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黄金广场得名于夏庭普遍生长的一种植物，黄金草。西城区因为曾遭入侵，因此许多建筑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黄金广场也在其中。夏庭又因为资源限制，一直都没有予以修复，一直到后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于生活在这样略显惨败的环境中，黄金广场因而又被人们戏称作锈金广场。”

        踏步于西城区古旧的街道上，汶辛一边为众人领路，一边侃侃介绍着此处光景的特色与由来。浮尘活泼地接话说：“这个我知道！我在课上学过，是一年前的春厄袭击造成的毁坏对吗？幸好那时候贤者的预言勉强赶上，卫队和民间笙歌部队疏散了人群，才没有造成太重大的伤亡。”

        虽然才刚认识浮尘没有多久，汶辛却已经对这个聪明外向的女孩很有好感，与她畅谈起来：“其实除了这个还有其他的原因……”

        夕兆和冥莪落在后面并肩而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浮尘和汶辛谈得火热。他们现在正在去游乐场的路上。

        今天早上浮尘不请自来的时候，众人都有些意外。之后汶辛上门，说愿意为夕兆带路，浮尘雀跃着说自己还没去过游乐场，也贴了上来。看到这堪称“浩浩荡荡”的队伍时，汶辛有些担忧地看向夕兆，她担忧的原因无他，就是原定的感情升温计划变成了合家欢的家庭出游，她身为计划的提起人，自然需要对合作伙伴就计划目标发生本质的改变做些解释……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夕兆并没有露出不快的神色。他眼睛中的神情甚至是带着些好奇兴奋的。那是因为夕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验，无论人多人少，和朋友一起出游玩乐对他来说都是第一次。夕兆自然难以压抑内心的盼望愉快。汶辛不知道其中的缘故，有些云里雾里，在内心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超然大度。

        “尥，你来过这里吗？”趁众人不注意，夕兆压低声音问。

        没有回音。夕兆挑起半边眉毛四处环视了一下，他当然看不到尥的踪迹，可是以往他一露出寻找的模样，尥就会主动问他是不是在找自己。然而现在，尥却没有出现。

        难道他因为收到弟弟的礼物后，高兴得乐不思蜀了？夕兆既好笑，又有些微微酸涩地想，昨晚冥莪回来后，告诉尥朔已经收下了他的信，还拜托自己给他带来了一件东西：一个金属制的小指环。尥高兴得喜不自胜，夕兆善意地打趣他说，留些热情等到见面时再表露不好吗？尥却只顾着眉开眼笑地对夕兆说，他认出了朔的手艺，这枚指环是朔亲手做的。接着开始滔滔不绝地回忆小时候朔是多么心灵手巧……

        夕兆被迫聆听了半夜，此时脑海内又要回响起尥咒语似的念叨，索性也就摇摇头将这些思绪甩出去，放尥一阵自我陶醉的时间。

        “……再加上冥火有守护者加持，维持时间变得比以前长不少了，这类情况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浮尘头头是道的分析吸引了夕兆的注意力。话题已经延展到这个程度了？夕兆瞥了一眼身旁的冥莪，她仍旧那副冷淡的样子，听到有关自己的话，眼皮都不带动一下。

        “你说那些成天燃烧着的蓝色火焰吗？”汶辛说着，朝冥火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又飞快地收回视线。她观察了一番众人的表情，最后又移开了视线看向前方，“的确，那些火让春厄无法入侵……可是，与此同时，它也将我们关在了这夏庭之内。”

        浮尘意外地看向汶辛：“你想出去吗？外面都是春厄……”

        “不。我不想出去。”汶辛摇了摇头，“只是，如果夏庭就是我们一生所能拥有的全部天地，你不觉得世界实在太狭小了吗？”

        夕兆在后面始终注意着她们的对话。当他听到汶辛这句话时，感到十分惊讶，与此同时，也像是心中某处闭塞豁然开朗了。

        他之前先入为主，一直将这个世界当作一个虚构的世界。一个实际上不存在的，与他无关的世界。眼前的这些人，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一言一行，本质上只是一个个铅字。夕兆以此劝告自己，不要深入，他们不过是依靠薄薄的一张纸而存在的事物，你要是当了真，那才是全天下最愚蠢的行为。

        可是现在，当他亲眼看到这些人具体的生活、细碎的情绪、独立的思考之后，他不再这么想了。这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本来应该与他的距离十分遥远，如同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产生交集。

        可是现在这些人却活生生地站到他面前。这不再是一场供他观赏，理所当然地置身事外的戏剧了，舞台摇身一变，成了他的世界。或者说，在不知不觉之间，他也变成了戏中一个角色，命运无法与其割离。

        夕兆原本对此感到有些抵触——他一向反感别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东西。父亲的要求，世俗的眼光，与生俱来的身体和后天生长的观念，无不带给他许多折磨，对他来说远非祝福而是诅咒。

        可是现在，冥莪强行留住他的结果，竟然真如她所承诺的那样，让他看到了另一种新生的可能性。来这个世界短短几天，他已经体会到过去十几年没能体会到的东西，现如今更是发现这里的人并不是单纯的字符般的存在，而是和自己一样，都是有着自我的存在。事到如今，就算再说想要出淤泥而不染，恐怕也只是痴人说梦了。

        “而且，”汶辛继续说道，“那些冥火，虽说是在保护着我们，但始终让人有些害怕。你们见过墓地吗？夜晚的墓地也会出现一种蓝色的火焰：鬼火。我总觉得这两种火十分相像……”

        听到汶辛这样说，浮尘和夕兆都忍不住看向冥莪，后者表情纹丝不动，而浮尘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很快恢复了常态，笑着和汶辛讨论起外面的世界来。夕兆却忍不住皱起眉。汶辛话中若有若无的暗示让他心中有些沉重，更多的则是在鸣不平。

        而冥莪自己对此丝毫不为所动，则让夕兆更加的不耐。

        “你没有觉得不愉快吗？”夕兆压低声音问。

        冥莪瞥了他一眼，又四处看了看，才确认夕兆是在和自己说话。

        “没有。”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用冥火保护下城，可是城里的人却不感激你。”话刚出口，夕兆突然反应过来，类似的对话，似乎之前也发生过。哦，是尥不安地关心他心情的那一次。那时候他不明白尥为什么会这么问，现在却明白了。夕兆突然有些恍惚，他是在关心冥莪吗？就像尥关心他那样？

        “我不是为了他们感谢我才保护这座城的。”冥莪淡淡地说，“更何况，我真正保护的只是刻世之树。”

        夕兆很惊讶：“难道刻世之树比人们的生命更重要？”

        冥莪垂下眼睑，没有正面回答：“刻世之树是一切的起源与支撑。”

        “冥莪姐姐，夕兆哥哥，你们聊什么这么投入呢？”浮尘笑嘻嘻地凑到他们面前，自然地挽住冥莪的手臂，“我们到啦！可没有给你们说悄悄话的时间了。”夕兆的目光落在浮尘挽住冥莪的双手上，觉得她灿烂的笑容有些刺眼。

        夕兆抬头一看，所谓的游乐场与他在电视杂志上看到的迪尼乐园等华丽，富有童话气息的乐园相去甚远，与其说是游乐园，不如说是个大广场，里面的游乐设施也与夕兆印象中的不同，没有过山车、没有摩天轮、没有旋转木马，只有各种各样的迷宫，大迷宫套小迷宫，甚至整个游乐场本身就是个巨大的迷宫。而入眼所见的设施大多显得老旧，镶着锈迹挂着破洞，不仅没有半点欢乐气息，反而显示出一种历经沧桑的腐朽感。

        夕兆默默看向汶辛，难怪她说这里来玩不用买门票很经济，如果这样的地方还得花钱才能玩，那才真是没了天理了。夕兆无声地吁了口气，虽然老旧，但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人烟稀少。他不太擅长在人群中挤来挤去。

        汶辛走到夕兆身边，凑到他耳边语含促狭地说：“她叫你‘哥哥’呢。”

        夕兆一动不动：“嗯。”

        一旁的浮尘和夕兆不同，一副十分兴奋地样子，一边兴冲冲地喊着：“我还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一边拉着冥莪一马当先地冲了进去。

        夕兆无奈地跟上去，汶辛走在他身边，看似无意地问：“小夕，那个叫浮尘的女孩是你的朋友？”

        “她是冥莪的朋友。”

        “尥今天怎么没来？”

        “他……有事。”

        “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夕兆下意识接话，却在开口前意识到不对。汶辛怎么会突然在这时候问起这个问题？他看向身旁高大的人影，却发现汶辛脸上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当她不笑时，那张深邃的面孔竟然显得有些冷酷。

        夕兆心中骤然升起几分不妙的预感。他微笑道：“从很远的地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汶辛站在原地没动，久久地凝视着他，眼中神色几变，如同在挣扎着什么。夕兆面上不动声色，手却暗暗伸向手腕上冥莪给他的手镯。

        汶辛盯着他看了良久，脱口而出道：“让刻世之树苏醒的人是你吗？”

        糟了。刹那间，夕兆明白了，眼前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有今天的出游，都绝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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