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云臻此番回来，正好赶上谢瑛陪曹氏用膳，或许她是特意挑的时辰，进门后明眸往四下扫了圈，继而堂而皇之走过去，冷笑着开口：“眼见着是病好了，唇红齿白养的跟花似的。”
曹氏暗叹一声，还未开口。
谢瑛莞尔一笑，“我不如阿姊忙碌，自然就保养的好点。”
云臻嗤了声，挨着曹氏坐定，明丽的眼睛挟着抱怨：“整个伯爵府都捏在你手里，哪个能有你忙，青天白日竟说瞎话！”
谢瑛顿觉味同嚼蜡，搁了箸筷擦拭唇角，心知云臻又要重提旧事，这一回，约莫不会轻易罢休。
曹氏打圆场：“四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不爱操心的，瑛娘替我劳力，我不知如何高兴。她擅打理，掌中馈以来将咱们府中大小事务打点的井井有条，任凭谁都挑不出瑕疵，府里头上下开销，若不是瑛娘运筹，凭你爹的荫封早就坐吃山空了。
上月她给我留了一匣子极品南珠，珠圆玉润，细腻饱满，要知道今岁珍珠少产，更何况那样品相的好珠子，我对瑛娘是极其满意喜欢的。”
她瞥了眼谢瑛，眉眼间忍不住沁笑。
云臻捏着手帕，咬牙啐道：“拿咱们府里的东西讨好你，偏你还高兴的不得了。”
“哪里是咱们的东西，都是瑛娘的嫁妆。”
曹氏啧了声，心满意足的抚着腕上新编的镯子，她是真心喜欢现在的日子，不用费力操劳，手头又有使不完的银子，每月谢瑛还会格外给她和云恬准备礼物，比神仙还恣意。
她的这个儿媳，除了刚直坚韧些，别处做的都很合心意。
谢瑛吩咐人收走膳桌上的吃食，命丫鬟退到廊外守着。
“所以母亲是不管女儿了吗？”云臻眼圈一红，酝酿着眼泪。
曹氏惊：“你这话什么意思？”
“母亲张口闭口都是瑛娘，阖家过的悠闲自在，哪里还惦记女儿的处境，怕是等女儿死了，连收尸都不去！”呜呜咽咽的哭声满腹委屈，云臻边哭边闹：“你们已然把我当成外人，压根不想管了对吗？”
曹氏抿了抿唇，深知接话难，不接也难。
谢瑛待云臻抽噎的空隙，说道：“阿姊想让我们怎么做呢？”
云臻一愣，谢瑛关切的看着她，又补了句：“阿姊尽管开口，只是不要再哭了，母亲前两日一直在吃丸药，好容易停手，你若是哭的她伤心难受，咱们还得去请大夫。”
她着实烦恶云臻一哭二闹的把戏，许是自小用惯了手段，每回都能得偿所愿，可谢瑛不喜欢，也不想在此事上依从。
原本就是云臻的错，若单纯想和离，谢瑛只会觉得她无情无义，可她今儿冲着婆母大哭一场，目的便很不单纯了。
她说的直接，云臻倒不知该怎么答话了，若按照往常的惯例，她闹一闹，哭的狠些，父亲母亲都会主动为她解决麻烦，从不用她自己开口。
谢瑛简直太阴毒了。
云臻咬着唇，嫌弃而又窘迫。
“阿姊不会是想让父亲母亲替你去跟姐夫提和离吧？”
谢瑛状若惊讶，起身看看曹氏，曹氏哪里料到她会径直戳破，当即慌了，“你这孩子，快别说胡话了。若传出去，叫外人怎么议论咱伯爵府。”
云臻羞得脸通红，硬着头皮否认：“你少编排我，我才没有——”
“是我狭隘了，阿姊怎么可能不顾家族名声，只管自己死活呢。”谢瑛堵了她的话，转头又问：“彦郎最近一直宿在弘文馆，前两日还着人回府知会我，道魏公病了，许久没有上朝，让我备些补品送去。”
云臻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瑛哪里是在说魏公生病，明明就是变着法提醒她，别再打云家的主意，想和离，自己去！
她倒是能和吕骞签上和离书，可日后呢，京中女眷都得说她薄情寡义，落井下石，她得把名声经营好了，故而这事不能自己去提，得找个德高望重的人，最好能说服吕骞，将事情悄无声息办了，别张扬。
魏巡最合适。
爹娘开口，六郎必定不敢不从，那一切就好看多了。
云臻待到半夜都没走，曹氏犯了头疼症，谢瑛贴心，陪着笑脸同坐在软塌上绣花，曹氏见她绣了朵雪白菖蒲，忽然记起再有两日便是云彦的生辰。
“瑛娘，绣绢是送给六郎的吧。”
谢瑛点头，将绣面呈给她看：“彦郎的承露囊有些旧了，正好绣个新的给他，算作生辰贺礼。”
菖蒲寓意好，节节高升，驱邪避疾，云彦又很喜欢。
云臻吃了碗酪浆，心不在焉瞥了眼，“送礼都送不到六郎心坎上。”
谢瑛抬起眼眸，云臻慢悠悠说道：“六郎这辈子收过最好的生辰礼物，是一支笔和一卷纸。”
她存心卖弄玄虚，不往下说，只挑衅的看向谢瑛。
谢瑛心生好笑，也不搭理，低头继续绣花样子。
云臻颇有些不痛快，转而与曹氏搭腔：“母亲可还记得？”
曹氏纳闷。
“是孟表妹送的呀，曹姨母的独女，孟筱，这你都忘了！”惊呼声伴着窃喜，云臻夸张的语气果真让两人目光齐刷刷聚集过去。
曹氏恍然大悟：“对，你不说我都忘了，筱娘亲手做的，六郎收到后不舍得用，就珍藏在博古架上，半年后取出来，做了首咏赋，专门找人装裱起来，多少年了，也不知还在不在。”
“定然是在的，六郎心头宝，哪能轻易丢了。”
云臻拱火，唯恐谢瑛听不出里面的门道，“心头宝”三字咬的清楚明朗。
年幼时，曹姨母带着孟筱在家中住过半年，孟筱整日跟在云彦身后，形影不离，女孩家的心思藏不住，满脸都是对云彦的喜欢，只是那会儿云臻实在看不上孟筱，也就没跟云彦讲。
她那个弟弟，脑子里都是书，怎会看清小姑娘的心意。
曹氏想起曹姨母，又起了兴致，“四娘不知道，你曹姨母和筱娘没几日便来了。”
“他们过来作甚？”云臻敛起幸灾乐祸的笑，蹙眉问。
“你姨父升官做了知州，往后他们便长居不走了。”
云臻猛地站起来，面白如雪，“不走了？”
曹氏点头。
云臻的好心情全没了，本想借着孟筱讥嘲谢瑛，看她吃味的可怜样，可现在全乱了。
她根本不喜欢孟家！
当初曹姨母嫁的不好，曹家都不爱与她来往，云臻没少嘲笑孟筱，当着好些个女孩儿的面笑她粗鄙，没见识，笑她是小门小户生的。
可眼下，孟筱翻身，她自己落得个难屈难伸的地步，若叫她知道了，必然会如当年那般，把受的窝囊气全撒回来。
云臻一身冷汗。
吕骞不会东山再起了，少不得还要被圣人治罪，想要在贵女圈里活下去，不被吕骞连累，就得赶紧和离，越快越好。
云臻心血来潮，当夜便决定在伯爵府住下，她倒要看看，谁能熬得过谁，撑到最后，爹娘还不是要出头了结。
因着曹姨母要来，谢瑛将府里一套别院重新修葺一番，屋内布置典雅质朴，挑的下人也都心思缜密，嘴上严实。
曹氏见后，不停夸赞她得力。
待曹姨母一家赶赴京城，谢瑛派去的人早在码头候着，人一落地，就上了车，马不停蹄赶往伯爵府。
曹家早些年搬离京城，偏居江南一隅，京中也只曹氏一门亲戚。
他们初来，自然没有购置房屋，起初约莫要在伯爵府住宿。
曹氏看见曹姨母，热泪登时涌出，两人伸手抱住彼此，好生嘘寒问暖一番，毕竟是亲姐妹，说不完的话。
曹氏与曹姨母介绍谢瑛：“六郎的娘子，最是能干。”
曹姨母只比曹氏大一岁，皮肤略黑，面上许多细纹，加之连夜赶路显得很是疲惫，两人一比，像是大上十岁的模样。
她叹道：“生了副好样貌，瞧着就是有福气的。”
谢瑛福了福礼，“多谢姨母夸赞。”
“这是筱娘吗，我都认不出来了，果真应了那句话，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曹氏上前，伸手搭在孟筱肩上，扶了扶她的发丝。
孟筱脸微红，柔声唤：“姨母安好。”
曹氏连连道好。
想着云臻的话，谢瑛不觉多看了眼，孟筱与自己年岁相仿，鹅蛋脸，眼睛很亮，鼻梁秀气，皮肤细腻，穿着身粉色对襟长褙子，外面披着绣海棠花氅衣，模样很是文静。
“母亲，姨母，表妹，去屋里洗手边用膳边说话吧。”谢瑛在前头引路，几人纷纷跟上。
席面精致却不铺张，菜肴是谢瑛提前依着曹氏和曹姨母的口味记下，九道热菜，九道凉菜，并有三席汤羹。
她用公筷为曹姨母布菜，坐下时正好撞到孟筱看她。
四目相接，孟筱眼神躲闪，低头埋进碗里。
谢瑛不动声色收回视线，面色如常，心中却慢慢起了犹疑。
回房已是深夜，白露和寒露备好洗澡水，添了木樨花。
谢瑛很累，在圆桌旁坐了会儿，才慢慢起身过去。
“娘子，你脸色不大好，要不要喝点桂圆羹。”白露搀着她，将外面衣裳褪去。
寒露回头，皱着眉心低呼：“娘子便一直没好利索，这几日又都忙曹姨母进京之事，月底的账多，堆叠到一块儿，哪里受得住。”
捧来一盅桂圆羹，寒露气：“还有四娘子，都不叫人省心。”
谢瑛喝完，伸手戳她额头：“仔细被人听去。”
寒露瘪嘴：“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曹家姨母进府，四娘子称病躲在院里不出去，偏又矫情的厉害，燕窝要雪燕，首乌要广陵的，人参还得徒太山的，每日流水似的银子支出去，她可一点都不眨眼，敢情都用咱们娘子的嫁妆补贴，花起来不心疼。”
白露附和：“奴婢也觉得四娘子委实过分了，吕姑爷都来找她好几回，可她真是铁石心肠，连院门都不让进，我都觉得姑爷可怜。”
谢瑛泡在水里，只露出两条细长的手臂，散开的发垂在身后，随着浸入而慢慢浮荡开来。
白露和寒露自小跟着她，说话也没甚收敛。
她睁开眼，“你们觉不觉得孟筱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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