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夜宵之108
午夜烟花,在浓墨一样的广袤天穹上绽放。
光华似流星纷落,雨花阁顶,苏淮与宋喜璧人如画。
宋喜抬手,抵住苏淮的胸膛,却奈何力气太轻,无法将他推开。
她张了口,狠咬住他的舌尖。
苏淮吃痛,立刻松开宋喜。
二人久别后的第一个吻,遂这样戛然而止。
宋喜带着几不可察的微弱怒气,抹了抹泪,继而开口,说完刚刚被苏淮打断的话。
“我在这儿辛苦度日,该当如何是好?若我一直只是喜嫔,我们又如何能在一起?你有没有想过,你我今后到底该怎么办?”
楼阁外烟花喧嚣,但小姑娘扬了声调,苏淮听得字字清晰。
宋喜在等待一个答案。
可苏淮并不启口,只是一再沉默。
这难题哪里有解?
宋喜困在这里,他又有何办法?
若是这皇宫对他而言,来去自由,他早在与宋喜相遇之前,就已经远走高飞,又何必求李盈敏助他以死解脱。
彼时他失了算,求不得温恒赐他一死,只落得被贬到浣衣局中。
他连自己的去留都无法随心左右,又怎么领着宋喜踏上离开这儿的通途?
宋喜和他,皆受制于天家。
温恒的确被李宰辅与长公主掣肘,是手无实权的傀儡帝王,但抛开整个朝堂不说,他尚是大梁江山的万民之父。
天下百姓,无不以帝王为尊。与温恒相比,他们不过是卑微草芥,渺小蝼蚁。
无论如何,宋喜和他并不能与温恒抗衡。
宋喜望着苏淮逐渐黯淡下的眼神,心中开始隐隐慌乱。
“皇上现在急着查出,这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我只怕东窗事发,莫不如过了今夜,我便去主动同他坦白?他素行仁政,总不至于将你我赶尽杀绝。”
长久地心怀忐忑,度日如年,再加上无法与苏淮团圆,对宋喜而言实在是难以忍受的折磨。
若她向温恒诚心请罪,或许可以为苏淮和她博得一线生机?
“你既已怀着这个孩子,他便如何也不会宽恕我们。”
苏淮摇头,语气低沉绝望。
分明是两个人的事情,宋喜在想尽办法将问题解决,可苏淮只是颓丧地将她否定。
宋喜刚刚未尽消的怒气,这会儿又随之愈盛。
她带着几分冲动,随口反问苏淮。
“那我先去寻叶正云,将腹中骨肉堕掉?”
苏淮仍垂着眼,甚至没有太强烈的反应。
但他的确在认真聆听,也认真考量着这个办法。
宋喜将赌气的话说罢,平复着略微急促的呼吸。
而她对面的苏淮,竟缓慢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动作几不可察,但映照着窗外斑斓绚丽的除夕焰火,宋喜终究是看到了。
天上似有姹紫嫣红,开作无际烂漫花海,但这番华美盛景,她全然无心去赏。
只因为苏淮点了头。
她说要堕掉孩子,而苏淮竟然点头。
宋喜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苏淮,粉嫩幼糯的脸上早已经褪尽血色。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是你我相知相爱的证明。苏淮,你怎能同意我将他堕掉!对这孩子,你难道根本就不在乎么?!”
“可就算是你我二人之子,在我心中,却仍不及你重要。”
苏淮并不似宋喜此时一般意气用事。
宋喜这个法子,的的确确是他们唯一的可行之路。
他仍旧沉着声,耐心平和地讲与宋喜,适才他为何会点头同意。
“你是皇上的嫔妃,可腹中所怀却并非他的孩子。混淆龙嗣是欺君死罪,唯有这孩子不在了,你才能保全性命。”
“我是嫔妃,那我们呢?你我之间又算什么?”
宋喜恨极了苏淮这平静沉着的样子,这云淡风轻的语气。
“苏淮,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难道我始终要做喜嫔,而你一直是浣衣局的掌印?”
因一时气结于胸,宋喜怒极反笑,对苏淮冷声嘲问。
“大人您莫不是要当本宫的上床太监?当初您与敏娘娘,也是像这样开始的么?”
宋喜笑容凉薄,话中满是讥讽,苏淮无心与她做什么无用辩解,只尽可能与她说明道理。
“从前与你结对、共赴云雨,皆是我害了你。我太过纵情恣性,只希望你是我的。可哪怕曾经是我冲动,我却从不后悔。”
他按住宋喜的肩,直视她的眼睛。
“既是我铸下的错,我便已为你想了补救之法。当时你远赴黎州,不正是对你而言最合适的出路?”
苏淮同她提起那时的认亲之事。
宋喜仔细回想,她得以随母离宫,的确是苏淮在极力促成。
是呢,他早已仁至义尽,为她争取了唯一的一条生路。怪她自己,偏轻信了奇楠,才会被长公主知悉孕事,被李凌霄威逼利诱,被温恒召回宫中。
她还在这里对苏淮乱发脾气,把罪责都推去他的身上。
明明是她自己毁掉了苏淮的良苦用心。
宋喜侧过头去,不敢再看苏淮。
她带着愧疚、自厌、无可奈何与苍凉悲哀,轻轻拨开苏淮搭在她肩上的手。
“对不起。”
窗外烟花已止,阁中又恢复了肃穆森暗。
佛前的长明灯火,随着夜风晃动,光亮愈发幽微。
宋喜上楼时所提灯盏,不曾再被点亮,仍旧平放在角落里面。
她遂也不去取它,只抬手草草擦泪,而后挽起裙摆,匆忙迈下楼梯。
苏淮只来得及听到她的哽咽道歉,再伸手,却留不住离开的她。
宋喜哭得厉害,瞧不清脚下阶梯,遂在转角处重重跌到,却又因担心苏淮追来,连忙爬起,继续跑下楼去。
雨花阁有四层,候在底楼的画眉与迷迭,听不到宋喜同苏淮在楼顶时的争吵,只瞧见裙摆散乱的宋喜跌跌撞撞回来。
她走得太急,同画眉擦身而过,便欲推门离开。
画眉看见了她满眼的泪。
这不是第一次,宋喜步履匆忙,哭着从她身侧经过。
曾经在内膳房的院子里,熹微天光之下,她也是肿着眼,花着脸,急匆匆欲出门的。
画眉眼疾手快,拦下宋喜。
“娘娘是要去哪儿?”
“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再与他同在一处!”
宋喜所言的他,自然在指苏淮。
彼时她急着去浣衣局,探望重病在床的苏淮,是画眉拦住了她。而今她急着离开这里,不想再看见苏淮一眼,也仍是画眉拦她。
因画眉将她的手臂攥得极紧,宋喜奋力挣扎。
迷迭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惊住,怔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画眉一手拉住宋喜,抬另一只手,推了推他的肩。
“快去上面瞧瞧,到底是怎么了。”
闻声,迷迭回神,赶忙去了楼上。
宋喜仍旧在挣扎哭叫,一直说要离开。
画眉的心,都因为她而高高悬起,生怕有外人听见声响,入阁内撞见苏淮在此。
“奴婢带娘娘走就是了。”
她将帕子抽出,擦了擦宋喜的脸,便领着宋喜快步回宫。
好在雨花阁与长信宫离得极近,短短的一路上,二人并没有碰到旁的宫人。
直到入了寝殿,画眉将宫灯掌起,回身仔细瞧宋喜时,才看见她裙上有一片极明显的脏污。
“娘娘下楼时磕碰了哪儿?”
“不过摔了一下,无碍。”
宋喜毫不在乎,低低地答了画眉,便和衣入帐,蜷在床中不再出言。
画眉听闻她跌了跤,甚至比她自己都还挂心,焦急问她可有哪里不适,用不用宣安胎的御医过来瞧瞧。
宋喜腹下的确隐隐作痛,但她不想见苏淮,不想见叶正云,只想安安静静地独处一会儿。
她的心绪太乱,一会儿怪自己有错,一会儿又怨恨苏淮无情,可转念一想,她竟还觉得苏淮所言极对,这孩子与其留着,倒不如趁早堕掉。
夜长梦多,既已明悉了破局之法,她合该狠下心肠,当机立断。
但她哪里舍得?
这可是她的亲生骨肉,若拿掉这孩子,浑似要她的命。
宋喜想不明白,苏淮如何能那般狠心,对这孩子没有半点的不舍之情。
就算从道理上讲,只有这孩子死了,皇上才能够将她放过,但人皆有情,何况虎毒亦不食子,更无论初为人母的她。
宋喜做不到与苏淮一样理智,不夹杂任何私念地对待这个孩子。
可若她选择了将这孩子保住,是不是她与苏淮便再不会有未来?就像她最害怕的那样,她会始终是后宫里的喜嫔,而苏淮永远是浣衣局的掌印。
帝妃与宦官之间,哪可能在一起呢?
宋喜害怕得紧紧抱住自己,悄然哭泣。
和李凌霄所做的交易,她方才并没有来得及诉与苏淮。这交易仅仅保得住她的性命,但若说能让她顺利出宫的,却似乎唯有苏淮提出来的办法。
宋喜决不想一辈子待在宫里,做温恒的喜嫔。
她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更舍不得离开苏淮,但最令她不想舍弃的,是宫外广阔天地,与本可以属于她的自在人生。
这泥沼般的深宫,令她喘不过气来。
苏淮根本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而正是这个孩子害她无法离开。
她试过了向孩子的生父求救,他却只是劝她将这孩子堕掉。
宋喜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她唯一离开这儿的办法,似乎只剩下堕胎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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