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夜宵之127
因为苏淮回来了皇宫里,杜蘅本就心神不得安宁,隐隐地,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去往南膳房传夜宵的路上,他被长信宫的迷迭公公拦住,便明白自己的预感到底是空穴来风,并非妄自猜度。
养心殿里,温恒正冷冷盯着厅堂正中,勉强站立的顾落轻。
顾落轻面色极差,比屋檐顶残留着的白雪,都好不到哪儿去。
他那日急火攻心,体肤经脉皆有受损,如今拖着这病体残躯,却不顾吕院使的阻拦,偏要来这养心殿里。
若仍是平涯替苏淮之职,随侍于养心殿,倒也能替他说一些话,将他劝出这里。但此间侍立在温恒身侧的人,却是苏淮。
苏淮才不管面前的情敌是死是活。
甚至,他正怀揣着火上浇油的晦暗心思。
“朕都已经准许你留在外朝养伤,你还来朕这养心殿里作甚?”
温恒对顾落轻敷衍冷漠,显然并不欲于他身上再费心思。
“臣听闻皇上有命,教臣养好了伤,便再回来。既然规矩照旧,臣自然来此当值。”
白日里,温恒那一句“规矩照旧”,哪里是对他说的?
他只是让宋喜依旧每日过来,而顾落轻,却直到痊愈再来便可。
顾落轻心中明白,却仍旧执意来此,为的是不能放心宋喜孤身一人,长留在养心殿中。
他惦念她的安危。
所以哪怕他仍病着,也要倔强地硬撑到底,来这养心殿与她相陪。
苏淮以朱笔蘸墨,空举着,再待温恒口授诏命。
温恒终短叹一声,抬手轻轻按在了他衣袖上,示意他暂且搁笔。
他带着薄怒与无可奈何,稍倾身子,打量座下的顾落轻。
“你伤好了?”
虽是问句,可金殿中哪一个听不出,皇上这话里带着质疑与深深嘲弄,并没有在等待顾落轻回答什么。
“苏淮你看看他,被朕的喜嫔折腾成什么样子?他却仍执迷不悟,真真丢尽江东顾氏的颜面!”
“皇上若不爱看,便教他去殿外候着就好。顾大人这样子,瞧着多半已痊愈了。”
能在养心殿伺候着的,哪一个不是明眼人呢?
顾落轻伤好与否,莫说苏淮,便是远守在殿门口的小太监们,心里都尽皆清清楚楚。
所以他们也看得明白,苏淮是想要顾落轻死。
秉笔他刚回宫里,就对顾大人这般恶劣,可这二人在过去分明毫无仇怨。
莫不是顾大人到底身为平涯掌印的堂弟,而秉笔其实是与掌印暗生了罅隙,故才如此刁难顾大人的?
旁观者各怀心思,局内人亦各有不一样的思虑。
温恒当然知道顾落轻重伤未愈,而顾落轻本也打算死不承认,强说自己已然痊愈。
怎料苏淮竟横插一杠,冷不丁从中作梗,话里话外皆针对起他。
现在是寒夜中宵,而他病重。若真如苏淮所言,他去殿门外久候着,不到明早便见得到阎王了!
顾小爷久久憋着的火气,“蹭”一下冒了出来,扬手便指住殿上的苏淮,破口骂他。
“你这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别以为爷爷我不知道,你究竟本性如何!今日你要我死,来日就可能构陷忠良!是不是毁了我主,毁了我大梁江山,你这妖佞才算心满意足?!”
苏淮一怔,却转而静默笑起。
沉浓的靛青色里,便仿佛悄然地,盛开出一朵靡艳的花。
他站在温恒的侧后面,这笑,唯有顾落轻瞧得分明。
顾落轻眼睛里轻蔑愈盛。
苏淮因何而走,他再清楚不过。而今他会回来,就一定是转了念,再不怕身上更脏。
如此宵小,着实为顾落轻所不齿。
“温恒你眼睛放亮,看看这披着人皮的鬼魅!莫要教阉人得幸,宦祸横生,乱社稷乾坤,害你万劫不复!”
顾小爷这话,颇重。
殿上人尽皆不谙内情,不懂他何出此言。
像这样往无辜的秉笔身上泼脏水,无异于血口喷人,令闻者皆为谪仙般不染纤尘的苏淮,感到甚是冤屈。
这必然是人之常情呢……
就连高坐在龙椅上的君主,都在为苏淮鸣不平了。
温恒没有真的想要顾落轻死。
所以当苏淮与顾落轻二人,针锋相对之时,和事佬便反倒成了他。
“吕院使说顾卿风寒入体,连日高热,而今恐怕尚未褪去。你说了糊涂话,朕便不予追究。”
温恒回首抬袖,示意苏淮进前,将朱笔复又交于苏淮手中。
“顾卿是朕的爱卿,苏淮同样也是。朕从不允他自称‘奴才’,顾卿当与苏卿相互敬重才是。”
这句话里,暗含了天家莫大的荣宠。
顾落轻何许人也?
外朝泰和宫中两班文武,恐怕就只有一个李凌霄,十分之中,能教他敬上半分。
可皇上要顾落轻与苏淮互相敬重。
苏淮不过是一个净了身的太监。
哪怕他身为御前秉笔,也仅是入不得仕途的宦官。
残废阉人,倒是与江东顾氏的嫡系孙儿,被皇上相提并论了起来。
这其中,圣意到底偏向于哪一方,众宫人有目共睹。
顾落轻自然是不甘愿的。
他还要忿忿再言,温恒已拿了宋喜压他。
“喜嫔傍晚来过,只在殿门外站了片刻,见你不在,已回长信宫了。”
这句中“见你不在”四字,虽然有假,但对顾落轻的安抚之用,倒是极大。
宋喜乍出现在殿门外时,温恒虽有瞧见,但他忙于伏案,见画眉搀着宋喜走了,遂也未挂在心上。
这会儿,宋喜傍晚时匆匆来此一趟,倒是被他拿来哄劝了顾落轻,打发他速速离开。
“你这会儿非要等她,是等不到人的。明日午后,你与她同来此处便罢。”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顾落轻遂也作罢。
他来此本就是为了宋喜。既然她明日才会再度过来,他姑且离去,倒也并无不可。
执拗的少年郎,总算朝着温恒稍施一礼,转身欲出殿去。
早先至南膳房传宵夜的杜蘅,这会儿竟空着手,讪讪地与他打了个照面。
杜蘅身后,跟着手捧食盒的宋喜。
“你……”
宋喜并未料到,本应在太医院卧床不起的顾落轻,此刻竟在这里。
可没等她问他什么,他倒是率先开口,抢白问道:“不是说今晚已来过了?怎么又来?我都不在,你独自来此作甚?”
他俨然身为她夫君的语气。
殿内的所有人,脸色皆变得不太好看。
“我做了点儿宵夜,想替杜蘅送来。你身子还未大好,还是快一些回去养着?”
既是替杜蘅送来,东西显然是呈递给圣主的。
谁不知道,从前皇上只吃冯天厨的夜宵,再后来,便只吃宋喜做的。
喜娘娘一手厨艺出神入化,牢牢地抓着皇上的胃,也抓着皇上的心。
她如今已然入龙帐、封嫔妃,再不是内膳房的宫女,却能有这份体恤天家的心意,为皇上再入厨房,亲手去做羹汤。
此番真情,她全然献于天子,端得教人动容,可顾落轻却抬手接过了她的食盒,笑着责她。
“你为我做宵夜,便也罢了。非送来这养心殿,莫不是考校我,究竟可与你心有灵犀?”
他另一手牵住宋喜,便要将人朝殿外带去。
“得亏小爷过来这里一趟,遇上了你。不然你的好意,怕是要便宜旁的男人去了。”
宋喜被他扯得踉跄一下,却仍是强自站定,未肯随他向前。
“这些吃食,是做给皇上的。”
她话语声虽小,但养心殿鸦雀无声,众人皆听得分明。
杜蘅离得最近,最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宋喜与苏淮的事情,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他以为宋喜腹中之子,确是皇子没错。而苏淮如今回来,只恐对宋喜仍有旧情。
至于这顾小爷,一片痴心错付,皆白给了宋喜。
眼下四人齐聚这养心殿里,暗流汹涌,事态一触即发。
宋喜的这句话,无疑是炸药堆上的明火。
顾小爷是何等骄傲之人,她这话无异于当众抽他的脸,教他如何再下得来台?
可此间在为难的,又何止顾落轻呢?
宋喜怎愿意她精心做的吃食,未等入苏淮的口,便被顾落轻全抢了去?
她哪里是给皇上做宵夜呢?
打着不忍天家劳于政务的名头,她做这一顿宵夜,只期望苏淮也能够稍作歇息,分一杯羹。
食盒里的吃食,是两个人的分量。
她刻意多做了些,只为了能有借口,劝苏淮亦尝上一尝。
苏淮再如何冷她的心,她也不能够见他这样,整夜地伴着皇上批阅奏折,过度劳损心神。
今夜趁此送膳之机,她还打算着偷偷与苏淮见面,相询小衣之事,也共谋二人未来。
怎料顾落轻竟在此,又强行带她离开。
宋喜甩开了顾落轻的手。
她不肯走。
杜蘅已带着惊惧,错开眼去,不敢看近前的宋喜与顾落轻。
御座前,皇上的脸色很差,而苏淮的,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宋喜伸手,欲夺回顾落轻提拎着的食盒。
于是,在一众宫人的惊呼声里,顾落轻举高了手,狠狠地将食盒摔散在玉石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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