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夜宵之99
宋喜明白了齐光对鹦哥的担心。
换作谁,乍见了季秋堂,都是要被蛊惑一刹那的。
他不属于任何人,也显然将不会为任何人所得。可他越是如此,不似这世间的任何实物,便越为人所追逐。
宋喜福身,同季秋堂见了礼。
再抬眼时,她却又不明白了。
她看不懂季秋堂悲悯地望过来的神情。
他是在可怜她么?
宋喜不明白,她有什么好被季秋堂可怜的。
“你这丫头,当了娘娘都还是旧习不改。”
李盈敏在一室的寂静之中,打破僵局,拉宋喜坐回了她身侧。
“如今你已是天子后妃,哪有先向医官行礼的道理?”
季秋堂亦收敛了神色,顺着李盈敏的话,朝宋喜补上君臣之礼。
可当他再抬头时,因为慈悲深重,眉眼间仍残存着一抹怜惜。
宋喜可以肯定,季秋堂在可怜她。
她自认为既为“宠妃”,譬如薛宜惠便就嫉妒她还来不及,她又哪里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可怜之处?
倒是李盈敏心中再清楚不过,季秋堂对宋喜被迫回宫、假怀龙子的事情早有耳闻。若不是他可怜宋喜,她也不会顺利说服他为她“安胎”。
正当宋喜起疑之际,李盈敏再开了口,替季秋堂遮掩过去。
“大人今日也是来得巧了。择日不如撞日,何不替喜嫔妹妹也瞧瞧脉象?”
未待宋喜推脱,李盈敏已然唤季秋堂摆上脉枕,为宋喜号起了脉。
季秋堂坐在宋喜近旁,垂着眼一言不发的模样,简直像极了未入仕的文生。
宋喜暗中打量着他的眉眼,惊奇于此人虽已官至院判,气韵上却一如白衣士人。
叶正云似乎生而为官,是天生浸淫在官场的材料。而季秋堂无疑像是他的反面,哪怕已与他同为院判,也半点儿不沾朝堂里的乌烟瘴气。
宋喜不禁好奇,李盈敏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才说动了季秋堂来夺叶正云的差事。
她转过头,瞥向李盈敏的肚子。
这里面,总不能真有个皇子的吧?
若李盈敏真的怀了皇上的孩子,李凌霄又何至于打她与苏淮之子的主意?
可季秋堂浑不似手段肮脏之人。
李盈敏假称有孕可是重罪,季秋堂如何甘愿与她同入泥潭?
“皇子他很好。”
季秋堂抬手,取掉了宋喜腕下的脉枕。
“倒是喜娘娘您,竟日里劳动心神,于己无益。”
他所言,与叶正云的话出入不大。
宋喜点了点头,明白他既在警告她莫要多管闲事,也是在好言相劝,要她莫思虑太重。若她如此伤神,总归对身心无益。
既然太医院左右院判都这样规劝了她,宋喜也就不再将精力放在多余之事上。李盈敏的肚子到底是真是假,她无所谓。
因为在翡翠镜旁,李盈敏替她挡掉了薛宜惠的发难,宋喜便认定了李盈敏是友非敌。她三不五时来毓庆宫里坐坐,与李盈敏相处和睦,关系遂日益亲近起来。
期间她若是遇上季秋堂来为贵妃请脉,便也极为知趣地先行离开,一是免去了对李盈敏孕事真假的无用琢磨,二是为了躲开季秋堂看她的怜悯神色。
可谁知李盈敏的“身孕”足了三个月后,哪怕宋喜装傻充愣的本事再大,毓庆宫传出来的消息也令她再不能无视下去。
皇上昨夜里幸了敏贵妃。
水安将这话说给她时,是带着替自家主子争风吃醋,打抱不平之意的。
同样是皇子母妃,凭什么敏贵妃荣宠不衰,喜嫔娘娘却不被皇上临幸?
三个月,敏贵妃胎气刚稳,皇上便又夜宿在她那毓庆宫了。一夜之间,宫里面这消息都传遍了。听北面的小太监说,钟粹宫的惠嫔气得连砸了两架屏风。
宋喜挡开一个劲儿朝她吹风的水安,唤来庆嬷嬷帮她穿好厚重冬衣,急匆匆赶去了李盈敏那儿。
这会儿已近正午,虽然天寒地冻,好在晴日当空。宋喜如今畏寒得紧,若不是听说了这样不得了的消息,哪会连手炉都不捧,就急着来这毓庆宫呢?
因专挑有日头照着的地方走,宋喜在路上多少耽搁了些许时间。
她来到李盈敏寝殿外时,那里宫门紧闭,隐隐透着蹊跷。
如何能不蹊跷?
李盈敏的身孕,不是编造的么?
既然如此,她昨夜承帝王临幸,怎未被温恒识破?
“女萝你还不进来?”
屋子里,李盈敏唤人的调子很低,话音将落,又带出几声轻咳。
尚食局掌膳女萝,供职在李盈敏的小膳房。宋喜与李盈敏初见之时,能仿制师父做的雪梅酥饼,还多亏曾得到女萝相助。
李盈敏见寝殿外无人答话,从地上忿忿坐起。她扯过狐裘斗篷,将自己草草裹住,便猛地推门而出。
宋喜与她险险撞个满怀。
屋子里地龙烧得极旺,热气被熏蒸得冲出门来,迫使宋喜一瞬间眯起了眼。
未等她定睛细看,李盈敏一手扶她,一手掩上了身后殿门。
“怎么是你?”
李盈敏未料到,来人并非女萝,而是宋喜。
“我倒还想问你呢……”
宋喜欲问她身孕之事,又顾忌着门外并非深谈之地,便要朝寝殿里走。
“便在这儿说吧。我毓庆宫的地界,前前后后都没有半个外人。”
李盈敏伸手将她拉住,并未允她入殿。
既如此,宋喜便也不再坚持,只搓一搓微僵的手,站去了阳光中。
“你这孕事,到底是真是假?我原以为,你其实并未有孕……”
她瞧瞧李盈敏身上的厚重狐裘,辨不出蛛丝马迹。
“可皇上昨夜却临幸了你。行房之时,你哪能蒙混过去?”
李盈敏将狐裘裹得更紧,全无入殿之意。她再度轻咳起来,径自坐于廊下。
“裙钗未褪,我又始终背对着他,这三个月大的肚子,左右也瞒过去了。”
她答得不紧不慢,甚至还有心思看廊檐下未化的雪。
“莫说现在,便是我将临盆,他也依旧不会察觉出来异样。”
残雪寒凉,可她的眼神更冷。
“毕竟他的心思,从来不在我这儿。既然他不在乎,又怎会留意细节?”
宋喜哑口。
李盈敏这番回答,是她不曾预想到的。
宫里面没有哪个妃子不羡慕李盈敏。高高在上的敏贵妃,一向为皇上所疼宠。
可是宋喜与李盈敏初见那天,便见过温恒扇她巴掌的样子。
更有甚者,今日宋喜见识了温恒对李盈敏的漫不经心。
此时李盈敏已然有孕,温恒却执意行房。他将这行为做给全皇宫的人看,令所有人皆觉得,皇上爱极了敏贵妃。
薛宜惠爱而不得,甚至嫉妒得砸了屏风,可宋喜因为对温恒无情,倒是旁观者清,看见了“荣宠”之外的事。
若温恒足够爱李盈敏,难道不是应该怜惜她的身子,在她生产前始终不碰她的么?
宫人皆羡慕的昨夜圣恩,根本不是李盈敏难得的福气。而或许帝王与贵妃的恩爱逾恒,也仅仅是近乎完美的虚假谎言?
“娘娘怎坐在外面?!”
女萝手忙脚乱地搀起李盈敏。
她的突然出现,打断了宋喜的暗自生疑。
“这天气多冷?就算屋子里乱,您也别在外面受冻啊!”
宋喜想起,李盈敏初时便似是在等女萝。她未带自己入殿,怕是因女萝所言,屋中甚乱。
女萝搀李盈敏入殿,宋喜便也随后进了殿门。
殿中果然如宋喜所猜,乱得一塌糊涂。
莫说牙床春帐,便是窗边几旁,都有些被拂落在地的物什。
女萝动手收拾起一地狼藉。
宋喜注意到,靠近桌脚的地方,有一滩深褐色的痕迹。
她瞧着那附近的几片碎瓷,估计着是被打翻的药碗。
女萝手脚麻利,将屋子打扫完毕,便以托盘盛了碎碗,同宋喜与李盈敏告退。待屋中已无旁人,宋喜才开口朝李盈敏发问。
“你这屋子,是皇上离开后,遭了贼么?”
李盈敏轻哂,笑里满是自嘲。
“床上床下,皆是我弄乱的。”
她未避开宋喜,径自换掉狐裘,改着更薄些的宫装。
宋喜眼尖,瞧见她中衣的领口处,沾着与桌下相同的褐色。思及李盈敏开口时语带呛咳,她便恍然再问。
“是皇上他逼着你服避子汤了?”
宫妃承幸次日,所灌汤药,无非是避子凉汤。
宋喜却想不明白,若皇上知晓李盈敏孕事有假,倒也罢了,可他分明不知,又哪里会逼她喝避子汤呢?
果然,李盈敏摇了摇头。
“我喝的是避子凉汤不假,但我是自愿服药,同皇上他无关,也同任何男人都没有关系。”
李盈敏正系着衣带的手,攥得极紧。
她发白的指节,昭示着她无疑是在说谎。
更何况,哪有人自己喝药,喝得一身、一地,又还打碎了碗的?
依宋喜看,李盈敏口中那“任何男人”,准是一个强迫她喝了药的,皇上之外的男人。
这男人与她,定因为吵闹争抢,才将屋子折腾得一片狼藉。
皇上他不爱贵妃,但爱着贵妃的,另有人在。
有个男人深爱着李盈敏,爱到见不得她怀上龙嗣,甚至强灌避子凉汤给她。
至于李盈敏呢?
李盈敏为了那个男人,竟谎称“自愿服药”……
所以,她也爱着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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