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宵之37
宋喜在旁,连大气亦不敢喘。
听闻奇楠言罢,长公主良久无话。
瞧她这样沉默着,喜怒难辨,宋喜遂愈发担心奇楠。
“你这脸,是自己伤的?”
温昭再开了口,如闲话家常。
她瞧着并无要追究奇楠的意思,反而只似在确认着什么。
奇楠颔首。
“就为了能离宫?”
温昭唇角微翘。
奇楠又一次朝她点头。
宋喜瞧见,温昭唇边的笑意,竟似乎愈深。
“想给本宫打理铺子?”
这话问罢,奇楠坐直身子,郑重其事地再度颔首。
温昭见她如此,倏然间笑得明媚,扬声出言。
“准了。”
奇楠闻声下榻,朝温昭俯身跪拜,叩首谢恩。
温昭抬手将她托住,扶她站起身来。
“大礼就免了,你还病着。”
她携奇楠坐回榻上,又朝一旁的宋喜轻笑。
“愣着作甚?不必再立规矩了。”
宋喜见她赐座,遂从善如流,连忙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你们与我,虽曾有瓜葛,倒也不至于记恨上我。至于我呢,更不会同你们这些女官一般见识。”
温昭说得坦坦荡荡,倒教仍提防她的宋喜,自愧起来。
“公主宽宏大度,是我等心窄了。”
奇楠语带歉意,温昭却摇摇头。
“我不与你计较,是因为你这棋走得精妙。事已至此,我若再对你不依不饶,便是既得不到好处,又自降了身份。”
温昭指住宋喜。
“至于你,的确是碍眼得很。可我那皇弟护着你,你一时风光正盛,我倒也动不了你。”
宋喜心下忐忑,却也明白,温昭既能将此话当面脱口,便是不打算在背地里加害自己。
“既是没辙的事儿,我还与你们置什么闲气?”
她回看住奇楠,语气甚是坦诚。
“我左右是缺人手去管铺子的。京城这边皆安置好了,淮南那边的铺子仍无人张罗。我瞧着你算是个可用之人,只要你点头我便送你过去。”
“公主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
奇楠要再拜她,温昭仍将她扶住,未受这礼。
“本宫也不算是施恩于你,只是物尽其用罢了。难得你对本宫脾气,又还有一些手段。”
温昭起身,理了理层叠的宫装下摆。
“再多的本宫也不啰嗦。南面的铺子赚了,本宫便赏,可若赔了,头一个拿你是问。”
奇楠郑重应下,温昭便未再过多耽搁,离了房间。
直到屋中只剩下奇楠与自己,宋喜仍觉得缓不过神。
她今时对温昭的认知,与从前相比,甚为不同。
原本,宋喜只是觉得温昭不好相与,似明晃晃的尖刀,刚硬,锋利。
因为替温恒做事,她便只瞧得见温昭像刀刃的那一面,而忽略了其余的许多方面。
如今合香赛毕,她与温昭不再对立。宋喜从侧面瞧她,才发现她是一把利刃,也是一把做工精良,几经淬炼的宝器。
刀,不止可以伤人。
温昭以这般模样示人,也是在自保,也保住许多人。
而如今,她也在保奇楠。
长公主是有真性情之人。
她爱憎分明,行事不拖泥带水,倒有些男儿风范。
“这满满一桌,可都是我的拿手好菜。”
今日是奇楠生辰,宋喜将她请来内膳房,替她践行。
她昨日伤了脸,在太医院得到长公主的许诺,出宫后便将南下,为长公主打理生意。
宋喜虽舍不得她,却知这结局对她而言,再好不过。
既然奇楠已求仁得仁,宋喜便由衷替她开心。
可此时,奇楠拿着筷子,欲言又止,迟迟也不夹菜。
“怎么了?”
宋喜替她让了让离得稍远的菜品,以为她是夹不到这一盘。
“我伤好后,便要离开皇宫了。”
宋喜点头。
“我知道呀,所以才抓紧做了这些吃食,趁着你还在这儿,送一送你。”
奇楠放下筷子。
小姑娘没懂她的意思。
“我偷拿铜剪,自毁容貌,逼死宝薰。诸般恶行,就只有你知晓。你会不会向司礼监告发?”
宋喜一怔,缓缓摇头。
“可你现在若不抓紧,便没有机会了。待我离去,这些肮脏的秘密,你只能一辈子瞒着,由它们烂在心底。”
这滋味并不好受……
奇楠希望,宋喜能想得明明白白,不因她而做任何会后悔终生的事。
“如今合香赛已毕,我也如平涯掌印当初要求的那般,赢得了彩头。现在我对你们来说,再没有半点可利用的价值。”
奇楠望进宋喜的眼睛,认真劝她。
“古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不足为奇。你没有必要为了我,背负太沉重的罪孽。”
“可是……”
宋喜蹙眉。
“奇楠你那样做,却并非完全是为你自己。”
她回看住奇楠,疑惑不解。
“宝薰的砒|霜,曾险些害死了我。这份仇债,连皇上都没法子替我讨回。奇楠你陷害她,是因那一夜提铃之事,可除此之外,也是为了我呀……”
奇楠的恶,在于对待宝薰,可于宋喜而言,却是仁善义举。
她替她讨了债,她怎么可以反过来揭发她呢?
“我该做的,分明是谢你才对。”
本来姐夫为了帮自己,才拉奇楠入合香赛,他们利用了她,已然对不住她。奇楠相当于是在替宋喜受过,宋喜既感激她,又心怀愧疚。
如今奇楠在砒|霜一事上帮了她,竟全然不以此索要她感激之情,反倒始终如一地替她着想,怕她后悔,怕她良心不安。
她这样善待自己,对自己好,宋喜无法怨她什么。
宋喜不是那恩将仇报之人,也并非不明事理。她知道自己因包庇奇楠,也许会忐忑许久,可她也知道,即便如此,她不能怪任何人。
这是她的选择,也是她必须承担的责任。
“我不会告发你。”
宋喜笃定作答。
奇楠知道,小姑娘已想通了。
她浅浅叹息,复又浅浅地笑。
宫里面好多事,是大家彼此亏欠。她伤过许多人,许多人也伤过她。
可宋喜不一样。
对她而言,宋喜是最后的一方净土,是她心灵得以平静的角落。
总归,在对待宋喜时,她是问心无愧的了。
宋喜梦见了宝薰。
她的尸首,宋喜并没见过。
听内膳房的女史们闲话,宋喜知道,宝薰是自刎而亡。
所以在梦里,当她见到那个没有头的女官,她便明白,这是宝薰。
做了这样的梦,宋喜醒来,自然是仍觉害怕的。
可尽管她良心难安,却因答应了奇楠不去告发,故仍旧强忍着,未对人言。
只是这梦实在可怕。
连着三、五天,梦里面都是这具腔子,追着她跑,直到她避无可避,无路再逃。
最近的一次梦里,宋喜甚至被地上的东西绊倒。
当她定睛去瞧,才发现,是宝薰的头颅。
从始至终,她只是提铃那夜,与宝薰在幽深的西暗巷里见过。
记忆里早已模糊了的容貌,清晰地显现于地上那颗滚动着的人头。
宋喜再度醒来,惶惶不安,以至于白日里精神不济。
莫说是那些女官,连迷迭亦瞧出了端倪。
“姑姑是怎么了?”
他问话时,宋喜只是愣神,盯着午阳投下的光影,并不理他。
“姑姑?”
迷迭轻拍宋喜的肩。
“呀!”
宋喜蓦地回神,仓皇四顾。
“姑姑可有什么事,是奴才帮得上忙的?”
除此之外,迷迭不知,他还能怎样宽慰宋喜。
宋喜看向迷迭,先是茫然失神,而后似突然想到什么,倾身,朝迷迭附耳。
迷迭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宋喜想去浣衣局。
这个,他倒是可以安排。
但……
苏淮掌印风寒未愈,只怕宋喜是要白跑这一趟的。
迷迭拿不准,苏淮会不会见她。
这会儿正是午膳的时候,迷迭倒不拖沓,只说要忙着采买,便带宋喜出了皇宫。
这一路他走得快,宋喜更是急于见到苏淮,随着迷迭疾行。
到了浣衣局,迷迭从侧门引宋喜进去。
此时午休未过,女史们并不在池子边上做工。既有被撞见的风险,迷迭便嘱咐宋喜于门旁稍等,自己则先入内探路。
宋喜等了半晌,总算等到迷迭回来。
可迷迭身后,还跟着芳嬷嬷。
宋喜虽然不解,仍是朝着她见了个礼。
“典膳同老身客气了。”
芳嬷嬷赶忙回礼。
自从苏淮替芳嬷嬷拾池水中的帕子,宋喜来浣衣局,多多少少是见过她几面的。
加之芳嬷嬷知晓宋喜与苏淮的情|事,宋喜对她倒并不刻意躲避,而芳嬷嬷也常帮她隐瞒行迹。
迷迭和芳嬷嬷里应外合,没少促成苏淮与她的相会。
“苏淮掌印忙于公事,实在抽不开身,便特意托芳嬷嬷过来。”
迷迭向宋喜解释,不出所料,瞧见小姑娘眼神黯淡下去。
他如实对苏淮讲了宋喜的异常,可他病得连起身都难,故而拒不肯见她。
但听闻宋喜那般样子,苏淮掌印又哪里放心得下?
掌印与他商量过后,二人请来了芳嬷嬷帮忙。
宋喜无论有什么心事,芳嬷嬷皆是有法子问出来的。这一点,迷迭并不担心。
可毕竟除此之外,小姑娘多半也是想见一见苏淮的。
苏淮掌印避而不见,恐怕会害她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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