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宵之30
宋喜的眼睛不方便。
湘杏来内膳房接她，经隆宗门，至司礼监的值房。
齐光早等在了屋内，平涯却尚不在值房当中。
“劳尚服与典膳在此稍坐，我自去寻掌印过来。”
湘杏却叫住齐光，只留了宋喜与他在原处，独自去唤平涯。
“姐夫他只听杏姐姐的。”
宋喜朝齐光解释。
“提督您去，只怕会请不动姐夫。”
“确是这个道理。”
齐光点了点头，便也就安下心来，与宋喜一同等候。
不多时，平涯推门，入内。
见了宋喜蒙着眼坐于桌旁，他轻皱了下眉，回身，不着痕迹地将门掩紧。
“怎这么不小心？”
平涯踱至宋喜身前，抬手，在她眼旁轻挥了挥。
宋喜是全然看不见的。
她只因听辨出平涯的嗓，慌忙起了身，要拜下。
平涯的手，不及收回，蹭过她的耳侧。
宋喜一怔。
那手却顺势按在了她的肩上。
“坐。”
平涯再启口，话中风轻云淡。
宋喜复坐下去，回答他最初时，那一句“不小心”。
“是我不好，害姐夫和姐姐担心了。”
“眼睛坏了，嘴怎么也笨起来？”
平涯一甩袍摆，坐在了堂上主位。
“应该说，害你姐姐担心。”
他端起茶盏，却不饮，只轻撇了撇浮沫。
“对我，是添麻烦。”
平涯的话，说得再明白不过。
她伤了眼，他并不担心她。
他只是嫌她麻烦。
宋喜揪紧裙摆，惭愧地低下头。
“是我不好，给姐夫添麻烦了……”
她话里带着哭腔，连齐光亦听之不忍。
平涯却只是呷了口茶。
落盏，他遂缓缓点头。
“知错就好。”
话里仍旧是风轻云淡，却也太过于冷漠无情。
“湘杏她宠着你，你却要记得，受娇惯的都不能久活。”
宋喜知道，平涯觉得她碍眼了。
若下一次，她再敢拿这些腌臜事烦他，恐怕他会直接杀她了事。
“至于你，”平涯睨向齐光，“同她一样，嫌命太长？”
齐光一股脑跪去地上，只差抱住平涯的腿求饶。
“下官知错，再不敢劳烦典膳，拖病体远来这里。”
他所言，与平涯未道尽的，全然是两件事情。
平涯却懒得与他多话。
“带上人，随我过来。”
他站起身，拂袖离去。
直到这会儿，宋喜才想起来，那次在泰和宫的狭廊上，平涯曾对她说过——
司礼监的值房，眼杂得很。
齐光扶上宋喜，跟在平涯后面。
直到行至了最北面的崇楼，平涯方才停下。
湘杏已候在楼内。
“你没对她说什么重话吧？”
平涯独自去见宋喜，湘杏是放不下心的。
这会儿他把人带了过来，她连忙上前相问。
“有旁的人瞧着，我还能落她面子不成？”
湘杏要过去，扶恰迈上楼梯的宋喜。平涯将她一挡，只丢了宋喜给齐光。
隔着平涯，湘杏仍不放心地翘首，去看宋喜。
她总觉得，自家妹妹怎好像是刚哭过……
“啧，没完了？”
平涯一揽湘杏的腰，将人先带上楼去。
湘杏被他强拉着，顾不上回头细瞧宋喜。
“诶，你莫拽我呀，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若不信，你问她便是。”
平涯仍神色浅淡。
半点看不出来，他刚刚还敲打了宋喜，将小姑娘惹哭。
“她可怕着你呢，如何敢说实话？”
“那你便问齐光。”
湘杏不依不饶，平涯待她却耐心极好。
“齐光便不怕你？”
是啊，这偌大的皇城里，还有谁不怕他？
除了泰和宫的那位……
平涯垂首。
……也就只剩下怀里的她。
既见佳人在怀，他无声轻笑。
四个人在崇楼之上，将查案的事情，安排了个明白。
这事情涉及奇楠与合香赛，声张不得，平涯便去压宫里面的风声。
砒|霜既掺于香丸之内，总归是寻得着来头的。若非有出入皇城的小公公收钱递物，便是太医院当值于御药房的医官受贿徇私。
前者由齐光去排查，后者则交给叶正云盘问。
叶正云身为太医院右院判，揪出个中饱私囊的内鬼，总还是做得到的。
至于尚功局的事情，湘杏并椒芷一同查问。如此一来，不怕找不出那个下毒之人。
宋喜眼上的伤，自明日起，需隔天便至太医院换一次药。她无暇，亦无精力参与到查案中来。
湘杏遂去嘱咐了叶正云，教他治伤时，将案情进展报与宋喜知晓。
内膳房的众人，从鹦哥开始，轮番带宋喜去太医院。
先是四个女史，继而换成迷迭，最后是藤枝等掌吏。
司药司的女史子规，生性腼腆少言。她携宋喜去太医院换药那次，宋喜尚不曾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与其余女史送她去太医院相比，她与子规同去的那一次，全无半点异样。
可正因为如此，直到合香赛毕，直到掌药百里重提黄芪旧事，宋喜才恍然明白，自己本可以做些什么，本可以救子规。
“迷迭公公，你采买的事儿能等，咱们典膳去太医院可等不得！”
前日是百灵带着宋喜去换了药。今次轮到迷迭，他却推三阻四，迟迟不领宋喜过去。
百灵为了带宋喜换药，硬是教媚好替了她一天，去养心殿的茶水房那儿当值。
在皇上面前侍奉的机会，百灵珍惜得紧。若非实在寻不到别人帮忙，她才不肯让媚好那个小蹄子，代为当差。
媚好惦记着皇上。莫说百灵自己，就是一整个内膳房都清楚得很！
百灵心里面有气，正巧今日撒在了迷迭身上。
迷迭他连声赔着好话，遂又拖延出少许时间。
可奈何百灵火气不减，仍在院子里扬声催他。无奈之下，他只得带上宋喜离开。
“姑姑且当心着走，小心前面的台阶。”
迷迭耐心朝宋喜嘱咐，脚下的步子放得极缓。
“这条路，我蒙着眼，也走过三、五回了。”
宋喜扑哧一笑，点破迷迭。
“要说我如今目不能视，鼻子灵得出奇。便是你们每个人言外之意，我也能嗅出几分。”
迷迭他走得这样慢，是刻意在耽搁时间。
“姑姑您猜到了？”
迷迭停步。
“那位特意托过我，莫教您觉察的。”
他话里有些为难。
如此，反倒是宋喜一愣。
她确有所觉，猜到迷迭想稍晚点出门。可他说的“那位”，又是指谁？
“姑姑原来猜的没中。”
见宋喜一愣，迷迭倒是醒悟了过来。
他也随她笑笑，不肯再多说半点内情。
“你特意带我晚些去太医院，是经谁授意的？”
迷迭不理宋喜。
宋喜再试一次。
“你准备了什么东西给我，不能太早拿出？”
迷迭仍不理她。
见他这般无趣，宋喜亦不肯再理会他。
两人遂沉默着，继续前行。
半晌，宋喜忍不住又开口，自说自话。
“莫不是你要带我见谁？可我眼睛未好，谁都瞧不见呀……”
她这话闲闲道出，反倒是猜中了。
在她眼睛尚未痊愈之时，忍不住想见她一面的，确有其人。
叶正云换好了药，宋喜由迷迭领着，离开房间。
出了屋子，迷迭却没走来时的路。
“公公想带我去哪儿？”
如果换作那几个女官，宋喜或许还要警惕一些。可替她领路的人是迷迭，她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坏心。
宋喜并不害怕，只是觉得好奇。
“御药房姑姑还没去过，今儿便权当是散心了，奴才带您逛逛。”
太医院在泰和宫与南三所之间。院落极大，南边是看诊与开方的许多庭堂，北边则是御药房。
迷迭领宋喜转过一圈，瞧着时辰已差不多了，才与她复又向南行去。
离开了御药房，路过靠近院墙的一间屋子时，迷迭停下脚步。
“这里少有人来，姑姑放心进去，奴才在外面守着。”
宋喜到底是不敢独自进去的。
见她不动，迷迭低声催促。
“浣衣局差事紧，那位可没法子久等。”
竟真的是他！
迷迭话落，宋喜便顾不得眼睛仍看不见，推了门跌撞着冲进屋去。
她实在想念他。
‘那位特意托过我，莫教您觉察的……’
原来安排这惊喜的，迷迭口中“那位”，竟真的是苏淮。
方才来时路上，宋喜只是隐隐想到过他，却不肯定。
毕竟这儿可是外朝，苏淮来此本就没有由头，而若与她相见，则更是铤而走险。
再者她眼睛未好，分明尚看不到他。此时他同她相见，哪足够尽解相思？
“苏淮……你在么？”
屋子里安静极了，宋喜只听得到呼吸之声。
他不应她。
她想起上一次与他分别，是在浣衣局，迷迭催她离开。
自己并不曾同他好好道过别的。
他那时候，明明还等着她的答案。
宋喜记得，苏淮问她，是更可怜迷迭，还是更可怜他。
自己只说了句“这不一样”，迷迭便叩了门，匆匆领她回宫。
苏淮一定是误会了。
诚如自己所担心的，他恐怕错解了她的意思。
宋喜回忆着那时所见。
她转身递茶给他，正瞧见他眼里盛满的落寞。
可她分明未想要想伤他的心呢……
隔了这许久，他仍怪她。
宋喜不知，她该如何弥补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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