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夜宵之67
宫人们的生辰,并不记录在会典书库的簿册里,多是与之亲近的人,才知晓其生日。
宋喜的生日在夏时,的确已然将近。
她没想到苏淮会知道此事。
小姑娘因他的话,蓦地回神。
“你怎知晓,我快要过生日了?”
“藤枝已提点于我。”
宋喜恍然。
内膳房几个女官,和她共事,自然知道她的生辰。
更何况藤枝是师父的人。
师父他老人家,总归是知晓她几时过生日的。
“宫里面哪可以大操大办?我过去每年生辰,也不过是师兄、师姐们,做一道清粥给我。”
“你生日时,就只喝粥?”
苏淮全不信她。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刚入宫的时候,因为太过想家,吃不好睡不好,腹中饥饿难耐,却偏偏茶饭不思。”
宋喜朝苏淮诉苦,语气可怜极了。
“师父听说有新入宫的孩子不吃东西,便揣了半块儿嵌果仁的米糕,过去看我。”
“那米糕,你吃了?”
“那可是师父他亲手做的呀,我再不想吃东西,也挡不住他所做美味佳肴。”
宋喜恨恨点头。
当时她不知道,若入了尚食局,便是要师从冯御厨,忙活在油烟里的。
若能重来,她一定跟木蜜,或者跟椒芷离开。被她们挑了去,她便不会受那许多的烹饪之苦。
“师父瞧着我是可塑之才,便将我交给了甘松尚食,编入尚食局中。彼时我仍旧思乡心切,拒不进食。”
“冯天厨再做了米糕给你?”
“师父拿我来考验门中的一众弟子。”
宋喜摇了摇头,话中有一些哭笑不得。
“那会儿师兄、师姐们轮番做吃食给我。我若没吃,他们便得去师父那儿领罚。依师父他老人家的说法,是他们学艺不精,故才做不到同他一样,哄骗得我进食。”
“这又与清粥何干?”
苏淮仍记得宋喜说,她生日时是必然会喝粥的。
“师兄、师姐们,纷纷将拿手的好菜皆做过一遍。奈何他们已黔驴技穷,我却仍不为所动。师父方才点拨他们,若想要打动我,至少该投我所好。毕竟他们不是师父,厨艺还不至于入了化境,仅凭米糕就能将我骗到。”
“你那时最想的,是喝粥?”
宋喜笑眯眯点了点头。
“我既思乡,心心念念的不过是娘亲所做吃食。师兄、师姐们相问,我方提及,娘亲她常常做一道清粥给我。”
“就这么简单?”
“说是简单,却也不然。”
那会儿,冯御厨的弟子们乍闻宋喜想要喝粥,也是觉得再简单不过了。他们白白地挨了师父那么多罚,却其实只靠一碗清粥,就能胜过一众同门,赢得师父青睐。
但宋喜那时候年纪太小。
她说不清,自家娘亲熬的粥里,究竟放了什么不一般的东西。
那粥不甜、不咸,并非白米颜色,又带着百花之香。
这样的模糊描述,害得一众御厨们无计可施,再挨了冯铁柱许多责罚。
没有人能仿制出宋喜所说的粥。
小姑娘口中的那碗清粥,至今仍是师门内最难的谜题。
年深日久,就连宋喜自己,对那碗粥的记忆也已经越来越淡。
再现她童年里的清粥,几乎已成了绝无可能之事。
时至今日,每逢她的生辰,师兄、师姐们都要斗法一番,推举出最似她描述的粥,催她品评。
可惜一直以来,他们所做的粥,仍皆味道不对。
“也不知,娘亲她究竟在粥里放了什么。别说师兄、师姐他们,便就连我自己,苦思了这么多年,亦猜不透那答案。”
既是无解,苏淮又本就不通厨艺,更加无法替宋喜做那道粥。
他便另择了一条路,请托于芳嬷嬷。
“嬷嬷您倒是人老心不老!”
池水边,一众女官们纷纷笑起。
“那又如何?至少嬷嬷她还有兴致打听。”
“就是!等你到了嬷嬷她这个年纪,可不见得有这般年轻的心。”
芳嬷嬷朝她们打听,最近后宫里都有什么新鲜趣事。
众位娘娘们,爱买哪家的首饰,常梳怎样的发式……
“不如让山栀说说?”
女官们大多来此已久,虽然年纪比芳嬷嬷浅,可消息算不得太灵通。
几个人互相看看,想起了才被贬来这里的山栀。
山栀是惠嫔的贴身女史,属尚服局,司饰司。
宫中最近正时兴的妆饰,她当然一清二楚。
“嬷嬷您若问我,便恰是问对了人。”
山栀被女官们推出来,眯眼一笑,朝众人娓娓道来。
后宫里眼下最紧俏的东西,便是黎州城的胭脂。
长公主在黎州买下了一间铺子。将近十年的老店,是城内脂粉铺的个中翘楚。
那家的栀花胭脂,作为皇商贡品,被长公主送入后宫。嫔以下的庶妃们,根本连胭脂盒的边儿都摸不到。
“就说那敏贵妃,与长公主素来不和。可这回人家铺子里做出来的胭脂,她倒是收下了。”
山栀话落,几个同样曾伺候在后妃身边的女官,凑过来附和起她。
“我家娘娘呀,正是对那胭脂想要得紧!只可惜僧多粥少,轮不到她。”
“连敏贵妃都肯收那胭脂,看来一定是金贵好物!”
“她何曾给过长公主好脸色呢?如此说来,这胭脂的确入得了她的眼。”
“这么好的东西,也不知咱们要几辈子才能见到?”
女官们纷纷议论起,这有价无市的栀花胭脂。
山栀只沉默着再笑。
这些人不知道,她被惠嫔贬来浣衣局的原因。
惠嫔唯一的一盒栀花胭脂,被她不小心打翻了。
那东西,压得松散,粉质细腻,一落地便是烟雾四起,柔美的湘妃色弥漫天地。
真的是好闻极了呢……
白栀子嵌进百花中的味道,沁人心脾……
她恰巧与那胭脂同名,可对惠嫔而言,却不及它价值的万分之一。
服侍如薛宜惠这样的侯门贵女,就是这点不好。一丝丝的小错,她也能歇斯底里,不依不饶。
自己才十四岁呢,离出宫本就还剩了许多年头。
如今被贬来浣衣局,便不是自己想走,就能在廿五之龄走得了的。
犯了错的女子,在浣衣局,唯能够日复一日地赎罪,消磨掉全部青春。
是病死,还是老去,对十四岁的她而言,都太残忍、太恐怖。
惠嫔罚得太重了。
可偌大皇宫,没有人替她讲情。
她这样年纪的女官,几乎没有被贬来浣衣局的。二十四司里面,总归有更适合她的去处。
哪怕是罚她去外朝的尚食局,都比来这里强呢……
可惜人各有命。
惠嫔高高在上,哪里肯体谅她区区女史的不易?
若可以逆天改命,若自己不再是卑微低贱的山栀……
如果能有机会,山栀想好好地活一回。
李盈敏尚没有换下衣服。
深褐色的药汁,洒满在她襟前。
她脸上有被手指捏出来的红痕。
苏淮看看她散乱的发髻,和地上摔作碎瓷的药碗,沉默着,甚至不忍叹息。
他没有资格可怜她。
她与他,各有自己的业障。苏淮自身难保,护不了她。
二人之间,李盈敏才是渡人的佛陀。
渡人难渡己,医人难自医。
“你何必逆他心意?”
她显然是不肯服药,才惹恼了他,被他强灌下这避子汤。
“我说了,我真的不会怀上温恒的孩子。可他不信,他偏要看着我把药喝下。”
李盈敏坐在地上,背靠着绣榻,声音里带着哭过的喑哑。
“我不过是少喝了一次罢了。鹦哥那条好狗,就吠起来,将他唤来我这儿。”
她仍没有消气,苏淮却因在冷眼瞧着,比她清明许多。
他沉吟,复又问她。
“季秋堂的话,你没有告诉他?”
她与温恒,若的确有一人将无子嗣,这药便真的似季秋堂所言,没有必要再喝。
李盈敏蓦地掀眼。
她眼里仍噙着泪,目光却锋锐得很。
“告诉他?是助他算计这大梁江山,还是将季秋堂拖入浑水?!”
“总归于你有益。”
苏淮所言在理。
避子汤的事情,从前他帮不上任何的忙。但现在,他可以劝她,拉季秋堂来蹚这浑水。
虽然说这药喝不死人,可李凌霄的心太狠。苏淮只怕李盈敏有朝一日,真的被她胞兄逼上绝路。
这事情,合该叫个人来管管。
苏淮不想插手,但季秋堂既然管了她的闲事,又何妨送佛送到西呢?
李盈敏到底妇人之仁,狠不下心,对季秋堂做出恩将仇报的恶行。
他打算推她一把。
苏淮的眼神凉了下来。
这神情,李盈敏太过熟悉。
她打了个冷颤,急匆匆从地上爬起。
若给他机会开口,便又会是尸山血海,而生者万劫不复。
她还想多少积点儿阴德。
“薛小侯爷近来猎得了珍禽,进献于朝。薛宜惠便仗着她那弟弟,气焰愈发嚣张。”
李盈敏将苏淮从窗前推开。
“你还来本宫这里,就不怕被她的人瞧了去,回头跟皇上大做文章?”
苏淮知她在逐客。
他倒也无心在她这儿久留。
“我来,是与你讨样东西。”
李盈敏坐到窗下,打开了妆奁,细细遮盖起脸上的指印。
“那也得看看是什么东西,本宫才好说给与不给。”
https://www.lingdianksw8.cc/84003/84003027/6641590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lingdianksw8.cc。零点看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ingdianksw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