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笙声慢说是要带夕兆去自己住处一叙,夕兆本以为他的住处也在夏庭,却没想到笙声慢径直带着他离开了夏庭,来到了下城边缘一处庭院。
他们不是坐车去的,而是一路光明正大地走了过去,夕兆看着笙声慢泰然自若的面孔,发觉笙声慢似乎完全不在乎自己今天的举动会暴露给散洇他们知道。
他们走入下城时,与冥莪同行时无人问津的状况不同,许多居民都认得笙声慢,一拥而上将他们围住,与笙声慢拉起了家长里短,看众人与其交谈的模样,似乎他们都将笙声慢当作了熟识的朋友一样,言行举止自在而又亲切。
夕兆有些惊讶于笙声慢的人望,又听见居民们聊天的内容里谈及了昨晚突然出现的春厄,也留神仔细听了听,才知道在卫队镇守下,这场春厄又是有惊无险地度过去了。
人们兴致勃勃地谈论了一番守护者,笙声慢也跟着搭腔,在众人赞扬守护者时也跟着笑笑点头,让人完全看不出他是浮尘口中那个总找冥莪麻烦的人。
他是刻意伪装的吗?还是,其实本身他就不曾对冥莪不利?但在月度会议上,他对冥莪的态度的确也算不上友好……夕兆在一旁静静看着被众人簇拥的笙声慢,在心中暗自思量着:也有可能是浮尘有意用假消息诱导了他对笙声慢的先入看法……这些推测的真实性都很难得到可靠的判断,毕竟他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那样陌生。
但是眼前这个受众人喜爱的笙声慢,却也给夕兆提了个醒。人的构成是复杂多面的,他不能够仅凭一面之词对一个人妄下判断,构成对一个人全面客观的评价需要他亲眼去看,去见证和判断……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夕兆想,他本来就对这些毫无兴趣,也没有必要的理由去做这些事。他连自己的处境都不在乎,又哪里会关心别人的人格品质?如果不是冥莪将他强行拉住,让他在这个世界多停留片刻,他此刻恐怕已经在重复无限次的殊死瞬间了。
冥莪为他许的愿望太美好,漂亮的同时又远得像天边的星星,似乎只能供他时不时抬头望一望,见那星星还闪耀着,这样也能给自己一个空虚的念想:或许有一天他也能得到那颗星星。
只不过星星投射到天幕上的光,穿越了几百万年的时间,如今他看见的星光,是几百万年前的星星散发出来的。此刻,那星星或许早已湮灭在漆黑的宇宙之中了。
现在他给冥莪帮的忙帮完了,冥莪又会拿出什么东西来回报他?昨天散洇催促他向冥莪索要报酬,可夕兆要是真的知道什么东西能让他获得幸福的人生,又何至于沦落到现在的境地。因此,散洇的催促,和冥莪所谓的回报,在他看来越发不可靠起来。夕兆甚至忍不住想,冥莪着急回报他,是不是只是想早一点和他两清,好甩掉自己这个麻烦?
……对他们来说还真是划算便利的一桩买卖。
夕兆在一旁沉思,表情不由自主变得有些难看。笙声慢一边用余光留意他,一边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导向另一个方向:“前些天我听森屿说城西的管道坏了,现在修好了吧?”
人们听见,都笑着回答说:“修好了、修好了!刚报上去,第二天笙歌部队便来修了,多谢您!”
“之前我家孩子迷了路,也是笙歌部队把他带回来的,真是太麻烦您了!”
“我家的小猫爬到树枝上下不来,也是笙歌一名队员帮忙把可可抱下来的,那孩子不仅年轻,还很谦虚,不管怎么问他都不说名字,您要是看见那个红头发的孩子,还请您务必向他表达我的感谢!”
此起彼伏的感谢声中,笙声慢满意地看见夕兆看了过来,悠然自若地笑了笑:“这是笙歌应该做的。”
他们好不容易从热情的人群中脱离出来,夕兆这才意识到,笙声慢今天主要想让他看见的,或许就是城中居民的态度。
“笙歌部队是干什么的?”他问。
笙声慢嘴角含笑:“笙歌是普通人的朋友。“
“普通人?”
“您应该听说了吧。”笙声慢看向夕兆,说,“护队专门守卫夏庭,而卫队仅是防备春厄就已经费尽全力。两队都有自己被选中的使命,但是城中那些,没有被选中的普通人就没有那么好运了……笙歌正是为此设立。笙歌部队和护队卫队不同,并不是被选中的人,他们都是普通人。“
藏在暗处的尥闻言,忍不住皱起眉来。他含着担忧看了夕兆一眼,后者只是默默听着,没有明确表态。而夕兆听了笙声慢的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具体是哪里,却还没有瞄准,只能一声不吭地开始思索起来。
两人到达笙声慢的居处,在这里,夕兆还看见了另外一个人,那就是在月度会议上露面的卜算。这两个人果然是同一个阵营的。
卜算面上仍旧一副风轻云淡的笑脸,见到夕兆,朝他分外和蔼地点了点头,活像上学路上碰见的邻居家坐在槐树阴下与人对弈的大爷,下一秒就要开口招呼他:“小兆啊,上学去了?”
只不过夕兆一次也没搭理过那大爷,他对这种莫须有的亲切向来冷淡,更何况谁知道那大爷是怎么看他的,或许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漂亮女孩在招呼。于是他对卜算也只是略一点头,没有说话。
笙声慢请夕兆坐下,他们三人各据方桌一边坐下。这时卜算笑眯眯地开口道:“使者的朋友不妨也坐下来,喝杯茶一起听吧。”
他的声音沙哑温和,透着阅遍世态炎凉的老者所独有的睿智。夕兆和尥心中都有些惊讶,他们才刚进房间没多久,卜算居然就发觉了尥的存在,如果不是笙声慢提前与他通过气,那此人的感知力还真是分外敏锐。
尥看向夕兆,见他微微一点头,于是也显露出身形,站到夕兆身后。夕兆对他说:“你坐下吧。”尥犹豫片刻,还是照做。但仍旧没有摘下面具。
夕兆看着尥坐下之后才将目光投向对面的笙声慢:“您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笙声慢笑着看他:“使者大人不先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吗?”
“不了,其实那些我都无所谓。你特意带我来这里,应该是有想让我知道的事情吧,就像笙歌部队在平民中口碑有多好之类的。”
笙声慢意味深长地盯着夕兆看了片刻,随后看向卜算:“义父,您来说吧。”
“唔……”卜算抚着胡须,一双狭长的眼睛被皱纹挤得纤细,漆黑的瞳仁被眼睑夹出一线,仍旧透着清明的光。他的目光拂过夕兆,开口说,“那就从最开始说起吧。”
他刻意顿了顿,看向夕兆的目光也犀利起来:“这个世界上,人被分为两类,一类是被刻世之树选中,体内赐予了种子的人;另外一类是没有被选中的普通人。在循环没有开始前,被选中的人和普通人共享同一片广阔的大地,自夏庭为中心,向西是广袤无垠的草原,向南是宽阔无边的海洋,东方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北方则是千里冰封的雪原……在人们蜗居在这样小小的一个下城之前,这个世界到处是人们生活的痕迹,他们属于不同的部族,有着不同的生活习惯,而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
“被刻世之树选中的人几乎都聚集在下城,这里是离刻世之树最近的地方。而那些普通人则走出下城,去开拓自己的家园。使者,你知道在循环开始前,这个世界普通人与被选中者的比例是多少吗?——是九比一。”
“即使是现在,下城中普通人也占了七成。这七成,夏庭只为其分配了卫队,而卫队还要负责防御春厄,很难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民生。而与卫队体量相当的护队却只负责防御夏庭,在老朽看来,这实在是有些分配不均,这才提议建立了笙歌部队。”
“笙歌部队与护队与卫队不同,其中很少有被选中之人,绝大多数都是与居民一样的普通人。但是就是这些普通人,经过训练之后,表现也不逊色于护卫队。”
“夏庭过于蔑视普通人的价值,要求必须是被选中之人才能进入夏庭,这传统太过傲慢,夏庭太过依赖刻世之树,忽视了绝大多数普通人的想法。将人分化为两个阵营,埋下了一截祸根。”
卜算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他那伏枥的老骥一般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面孔,笙声慢面色如常,夕兆若有所思,而尥的表情虽然掩藏在面具下,但他握紧的双手还是无可避免地暴露了他的情绪。
“这个祸根,难道指的就是那位背叛的贤者大人吗?”夕兆问。
“不仅如此。”卜算收回目光,又变回了那个和和气气的老人,“那位贤者大人,据说是历代以来,被赐予最多种子的天选之人,加之此人多智近妖,悟性极高,称之为天才也不为过。出现了这样百年难遇的人物,自然得了夏庭重用。只是,正是刻世之树选出的这样一位惊才绝艳之人,却导致刻世之树陷入沉睡,亲手将所有人推进绝境。”
“假若夏庭当初没有过于依赖信任贤者,现今境况也不至于糟糕至此。”
“那您的意思是说,普通人能够比贤者更好地处理循环的问题吗?”夕兆一针见血地问道。
笙声慢听到夕兆这样说,面露不虞,正欲发作,卜算伸手阻止了他。老人忽视了夕兆言语中的讽刺,语气和善:“我是说,从一开始,夏庭选拔的制度就有问题。如果夏庭能够做到不问出身,凭能力选拔,夏庭议会,乃至贤者会之间就能够做到相互制衡,或许能够寻得出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贤者会只余一人,而夏庭对其又多加提防,陷入钳制的僵局之中。”
夕兆有些不耐烦了:“您说的或许有其道理,但是您特地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只不过是来临时帮个忙的,无意参与什么改革党争。”
卜算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了良久,才深深一笑,微微摇头道:“使者,你一直以旁观者自居,但你现在已经身在局中,如何能够做到事不关己呢?老朽今日这番话,并不为达成什么目的,只是充作一个提醒,使者听了,愿不愿意深想,乃是你自己的选择。”
夕兆眉头微蹙,并不答话。卜算已经眯上眼睛,一副快要入睡的模样,对笙声慢挥了挥手:“小笙,我睡意来了,你送客人出去走走。“
“是。”
笙声慢带着夕兆和尥来到笙歌部队的演练场,与其说他们在演练,倒不如说就是一群年轻人在你追我赶地胡闹。
奇怪的是,笙声慢脸上却没有半点不快的神色,看到这样一副场面,他还十分高兴似的。
夕兆看着他脱下披风,径直走进那群年轻人中,而那些年轻人见到他,也十分熟稔地与他勾肩搭背说起来悄悄话,众人一起开怀大笑起来。
这时候笙声慢脸上的笑容不同于夕兆之前看到的那种得体的微笑,而是十分肆意张扬的。夕兆有种感觉,似乎现在笙声慢的笑容才是发自内心。他轻松融入了那群年轻人,或许他本就是他们之中的一份子。
笙声慢没有跟着自己正合夕兆心意,而尥也早就隐去了身形,于是夕兆便一个人在演练场漫步起来。他的头发被砍断后,就很少有人将他错认成女性了,可他那张作为男性过分秀气的脸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夕兆不喜欢被人投以这样的目光,于是便朝更偏僻处走去。
演练操场后分成许多不同的训练区域,夕兆听见其中一个区域传来响声,下意识想要避开那里。刚迈出几步,又觉得自己来都来了,总不能一直一个人自闭下去,于是选了个隐蔽的角度,打算仅作旁观。
一个身形消瘦的少年正在对着木桩做挥剑训练,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背脊,衣物紧紧贴在背上,可是少年还是没有半点想要停下来的意思。夕兆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挥舞木剑,内心升起一股敬佩。
他从来不擅长坚持,更不懂持之以恒究竟好在哪里。在夕兆看来,无谓的坚持只不过是白费力气,只不过他向来不擅长这种一根筋的人,对眼前这人也只打算敬而远之。
就在他打算悄悄离开时,木剑与木桩相撞,发出一声砰的巨响。夕兆看过去,发现少年原先握在手中的木剑已经高高地飞了出去——
正巧落在他的面前。
夕兆盯着那飞来横祸,一时间只觉得倒霉透顶。他半死不活地抬起头,却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朝他直直望过来。
“……恩人?”
那双眼睛如火焰一般灼灼燃烧,那其中满满的不甘与求生欲曾经给夕兆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他为之开口向冥莪求情,也直接开启了他和冥莪之间的交易。这是那个昔日命垂一线的小乞丐。
夕兆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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