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宵之10
宋喜听得糊涂,犹豫半晌,终是问他。
“等我回去,师父便不打我了?你想出的是什么办法?”
“一切尚早,你且静待。先不说这个,我倒发觉……”
苏淮再笑,似乎满意至极。
“今日再见,你不似从前怕我。”
“还、还不是因你表里不一……”
宋喜面上一红,悄声抱怨。
“我撞见你与杜蘅理论,那般不留情面,便知晓我曾错认了你。再说盟誓之夜,你我仓促结约,我亦被你蒙在了鼓里。起初我当你性善得很,还替芳嬷嬷捡那帕子。可谁知道,它原来是敏贵妃的东西。”
“那夜我确已猜到,杜衡心悦的是你。所以,我更应抢占先机不是?若我一时手软,只会便宜杜蘅,如此我怎能忍得?至于盈敏……你当信我。就算芳嬷嬷掉在池子里的,并非她的帕子,我亦会出手相帮,亲自捡回。”
苏淮说得果决,眼中情真意切。
闻着近在鼻端的皂角清香,宋喜似再度瞧见了如玉青荷。只不过这一次,她若抬手,便能触及。
他,与她,两身相近,两心相依……
御书房。
中宵已至,灯火仍明。
自从皇上撤下了秉笔苏淮,伺候笔墨之事,便换作掌印与提督顶替。
今夜陪侍的恰是掌印平涯。
白日里,他本就因小朝会散得迟,错过了一顿午食。还好下午有湘杏疼他,送来两块点心。
至于晚饭,他方吃了一半,恰有故人相寻。
如此,平涯便只盼在御书房,能蹭点儿冯天厨的夜宵,找补回来。
谁知三更将过,皇上仍埋首案前,半点不提传膳。
负责此事的杜蘅,平日机灵得很。他眼下却垂着头,不知神游到哪处。
真若细想,平涯其实也想得通。
杜蘅这样,还不是因为宋喜与苏淮?
他今天去寻苏淮,平涯身为总管,左右是知道的。
自己那故人不肯变通,只怕是咄咄相逼,伤了这少年的心。故而杜蘅这会儿,怕是万不愿踏入御膳房的。
也罢。
今夜一过,他倒也不必再苦等杜蘅了。
朝着角落处的小公公,平涯使了个眼色。
人家立马从善如流,挽着顺滑的锦缎外氅,递上前来。
温恒搁笔、直身,将批下一本奏折。
平涯恰接过那件外氅,寻准时机,躬身插话。
“皇上。夜深风凉,还请添衣为好。”
温恒侧过头来,打量着展开的锦氅,轻笑问他。
“绣工倒是精致。朕可是头一回见?”
“皇上英明。”
锦氅早已由小太监捂暖。
平涯见温恒默许,上前半步,将它披在了温恒肩上。
“尚服局刚入库的纹样,头一次便绣在了这外氅上。湘杏尚服她万望您能喜欢,不过说到底啊,还是敏娘娘自知有错,昨日不该毁您的袍子。今儿一早她就传召湘杏,精心挑得了这件外氅,来向您赔不是呢。”
“难得她主动低头。”
温恒唇边划过一丝宠溺,却是话中不显,反抚着衣缘上的刺绣,夸赞湘杏。
“你那湘杏,心思倒是精巧。这次便看在她的份上,不追究敏娘娘了。”
“皇上您过奖了。湘杏她只是尽忠职守,做了分内的事。”
冷不防被温恒揶揄,平涯却分毫不乱阵脚,只愈发恭谨地俯首谢恩。
“若说心思精巧,还得是冯天厨那闭门弟子,尚食局的典膳。”
“你是说,嗯……叫宋喜的典膳?巧了,就连你亦听说过她?”
听温恒竟道出宋喜之名,平涯便知,此事十有八|九将成。
“臣毕竟不属尚食一局,对冯天厨的弟子,只曾略有耳闻。”
平涯再一躬身,开口时不疾不徐。
“巧的是今日下午,臣有幸吃到两只雪梅酥饼。依臣所见,其竟与冯天厨所做无异!臣细问后才知,此乃湘杏早时从敏娘娘处得来的赏。而制这酥饼之人,正是宋喜典膳。宋喜的妙手巧思,实在令臣惊叹。”
“宋喜她啊……”温恒点头,含笑称赞,“的确是个妙人!”
“故此,臣有一事欲讲。”
平涯窥着他的神色,终于言至正题。
“内廷之中的北膳房,弃置多年。究其原因,女官俱不及冯天厨。时至今日,冯天厨早应当颐养天年,却仍要夜夜待命宫中,不可谓不辛劳。臣以为典膳宋喜,恰可代服其劳,是为不二之选。”
宣旨之人已走,宋喜跪在地上,仍似怪梦未醒。
这谕旨下得太早,甚至是泰和宫里,都尚未开始早朝。
宋喜浑浑噩噩地想,那位爷准又是一夜没睡……
自己陪着他熬了整宿,没等来传夜宵的杜蘅,却等来了司礼监的齐光。
司礼监提督齐光,携圣意,特来见她。
这道出人意料的口谕,与他打着的尖锐官腔,将南三所醒着的、未醒的,尽数引了出来。
西路倒还好说,太医院的值房而已,尚无多少人在。
中路可就不寻常了。
尚食亲领着四司、三典,还有隶属每司的四个掌女,外加零零散散的一众女史,皆出来看这天大的热闹。
或惊、或喜、或妒、或羡——各色目光,宋喜在宫中生活多年,早已不为左右。
只是……
自东路的值房里,被人扶出的年迈师父,却令她不知所措,一时间眼含泪光。
“哭什么?这么多师兄师姐,都看着呢……还有那群尚食局的赔钱丫头,还有人家太医院的诸位大人。快二十年没有的好事情,你竟还哭,岂不丢为师的脸?”
冯御厨行至宋喜面前,拂开搀着他的二人,一脸疼怜地开了口,俯身拍宋喜的肩。
动作看似慈爱,力道却是不轻。
只有他师徒二人知晓,冯御厨下手之处,有一道昨夜新落的入骨伤痕。
师父他……终究是不肯原谅她的。
宋喜强忍下肩头的痛,却忍不住心中伤恸。
泪堪堪奔涌,却为从师命,生生不落。
“最后给师父磕一次头吧。从此,你便算出师了。”
宋喜闻声,正身长跪,而后以额触地,久久不起。
“唉——既舍不得,为师便传与你最后秘方也好。”
冯御厨长叹一声,在众人惊呼下,竟半跪于宋喜身侧。
宋喜不敢怠慢,连忙俯耳。
只听冯御厨压住声音,悄然诉道:“苏淮果然是好手段,就连为师亦斗他不过!奈何他今日作茧,来日恐当自缚。你记下我此刻所言,且好自为之。”
十四岁那年,清晨,盛夏。
尚食局的七品典膳宋喜,踏入了成顺帝温恒的森森宫闱,成为了史载最年轻的内膳房总管女官。
她依旧领昔日俸禄,居昔日官阶,似乎许多事皆未改变。
只有极少的人知道,那把烧火用的坚硬铁钳,再伤不到她分毫。而那执钳之人,则亦再护她不住……
不到正午,湘杏便已抛开缠身诸事,闻讯赶来。
御膳房的小宫女们,不知轻重,正围在宋喜屋外,瞧着热闹。
湘杏挥退她们,领着自司礼监借调来的公公,进了门去,指点他们替宋喜打包行李。
“我说好妹妹呀,你是被天降的喜事,砸晕了脑袋怎的?这都多少个时辰了,你怎么还愣在这?这破屋子昏暗得紧,你不搬走?”
“我……”
这查抄似的阵仗,显然将宋喜吓住。
她仍旧呆愣在方桌边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别说了,姐姐知道你的苦衷。”
司礼监的小公公们,正在忙前忙后。
将宋喜拉入墙角,湘杏指住他们,悄声开口。
“就这么几个,还是我从你姐夫那儿,生拉硬拽来的。一听说去尚食局,平日里同我交情最好的尚衣监,都不肯出人帮忙。”
湘杏摇了摇头,再指向御膳房。
“我早料到,就算是与你相熟的尚膳监,也准是同样一副嘴脸!所以啊,我提前把搬东西的人手,都替你寻了过来。有姐姐在,诸事不愁!”
“杏儿姐姐……”
宋喜抱紧了湘杏的胳膊不放,心里暖成一片。
她仰起头痴痴望她,忽闪着眼睛,不知该说什么好。
“唷,瞧你这小可怜,谁要丢下你似的!”
“可不就是这样?今早师父他……”
话到伤心处,宋喜掩面,依偎到湘杏身上,不愿再谈。
“冯天厨哪里是丢下你?要我说,只能算女大不中留。”
湘杏轻环住宋喜,拍了拍她的头。
“被那位爷瞧上,任谁留你,都是有心无力。”
见她仍垂头丧气,湘杏改言其他,耐心劝慰。
“从今儿起,你算是发达了。不说别的,我早看不惯你这阴森森的屋子!”
她觑向桌上的幽微灯火,指指窗几,再指四面墙壁。
“等搬到内膳房去,那一整串的排房,都任由你挑选——”
忽思及重要之事,湘杏压下嗓子,凑去宋喜耳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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