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萧纯佳笑呵呵地摆摆手,倒是真的没有架子,当然行为也不似一般人,那是相当特立独行。
“客气客气。”她道,“本郡主来得迟了,林大姑娘请见谅。”
“郡主客气。”林家长女仍是笑容满面,她方才没跟着长辈去拜见兰阳王妃,也就没有看到纯佳郡主的惊人打扮。
林家长女是已经订了亲的姑娘,有自己的圈子和密友,年纪也比萧纯佳大,方才便是和几个才出嫁的或是和她一样订婚的姑娘在闺房说小话,料想其他地方有家中长辈女眷和妹妹们在,不会出现问题,哪料到——
她自没有想到萧纯佳会自己跑去她同龄人的圈子里。
林家就算是心里嘀咕,那也不可能面上和正儿八经的郡主过不去,反而礼仪周到,抹过了这件事情,还把家中姊妹与各位宾客介绍与萧纯佳认识。
旁的人也就算了,但谁让兰阳王夫妇就这一个宝贝嫡女。
才请上去的折子,宫里这就批过了,虽然以后兰阳王这一支是要国除的,但萧纯佳郡主却不会被抹去荣耀,反而补偿般的,身为郡主,却享受到了公主的品阶待遇。
一番误会解开之后,到底是小姑娘心性,不少贵女反而对萧纯佳起了兴趣,尤其好奇她这男装打扮。
“欸,我本来还想背书箱戴巾帽,做那儒生装扮。”她道,“可我听母妃说长安姑母也要来,料想这样不太好,就放弃了……另外便是,你们别瞧那竹箱空着的时候还能拎一拎,不太重,但背起来可太费劲了,肩膀会不舒服。”
“郡主不是头一回尝试?”
“这样啊……”
众人好奇地议论着,最后竟然商量着下次也要试试。
纪芙薇便在一边儿听着,她也有几分好奇,但还按捺得住。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好像纯佳郡主往她这里看了好几眼,像是对她很在意。
“纯佳郡主果然是真性情。”她小声道。
“郡主是兰阳王夫妇宠爱长大的,自是不同,只是拿着正品在那里摆弄,怕是要坏事。”辛夷回答。
纪芙薇一愣,看向她手里不时打开又合上的折扇,还有几次说到兴起时,纯佳郡主直接就敲击在手心,这架势谁能想到这是真品?!
“兰阳王爷喜欢这些,不出意外,这把前朝传下来的折扇还是宫里御赐的,也不知怎么的就给郡主拿来玩了。”天冬很快地说着。
纪芙薇一愣,失笑摇头。
“怎么我来你便摇头了?”打发了人,萧纯佳主动坐在了她的旁边。
“这扇子若是珍品,对爱玩古董文物的文人来说,该是很重要的吧?”萧纯佳一愣,这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扇子收了起来,递给了一旁焦急了很久的婢女。
那婢女很是明显地松了口气,当面认真地检查了一番之后,才小心地把它放进了扇盒里,最后还不忘箍了绳子封了扇盒。
萧纯佳露出无语的表情,但悻悻地没有说话。
“让你见笑了。”
“哪里。”纪芙薇摇摇头。
“你生得可真好看,怎么不与她们在一处玩耍?”萧纯佳并未掩饰自己喜好美人的习惯,言语也很坦荡,反而不显得轻佻了。
实际上兰阳王本身模样并不出众,反而王妃是有名的美人,兰阳王便是因容貌对王妃一见钟情而求娶的。
萧纯佳继承了几分生母的颜值,但到底比不上各色佳丽,反而眉眼有几分英气,是相对中性样貌的女子。
大略是和皇帝都相处了,与郡主说话,纪芙薇并不感到压力,加上萧纯佳人也确实好脾性,大大咧咧中有几分细心,对美人尤其照顾。
她微笑着回答,推辞说自己身体不好。
萧纯佳端详她一会,最后点点头:
“既然太医让修养,那便好好养着吧,不过我瞧着你这气质,大略是天生的,不仅模样生得惹人爱怜,气质也分外柔弱娇美,我要是那才华横溢的文人,一天给你写三首诗夸赞。”
“那你这可是孟浪之举了。”纪芙薇被逗笑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摇摇头,“我这都是从心之举,从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何况我只是欣赏美色,从未升起过占有之心,更没有玷污之意,反而不少人瞧着是文质彬彬,内里不知如何败类。”
“该是武将更粗鄙些吧。”纪芙薇轻声地回应,想到向家世子和小叔或梦里或现实带给她的噩梦,她很难不认可萧纯佳的话。
“也不是啊,我反而觉得文人更糟糕些……连杨次辅家的年轻的唯一嫡子都会差点遭了男人猥亵,”萧纯佳面露嫌恶之色,“有些文人也是肮脏得很,写几首酸诗夸夸娈童和小脚瘦马,就能显得他们无辜了吗?”
纪芙薇一愣,她原还沉浸在糟糕记忆中,不想听到了这个。
“你也好奇?!”萧纯佳显然非常高兴有听众,虽然她旁边婢女立马露出了不赞成的神色,但萧纯佳看了看纪芙薇的妇人髻,很愿意把自己从母妃那听来的八卦告诉她。
“来来来,我们到旁边说,别给小姑娘们听见了。”
萧纯佳拉着她的手到一边儿。
纪芙薇看了看男子打扮的郡主,很想告诉她,她应该也是小姑娘的范围,自己好歹还是个成过婚的,虽然没有经验,但梦里留下的男女之事无比痛苦的印象还在,那……有些阴阳调合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吧。
不过萧纯佳的嘴巴更快一步,已经开始讲了。
“这段时间杨次辅天天带着人堵在冯家门口,天天就在那骂人,把冯家祖宗十八代都骂进去了,文人就是厉害,说脏话字眼儿都不带重合的,嘴皮子是真强啊!”
“冯家?”纪芙薇对有些名字是格外敏感的,她虽然不知道燕京里有几个冯家,但她知道的那个冯家——
“文国公府冯家。”萧纯佳反应过来,“噢,就是与你夫家武国公府齐名的,三公里‘文’的那个文国公冯家。”
“居然?!”嘴上这么说,但猜测被印证,纪芙薇居然一点也不奇怪。
向六小姐向和颐就是嫁给了文国公府冯家的三公子冯宇,纪芙薇是思前想后很久,才琢磨出来,兴许是某一次冯宇过来向家的时候偶然瞧见了她,或者是他这个本身就沉溺酒色、爱逛青楼的“读书人”从哪里听来了纪芙薇这个向二寡妇格外貌美的名声,起了心思,还没行动,就被向和颐察觉。
向和颐本就善妒,行事无所顾忌,打杀府上姬妾都不用皱个眉头,于是迁怒纪芙薇这个完全无辜的本来就极为讨厌的二嫂子便显得十分“正常”了。
兴许正是向和颐在婆婆武国公府老夫人向洪氏的面前污蔑了她什么,才让向洪氏觉得自己不守妇道,触碰了“底线”,默认了人来抓她沉塘。
纪芙薇全程一无所知,也就是逃出来后,跟着一通回忆,再与梦境中残余的一些情况一一比对,当然其中还少不得对她别有所图的向世子或是向小叔的暗中推动,这才大概猜出来真相。
她对勋贵们的印象都不怎么好,三公五侯里头,她已经确定武国公府、宣平侯府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能养出冯宇这种儿子和包容向和颐这种儿媳的文国公府大概也不是什么好的。
这不,果然——
“是啦是啦,”萧纯佳道,“文人最会装相了,冯家人也深谙此道,他们还有三公背景,也是文人的一波领头人。”
“杨次辅是清流出身,两袖清风,杨家人的风评也一直很好,忠君爱国,最是刚正不过,家里日子过得也轻简,没有文人墨客那些糟糕的风气习惯,从未听过杨次辅逛青楼的事情……你能想象阁老家里统共才两辆马车吗?”
“那又怎么与冯家牵扯上了?”纪芙薇好奇。
杨次辅家人丁简单,老夫老妻,无妾,家中一厨娘、一婢女,子嗣统共两儿一女,女儿早出嫁了,儿子也都娶了妻。
其中,杨次辅家小儿子只有一嫡子,小儿子随父亲习惯无妾,对这唯一的嫡子自是宠爱非常,哪怕他天生体弱,自也尽举家之力娇宠呵护着。
不想,这小孙子杨诚铭今年十七岁,却天生女相,身量不高,又因疾病体弱而颇有几分柔弱之姿,正是那些行为不端的文人喜好的那类“幼童”。
偏这风气是百年前就起了,或者说从未断绝过。
尤其是厉宗荤素不忌,哀宗更是有龙阳之好,尤其喜好高壮男子,这么一来,更是“世风日下”。
当今陛下清整了十几年,也没能完全处理,只是勉强压制下去,偏文人墨客握着笔杆子,各个振振有词,事情自然便更难处理。
这不,前段时间傍晚,文国公家世子喝了不少黄汤,看到了坐着马车出门,准备迎接出宫的祖父的杨诚铭,当下“惊为天人”。
正好当时文国公家冯世子身边还有三弟冯宇等同样是喜好娈童的勋贵文人及追随者,这就带人围堵了上去。
差一点,就当街出了事情。
“这也未免太……”纪芙薇瞪大了眼睛。
心里想着这杨公子和她一般凄惨了,她被折磨了数年,他却险些当街被男人玩弄——
都是极其可怖的□□。
“是啊!”萧纯佳也很是气愤,说得起劲一拍大腿,“忒不要脸了这群人,杨诚铭也太惨了些,他还本就身体不好。”
“听说侥幸逃过之后,他现在还在家里病着,就吊着口气,宫里陛下休沐,但把能调过去的太医都安排过去了,太后娘娘等也赐下了许多救命的药材。”
“所以这几天,冯家都不敢开门的,杨阁老天天带着人去门口骂。”
“冯国公就没表示什么?”纪芙薇问。
“有啊,”萧纯佳道,“但没有用,听说当天世子就被抽了藤条,到杨家门口跪着了,但很快杨家派人去请了顺天府府尹来,找了衙役把他们打出去了,其他家陆陆续续也有来请罪的,连人带赔礼一并扔出去了。”
“那杨公子……”
“不知道,”她摇摇头,“若是人真的没了,那才是真的要糟呢,大家都等着后面的情况和陛下的动作。”
纪芙薇虽然和萧晟煜一样住在照幽居,她料想他对外头的情况只会比听八卦的萧纯佳更了解,但她身边是没有人会和她说这些的。
估计是怕触动她心弦。
她和杨公子是差不多的。
但她侥幸得了梦里预示,又遇到了陛下才得救,他却没那么幸运,加上身体不好,到底是难了。
纪芙薇一声叹息,到底多了些感慨,心里期盼他能好起来,多少他还有爱他的杨家人。
萧纯佳自觉分享了八卦,和纪芙薇是好朋友了,言语中也多了几分亲切。
纪芙薇自然不反感她的真性情,萧纯佳粗中有细,自有分寸所在,虽一样是备受宠爱,却并不似郑羽璇那般言语冒失,反而颇为亲和,没有什么架子。
“宿姑娘送来的?”
“正是。”
那婢女点点头,主动为两人介绍道:
“不过比不得郑姑娘与林姑娘送的宫里的绒花珍贵,此十二面骰子不同数字对应了不同物什,皆是西洋的小玩意,我家主子说这是与姑娘们添个乐子。”
再细一追问,原来宿茵茵经常与众位姑娘们玩这样的游戏,只是之前规则不似这回。
先前是拿了头三名的人才有彩头,这回许是因为郑羽璇的大方,宿茵茵这才跟着也“大出血”一次。
宿家是皇商,有部分的出海生意,比旁人更容易获得一些海外之物,其实那些也是很稀罕的,她能拿出来白送人确实是很有诚意了。
“白送人的?”萧纯佳先拿起那稀罕的十二面骰子把玩了一番。
“都是主子的友人。”那婢女道,“也是与新来的郡主和纪姑娘结个缘。”
“一个数字对应一个箱子?”
“正是。是主桌那边的十二个箱子,眼下已经开了两个去了。”
一个是做示范的宿茵茵自己开的对应数字的箱子,里面是一瓶香水,很好闻,说是玫瑰的味道。
一个是作为主人家的林五姑娘开的,得了个珐琅彩的西洋图案的鼻烟壶,正说着要把它送给她父亲。
“都有些什么?”
“怀表,西洋镜,万花筒,西洋的鼻烟壶,洋娃娃,西洋香水,西洋的香膏……”婢女熟练又耐心地回答,“可能有重的类型,但东西绝对都是不一样的、独一件的,对应箱子领了后就会补上新的。”
萧纯佳观察完了骰子,面上一抹淡笑,不置可否。
纪芙薇看了她一眼,原以为她要先投掷,却不想她把骰子又递给了纪芙薇。
纪芙薇还没接,婢女先接了过来,然后问她:“纪姑娘是想放在这绒布小桌上投掷,还是直接投呢?”
“有什么区别?”纪芙薇问,她是头一回玩,但投色子谁都会,很简单。
“没有区别的,全看姑娘喜好。”
“那就直接投吧。”纪芙薇接过来,一下一个三点。
骰子重新递给了萧纯佳,她也随手一掷,一个六点。
两个箱子都送了来,纪芙薇的那个明显大,萧纯佳的箱子小。
一打开。
“这是西洋的镜子?!”纪芙薇一愣,“可真清晰。”
“嗯?是怀表啊。”萧纯佳对自己能扔到最贵重的那样并不意外,她父王也有枚怀表,她是知道怎么看时间怎么玩的。
看纪芙薇对着镜子爱不释手,她也凑过来照了一会。
巴掌大小的镜子,清晰地映着挤在一起的两个人的面孔,两个人都看着镜中人一错不错,最后一道笑了起来。
“喏,给你看我的怀表。”
纪芙薇是头一回碰到这些西洋的东西,对它们都很好奇。
她数数是会的,看时间也不难学,一个是只有半天,一个是一天,只是这一圈圈转着颇为有趣。
“送给你好了,”萧纯佳道,“如今我们可是朋友了。”
“太贵重了,这不妥当。”纪芙薇拒绝了。
“我们是朋友吗?”
“是啊。”
“那你怎么不收?”
“怀表稀罕,我不能白拿。”
“那你便将那绒花送我可好?”
“不成。”纪芙薇还是摇摇头。
“这是交换啊?不是白送你西洋的怀表。”
纪芙薇依然摇头,面上是怡然恬淡的笑。
萧纯佳一愣。
纪芙薇喜欢那镜子,萧纯佳对西洋镜却没有偏好,她也不会换人心爱之物。
她是看纪芙薇虽让婢女收好了绒花,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的“仔细呵护”,态度上瞧着似乎是平常的——她还未意识到纪芙薇对此是不喜的——但萧纯佳本也不是想要她什么东西,只是纪芙薇坚持不收礼,萧纯佳便随口提出“交换”。
“为何……?”
萧纯佳又不好开口讨要别的珍惜之物,尤其她眼见她一身似乎都有些来头,乍一看没什么,仔细瞧去——
婢女是宫里头出来的,言行举止有如尺规,细看去还有几分眼熟,像是在哪个宫里见过。
萧纯佳得封郡主时,也没去过几家宫殿,除了跟着父王去了乾清宫还没敢抬头,其他统共只面见了两位太后,随便哪个分量都不轻,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人了。
再看去,纪芙薇容颜绮丽,双眸尤其有如云雾缭绕,颇有种氤氲水色的美感,猫眼格外惑人,眼尾的花钿瞧着是朵花,靠近了才发现居然是山茶,而且这茶花居然是做的重瓣。
似乎目前只有宫里头才养有颜色最为稀罕的重瓣山茶,若是没见过的匠人便是想象都不一定能勾勒得这么像,这么小小一枚花钿还做得那样精致,端详之后才发现满是门道,这工艺外头没见能达到的。
萧纯佳开始只是瞧着纪芙薇模样太出众了,一屋子里独她一个美得好似天上下凡的仙女,宛若一身星光,真叫蓬荜生辉。
结果聊了一会,仔细看过后才发现,这位向二夫人纪姑娘,似乎有些太不简单了。
但萧纯佳交友不看出身,没那么在乎这点,便没怎么放在心上。
“你待我和善,将原本喜欢的稀罕物什赠予我,我便是做不到等价地还礼,自当也该尽力回个我喜欢的物件。”
说到这里,纪芙薇给了她一个含蓄柔美的笑,不再往后言语。
叫她那双水色的双眸一瞥眼,萧纯佳便忍不住捂住了心口。
心都仿佛荡漾了,美色当前,这世间哪有人可以抵挡啊?!
萧纯佳这才明白了原因,但纪芙薇看着也不像是不喜欢绒花的,毕竟她头上也有花样装饰,衣裙上也有花朵图案,那就只能是不喜欢那半枝莲却迫于无奈收下了。
“这不打紧,”她笑道,“我对半枝莲并无忌惮,别瞧我如今头戴玉冠,待换了身装扮,头上一样是有地方插簪子的。”
纪芙薇让她风趣言语逗笑了。
“不过不行。”纪芙薇坚持,最后才贴着她耳朵,与她说悄悄话地告诉她。
“你别嫌我小性儿……但我就是这样的人,若是你因此嫌弃了我,我也不怪你。”
她声音柔软温糯,就像是小猫咪和人撒娇似的,一点叫人生不起气来,反而只觉得动听又可爱。
“只是因为这是我最讨厌的人最喜欢的花,我才不要叫我才交的朋友戴着这花呢。”
“我也喜欢你的。”萧纯佳拍拍她的手,很认真地告诉她。
“你放心,我定是与你‘一国’的,让那半枝莲见鬼去吧!”
两人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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