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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一行人从夏庭赶到城墙后,夜幕已经悄悄降临。冥莪刚到,片刻也未歇,直奔去冥火所在处。接待夕兆的是卫队的副队长,模样和尥十分相似,夕兆对他有些印象,记得这个人叫朔。对方要送他回房休息,夕兆婉拒了:“我想简单看看之后再去休息。”

        冥莪发过话,朔也没有多加阻拦,正要给夕兆安排两个护卫,夕兆及时阻止他:“不用了,有专人保护我。”

        朔闻言抬头看向夕兆身后,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没看见。夕兆从他的举动中,看出他一闪而过的疑惑,但是朔掩饰得很好,什么也没问,只是表情微微松动了——漏出了一丝刻意拿捏的反感。

        “既然这样,我也不打扰使者大人了。”朔简单告辞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夕兆看他背影,总觉得朔走得比来时还要匆忙。

        再加上,刚才朔的身影一出现,还在和他说话的尥顷刻间就不见了踪影,这会儿朔走远了,尥又像个幽灵一样幽幽飘出来,用含着哀怨的眼神望着朔远去的背影。表现到这个份上,夕兆再看不出其中猫腻,眼睛也可以不用再要了。只不过他并没有贸然发问,只是静静等着尥回过神来,没有出声打扰对方。夕兆不喜欢追问别人不想说的事,再加上,要了解一些事,有的是旁敲侧击的手段。这同样是他幼年时期通过各种手段收集他离去的母亲的信息时所总结出来的经验。

        朔的背影远到看不见了,尥才依依不舍地转过身来,看见夕兆正远望着墙外的丛林,不由得松了口气,说:“使者,你是想去看哪里?”

        夕兆回过头来:“视野最高的地方。”

        他们没有径直前往最高处,而是一路走走停停,夕兆不时问几句卫队的防御机制,尥都为他一一作答。一路上他们遇到不少卫队士兵,这次夕兆没有穿卫队制服,理所当然地被拦下来了几次,但当盘问的人看到他手腕上的手镯时,都没有再为难他,相反,态度还变得客气许多。

        夕兆忍不住问:“冥莪在这些士兵中看起来很有声望?”

        尥毫不犹豫地点头,语气与有荣焉:“本来代代守护者都统领军队,冥莪大人在任时期,情况变得前所未有的艰难,我们损失惨重,春厄来袭时,冥莪大人拼上性命引冥火救人,为我们守住了最后的下城。放眼整个下城,没有人不感激守护者的。”

        “拼上性命?”夕兆眉头一动:“我听散洇说冥莪能够控制冥火,难道并不是轻松就能做到的?”

        “自从贤者们发现冥火对春厄有抵御作用后,守护者就一直在尝试控制冥火,到了冥莪大人这一代,虽然已经做到可以精准地操控,可一时间的控制和长时间的维持到底是不一样的,”说到这里,尥的声音也显得有些苦涩,“更何况是这样大量的冥火……就算有贤者大人帮忙,冥莪大人还是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什么样的代价?”

        夕兆下意识地脱口问出,尥看过来时,他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急躁了。

        没想到,尥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冥莪大人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唉,说起这个,你知道当时我问起时,冥莪大人为了不让人担心,说了什么吗?她说,‘不用感谢我,我不是为了救人,只是有必要这样做’。想想我都快要哭出来了,当初冥莪大人受伤在床躺了足足半个月呢!”

        夕兆闻言,忍不住看向远处熊熊燃烧的冥火,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那火烧得更旺了些。

        两人一路看上去又看下来,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们发现城墙上人来人往,墙外层层的防卫圈也都有人预备在岗。有一些人身上穿戴了厚重的,类似宇航服一样的红色防护服,有秩序地朝冥火方向进发。夕兆低声问尥:“他们身上穿的东西是什么?”

        “……”

        没人回答,夕兆愣了愣,转而看向另一个方向,果不其然看到朔正朝他快步走来。他的身旁还有一个高大的女人,身上也穿着和刚才那些人一样的防护装备,走到夕兆面前时取下了头盔,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夕兆想起了这张面孔,同样也是出现在月度会议上的人:卫队的队长南浦。

        夕兆同样回以致意,南浦没有多留,和他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走了。夕兆看着她也朝着冥火方向赶去,便顺势提了一句:“南浦队长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很重。”

        朔看他一眼:“那是阻隔冥火高温的防护服。守在靠近冥火的防卫圈的士兵必须穿防护服。队长是要赶去前线和冥莪大人一同指挥作战。还有这个,”说着,他拿起一瓶喷雾给夕兆看,“短时间内阻隔绿化的阻隔剂,所有卫队士兵防卫春厄时都需要喷洒,以防万一,您最好也喷上。阻隔剂副作用比较大,我带您去安全的地方休息。”

        说完,他便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夕兆无意拒绝惹人不快,只是说想去视野开阔的地方。朔反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将夕兆带过去安顿了下来。走之前,他没有强行要求夕兆喷洒阻隔剂,只是将其留在了桌子上,走了出去。

        夕兆拿起那瓶喷雾,在手腕上喷了一点闻了闻气味,发现这的确就是采桑之前在他身上喷的东西。他在身上喷了两下,问:“尥,你要喷吗?”

        尥的身影自一旁阴影中出现,他看了眼夕兆手中的瓶子,神色郁郁的,闷闷地点了点头。夕兆见他全身上下喷了个遍,问:“喷这么多,副作用不会很强烈吧?”尥摇摇头:“我已经习惯了,产生了抗性,副作用大多可以忽视不计。倒是使者你,第一次用可能反应会比较强烈,如果觉得手脚发麻,头晕目眩,都是正常的,要是撑不下去了,你一定要和我说。”

        夕兆乖巧地点头。尥不知道的是,夕兆体内半点不良反应也没有,他甚至觉得这阻隔剂闻起来透着药草的清香,还挺提神醒脑的。

        一阵悠扬的号角声响起,夕兆精神一凛,看向尥,后者对他点了点头:“是春厄来临的警告声。”

        夕兆扒在窗子上,上半身探出窗外,视线首先投向了冥火所在的方向。那不是他的错觉,幽蓝色的火焰的确燃烧得更加猛烈了。他的目光被火光最旺盛的地方吸引而去,当夕兆看清那熊熊火墙之后是什么之后,他的双眼不自觉睁大了。

        冷冽的蓝色火焰之后,是像海浪一样翻腾的绿色波涛,仔细一看,那巨浪竟是由无数植物组成的,更为诡异的是,正是这些不断翻腾扭曲的植物造成了浪的滚动。乍看起来,冥火以外的世界似乎是一片绿色的汪洋,而他们之所以没有被淹没,只是那巨浪被暂时阻挡在外面了。

        “这种规模的春厄,都只是小型而已吗?”夕兆皱起眉,在心中暗想道。他一边想着,一边努力极目望去,这时,尥从一边递给他一件金属制的圆筒,夕兆疑惑地接过,打开才发现是一个单边望远镜。他轻声朝尥道谢,又将目光投向春厄所在之处。

        这一次看得更加清晰了。可是看得越清楚,夕兆心中就越觉得古怪。那绿浪中掺杂着各种植物,但是夕兆认出来的就有蕨类植物、藓类植物、种子植物……水生的、地生的、腐生的……完全就是各种生存环境迥异的植物大杂烩。这些植物纠缠错结,相互死死缠绕在一起,组成了几缕巨大的根,顺藤摸瓜看过去,一直延申至绿意深处。而除了这些植物以外,夕兆还看浪头上方溅出许多“水滴”:那些就是被春厄绿化的各种野兽飞禽,甚至还有人。它们无一例外,全身都布满了寄生的绿色群落,人和野兽一样使用四肢爬行。它们大多行动僵硬迟缓,却也有一些野兽保持着生前的矫健,迅猛的向前方火墙冲去。它们似乎懂得出于本能避开冥火,从火焰缝隙间穿过去。

        像是看到了夕兆惊诧的表情,尥主动在一旁解释:“那就是被春厄寄生,进而控制的春兽。”

        与此同时,又是一声急促的号角声响起,城内传来了不少人的惊呼——那些居民还是和第一次循环时一样,见到春厄出现便惊慌不已。夕兆隐隐听见了朔大声指挥的声音:“安抚人群……射箭、射下来……”

        夕兆闻言,立刻朝天空上方望去,发现居然有那么几只飞禽越过了冥火,朝城内飞了进来。虽然速度不快,飞得跌跌撞撞,但还是造成了不小的恐慌。这些春兽在经过防卫圈时,已经被射下去不少,却还是有那么几只漏网之鱼,剩下的便是生命力格外坚韧的,被射中好几箭也还坚持飞在天上。

        城墙上的卫队士兵立刻在朔的指挥下,用淬火的箭对那些飞禽发起进攻。只是他们的箭头只是用普通的火淬过,而不是冥火。普通的火虽然也对春厄有趋避作用,可是作用仍然不及冥火明显,卫队几波箭雨下去,还是有那么几只春兽仍然徘徊在上空。

        就在这时,夕兆看见一道深红色的身影自城墙上极速而过,在卫队黑色的制服中十分显眼。夕兆最开始以为是有人穿着红色防护服,当那身影速度减缓才发现不是,那人身形纤细,并没有穿厚重的防护服,骑着一头雄壮的雄鹿在城墙上快速而敏捷地前进着。夕兆用望远镜细看,当此人转过身来时,夕兆发现她脸上戴着一个漆黑的面具,面具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上面画着赤金的花纹,而面具下坠着一片白布,画着赤红符文的雪白布面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尽管面部被遮得严严实实,夕兆还是认出了冥莪,他一愣,喃喃自语道:“为什么要戴面具呢……”

        一旁的尥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方向:“守护者一直以来都不能在大众面前暴露真面目。”

        夕兆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冥莪一边骑着鹿在城墙上飞奔,一边顺手捞过一把羽箭,抽出背在背后的弓,拉弓引箭。她拉弓的同时,周遭的卫队士兵都在急速退开,瞬间她四周不见人迹。冥莪手指一勾,箭头上便燃起了幽蓝的火焰,她在移动中,一箭紧接着一箭射出去,箭无虚发,残留的春兽全都在被箭射中的一刹那,便被转瞬爬满全身的蓝色火焰给烧成灰烬。而当春兽燃尽后,冥火却还没有消散,虚虚停留在半空。

        夕兆隐隐听见冥莪像是大喊了些什么,朔立刻做出手势,便有几人推出一座箭台,上面矗立着一张巨大的弓,几乎有一个人那么高。夕兆看着冥莪从鹿身上跳下去,三两步跑到箭台旁边,有人抬出了一把同样巨大的箭,每支箭都几乎有一米长。冥莪接过其中一只,将其搭上了那把一人高的弓。

        夕兆:“难道她想……”

        果真就是那个“难道”:冥莪伸手一勾,停留在半空中的几簇冥火便纷纷附在蓄势待发的箭头上。弓箭太大了,冥莪没法用双手拉满弓,于是一脚踩在弓把上,另一只脚撑住地面,双手拉住弓弦,整个身躯作为拉弓的手臂向后仰去。弓弦绷得死紧,冥莪瞄准一个方向,松开了双手,巨箭猛地冲出去,气势锐不可当。

        这只箭的箭头本就带着冥火,此刻又自冥火火墙中直直射过去,于是整支箭身都燃烧起来。夕兆见冥莪居然这样使用冥火而不怕将箭烧熔,心中猜测那箭的材质恐怕与防护服相同,具有极高的耐火性。这支巨大的火箭破空而去,深深射入绿浪之中,那绿色的波涛转眼间成为了深蓝的火浪。

        春厄像是引火烧身的人一样剧烈地翻滚起来,冥火难以扑灭,而春厄也生生不息,两相僵持,最后还是冥火更胜一筹,在熄灭之前将春厄的绿浪烧了个七七八八。那些延申至丛林深处的根也被烧断,维持了一瞬间的寂静,突然抖动起来,又开始生长,丛林中被激起一群飞鸟。

        第二支巨箭顷刻间射出,正朝着飞鸟出现的方向,笔直地落下去,幽深的林中出现了隐隐的蓝色火光,扑朔闪耀着,像是在与什么东西缠斗。而春厄露在林外的根茎开始剧烈地颤抖扑腾。冥莪还想补第三箭时,冥火终于从林中烧到林外,将春厄露在外面的根茎一同烧毁,一直将一片的丛林都烧成枯黑的焦枝后,才恹恹地灭下去。

        “……结束了吗?”夕兆问。

        尥点了点头:“结束了。这次春厄的春种被冥火烧毁了。”

        卫队吹响了回城的号角,城中的居民似乎也知道他们又逃过一劫,齐声高呼、赞颂起守护者和贤者。

        夕兆听着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眉梢轻轻一挑:“尥,他们赞扬守护者的同时,为什么还在称颂贤者?”

        尥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奇怪地看了夕兆一眼,总觉得刚刚那句不咸不淡的问句似乎藏着很深的不满。他答得理所当然:“因为贤者和守护者自古以来就一直相互扶持,彼此支撑,在众人心中,已经是不可分离的存在……”尥说着说着,敏锐的直觉突然直呼不妙,他看向夕兆,见他面部表情寡淡得一如既往,可尥就是觉得夕兆不怎么高兴,于是及时住了嘴。

        他们出去找冥莪时,夕兆突然在来城墙的路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停下了脚步。采桑背着一个大包裹,沿着阶梯走了上来,一边走一边擦汗,抬头突然看见夕兆站在城墙上等自己,连忙跑过去:“使者?你怎么在这儿?”

        夕兆对着他笑了笑:“我来看看春厄长什么样。采桑大人又在这里做什么呢?”

        他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没有逗笑采桑,后者听了,反而还十足警惕地四处望了望,确认没有人后,将夕兆拉到了一边。夕兆并不抗击,还给尥做了个手势,让他不要跟过来。

        采桑将夕兆拉到一旁,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夕兆看。夕兆也不慌,只是问:“采桑大人,您背后的包裹里装的是什么?装得这么满。”采桑往后伸手,轻轻抚摸了两下包裹,动作小心得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这都是我的宝贝,我知道今天有春厄要来,一早就在附近蹲守了,要采集最新鲜的样本带回去研究……”说起春厄,采桑看着夕兆的眼神又变得古怪起来。他迟疑了片刻没说话,像是在纠结是否要开口。夕兆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猜像采桑这样的人应该不大能忍住不将自己的最新发现展现出来。

        果然,采桑内心的天人交战没持续多久。他拉过夕兆,在他耳边低声耳语道:“之前你给我的那管血液,我做了许多实验,结果让我大吃一惊——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夕兆十分配合地捧场问:“您发现了什么?”

        采桑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兴奋:“我发现,你的血液成分不会被任何物质改变。任何物质!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说完,他等不及夕兆发问,自己回答起来:“不管是毒素、催化剂、还是分解剂,就连从春厄样本里提取出来的绿化因子,都对你的血液不起作用!你看,这是多么惊动世界的一个发现啊!”

        夕兆有些惊讶,他看向采桑,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给了他这么重要的信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百毒不侵了。他谨慎地开口说:“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有可能是我来自另一个世界,所以这个世界的各种物质都对我无效?”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采桑大人,您告诉别人这个发现了吗?”

        采桑哼了一声:“当然没有。先不说我和你约好,有什么发现都先告诉你,我平时虽然不在乎那些琐事,但还是知道轻重的。要是让心怀不轨的人知道,把你抓去做药人,我以后还研究什么?更重要的是,我需要多次实验,才能确认结果的非偶然性,这样结论才可靠有效。所以……”

        夕兆会意地点头:“我明白了。我之后会每周给您提供一次血——”

        “不用那么频繁,”采桑挥挥手打断他,“我又不是只研究你一个人,我很忙的!一个月一次就行。”说着,他从背后的包裹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夕兆,语气可疑地犹豫起来:“上次……我不太熟练,给你手刺肿了……你拿去,快点恢复,这样下次我才好继续采血。”

        夕兆一愣,接过药瓶,笑了起来:“谢谢您,采桑大人。”

        采桑像是受不了这种场面,挥挥手红着脸走了。夕兆把玩着手中的药瓶,又看了看自己被刺得发青的手腕——夕兆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手腕上的青肿已经消散无踪,就连伤口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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