了支八宝攒珠红玉簪,对着发髻比划,又不尽兴,朝翠碧喊道:“上回从库房领的料子,让人裁了做成披风,入春穿正好。”
父亲到底有荫封,往后出去她还是忠义伯的千金,谁也不能小瞧了去。
她弯着唇,不由得笑出声来。
这事,还真得谢谢那个穷乡僻壤来的表妹,她不经意的一句话,正好点到实处,若非如此,她怎会顺理成章跟吕骞和离。
不伤到痛处,人是不肯死心的。
云臻眼珠一转,招手让翠碧过来:“你去,把那盘樱桃毕罗给孟筱送过去。”
穷贱是骨子里带的,即便姨父升迁,她也变不成枝头的凤凰,还想着孟筱会如何反唇相讥,没成想她还跟以前那般低眉顺眼,胆小怕事,终是她高看了。
天难得大好,空气里浸润着暖意。
谢瑛换了身窄袖圆领织金短袄,外罩秋香色长褙子,抱上手炉,边走便问:“是那掌柜的亲口说的?”
白露忙不迭点头,激动道:“是,今儿奴婢过去,他告诉我前两日有人卖画,正是娘子寻了半年之久的《春溪图》,掌柜的便记下那人住处,着人来府里传话。”
这幅画是前朝宋兆手笔,此人擅长山水画,鸟兽虫鱼在他笔下生灵有趣,画风也比其他大家精湛出彩,只可惜现留存的画作不多,喜欢的人又不少,故而宋兆画作很是珍贵。
谢瑛挑起车帷,外面比年初时候繁华许多,街上店肆林立,烟火味浓,市集上的物件日渐丰富。
云彦喜欢画卷典籍,寻这副《春溪图》,也是想补给他做生辰贺礼。
再有几日,弘文馆招募的经生书手到位,他也能回家好好休憩一番。
紫宸殿,内殿有人正在禀事。
何琼之在外殿候着,伸手抓了两枚樱桃毕罗,吃了会儿又觉得腻,黄门端来水,小声道:“何将军,圣人让你进去。”
先前在里头说话的人没见着出来,此时却也不在殿内。
何琼之四下扫了圈,周瑄淡声道:“别找了,人已经走了,还不是他能露面的时候。”
此人极其隐秘,是周瑄安插在四皇子身边的眼线,当初他们远在边境,关于京城消息多半都是他来传递,时至今日,何琼之也只是听过他的名号,并未一睹真容。
“等城外伏击案了结,自会将他身份告知与你。”
周瑄往后,靠着雕八仙过海团纹椅背,他坐姿端正,饶是休憩亦克制得体,“今儿有眼线回话,道朕一直寻找的画作有了下落。”
何琼之问:“《春溪图》?”
周瑄点头,起身走到八联落地宽屏后,换上常服出来,冷冷的眉眼往殿外扫去,似沁着笑:“走吧,陪朕出宫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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