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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六十章


我这一睡,直到天色擦黑才醒。醒来并没有饱睡后的舒畅,反而因为梦境中华妃的逼迫和怨恨而精疲力竭。头脑昏沉中,有人将手搭在我额上。我抬眼看去,却是宝哥儿。宝哥儿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额温,比较之后道:“嗯,没有被三弟传染。”起身去捧来温水道:“母妃,喝口水。”

        我含笑接过,问道:“下学了?你三弟病了,你可去看过?”宝哥儿道:“儿子回来看过母妃,就去了三弟那里。他虽然还有点发热,但高热已经退了。温太医说再吃两幅药就能痊愈。”他看了我一眼,补充道:“母妃睡着时,太后奶奶遣了竹息姑姑,父皇遣了李长公公来探视过。惠母妃和明母妃来守了母妃小半个时辰,其余各宫也都派人过来问候。不过,儿子吩咐喜儿姑姑和小钱子公公拦住了,以免打搅母妃安歇。”

        我点头笑道:“你做的不错。予沵是你亲兄弟,他病着,你去看他,是手足情深。”拉过他的手问:“你从长春宫回来可洗过手?身上的衣物有没有换过?”宝哥儿道:“母妃放心,儿子去的时候,三弟正睡着,儿子并没有碰他,不会被感染的。”我嗔道:“小心为上,快去沐浴更衣,我也该起身了。”宝哥儿点点头去了。

        梳洗后,正与宝哥儿一起用膳,前面通报玄凌来了,我急忙扶着喜儿上去迎接。玄凌一把握住我的手,打量道:“现在身子好些了没有?”我敛衽笑道:“多谢皇上关心,臣妾已经好多了。”他握着的手向里面行去,“你突然晕倒,可吓了朕一跳。”他语含轻责,道:“你素来身子弱,自己也该注意些,以后切莫晚睡了。”我低头应下。

        玄凌看着膳桌上的饭食,径自在上首坐下,道:“朕陪你用些。”卷丹机灵的捧上碗筷,我站起身,为他布菜。玄凌道:“快坐下,朕有这些宫婢伺候就行,你一天未进食了,别只顾着朕。”我温婉的笑笑,为他夹了一筷子鸭子才罢手。

        一家三口用完饭,玄凌带着宝哥儿一前一后去了宝哥儿的书房问功课,我斜倚在床上闭目养神。喜儿取来热水,用巾帕沾湿了为我擦手。我轻声问道:“本宫昏睡了一天,映月那里查出予沵高热的原因了没有?”喜儿道:“奴婢听松烟说,是乳娘伺候三皇子沐浴时不当心,吹了夜风的缘故。”

        我嗯了一声,“那乳娘怎么说?”喜儿道:“乳娘吞金殁了。”我睁开眼,冷哼道:“死的倒快,她遗物可翻查了?她的家人族谱可着人追查?”喜儿道:“皇上将这事交给皇后娘娘查办,不过,奴婢听见顺主子吩咐端砚将事情传给江家,让江家出手查一查那乳娘的出身底细。”顿了顿,喜儿埋怨道:“娘娘身子不爽,还是莫操心这些不相干的事。左右顺主子背后有江家在呢,她吃不了哑巴亏。——到底娘娘帮助了顺主子平安生产,已很不亏待了她。”

        我笑道:“你这丫头今儿是怎么了?本宫不过问一两句,就招你这许多话来。”喜儿嘟囔道:“奴婢还不是担心您?直挺挺的倒下去,吓得奴婢差点陪着您一起倒了。现在才醒来就关心这个,关心那个,也不说招来太医诊诊脉。人家三皇子有自己的亲母妃亲外公操心,您那,先关心关心自个儿吧。”

        我正待开口,忽然瞥见窗棱上的影子,改口道:“予沵毕竟是皇上的孩子,也是本宫看着出生的,不能不让本宫多费些心。”喜儿还欲开口,我已接道:“本宫知道你为本宫的心,既然皇上已经将事情交给了皇后娘娘,想来以皇后娘娘的精明强干,不久就会得出结果。本宫也可以借着皇后的东风躲躲懒。”

        喜儿嘟着嘴,有些不高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玄凌踏进来,道:“怎么,你给这丫头委屈受了?一脸的不高兴。”我假作生气的横了喜儿一眼,道:“哪里是臣妾给她委屈受,是她埋怨臣妾不晓得关心自己呢。”

        玄凌道:“是该埋怨,”他的大掌覆上我心口,“幸好没有诱发你的心疾,映月也太不晓事了,深更半夜你才睡下又唤你起来。”我脸色微红的拿下他手掌,道:“她的长春宫与臣妾的长杨宫毗陵,又是从臣妾宫里出去的,出了这样大的事也难怪她来寻臣妾。”

        玄凌环着我与我坐在床上,轻嗅我的发丝,含糊道:“幸好你没有事。”抱着我的腰向我压来。我身体不适,心里有些抵触,但到底顺了他的意思。

        翌日醒来,玄凌已经上朝去了,我拖着酸疼的身体起身,脚才触到地,就一阵晕眩。卷丹赶来扶住我,扶我到床上躺下,道:“娘娘在床上歇着,奴婢去请太医来。”我扶着额头,道:“不必,本宫还需向皇后请安,必须起来了。”

        卷丹劝道:“娘娘这许多年都遵守着规矩,偶尔不去,皇后娘娘想必不会怪罪的。”若是平时不去,皇后端着亲和的假面,或许不会怪罪。但玄凌昨日在我这里歇息,我今日便托病不去请安,便十足透着炫耀和示威的意思。届时不止皇后,其他嫔妃心里都是要犯嘀咕。

        强撑着去了皇后那里,回来便支撑不住的卧床。方海只说我这是心病,药石无效。我心里也明白,华妃要弑君的疯狂一直盘旋在我脑海里。我身后还有宝哥儿还有安家,如何能跟着她胡来?可是,我又想不出法子能解决她。每每深夜,总是会被噩梦惊醒。

        我因为心里有事,病势长久不愈,对后宫的关注便也淡了几分。八月十五中秋夜宴,皇后做主将徐燕宜贴身宫女赤芍提拔为从八品更衣,与她同居玉照宫。徐燕宜心思细腻,又深慕着玄凌,皇后此举只是对她的侮辱,而玄凌的爽利封赏却是狠狠的伤了她的一腔情思。宴会散席后,她甫回去玉照宫就发动起来,在端妃敬妃皇后三人的看护下,早产下四皇子。玄凌取名予沛。

        四皇子八个月早产,且徐燕宜怀他之时被禁足,心思不畅几欲小产,几番原因造成他身体孱弱。未吃饭便要先喝药。因此,玄凌破例允许徐燕宜以婕妤的身份抚养予沛。玄凌倒是频频来甄嬛和我这里。甄嬛那里有他未出世的孩子,而我这里有他健康的一双儿女,权作自我安慰。他偶尔和我提起予沛,都是一副担忧他早夭的表情。

        八月十七,眉庄向玄凌示好,玄凌开始偶尔的出入棠梨宫,九月二十一,眉庄爆出有孕。彼时我正喝着燕窝,震惊之下,手中瓷碗和汤匙跌落,淋湿了一床鹅绒薄被。眉庄的孩子——是谁的?

        心中惶惶的等待小钱子打探消息回来,脑中闪过眉庄对玄凌的不假辞色,突然怀疑八月十七日眉庄在仪元殿路上寻找丢失的手镯,当真只是迫于太后压力下的无奈之举吗?她那样急切的邀宠,会不会是想要遮掩什么?

        眉庄有孕的事后宫皆知,小钱子回来的很快,“皇后对照了彤史,惠主子的胎是八月十七日1那日有的,至今正好一个月。”哪有这样巧的事!只一次就能怀上。我带着最后一点希翼问道:“惠淑媛的胎脉是谁诊出来的?”小钱子道:“是温太医。因为惠主子的脉一向是由温太医负责,惠主子已经求了皇上继续让温太医照顾惠主子的胎。”

        我的呼吸暮然沉重起来,那个孩子,会不会是……?不,或许真的只是巧合呢?只一次怀上龙嗣也未有出奇,乾元十四年的的恬嫔也是四五次之间就怀上。以现代人来说,二十五六岁正是女性身体成熟孕育后代最黄金的时期,眉庄一举有孕,或许只是时候到了呢?

        竭力阻止脑中胡思乱想,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譬如——眉庄分娩的时候。在那之前,一切猜想也只是猜想。

        喜儿不知道我和小钱子在打什么哑谜,一双神思复杂的双眸悄悄的落在了我的小腹之上。她使了个眼色唤走卷丹,行至僻静处,悄声问道:“主子的月事似乎有三个月没有来了?”卷丹忧心道:“自七月起至今,确实有三个月了。我前儿熬了调理的汤药呈给主子,主子不肯服用只叫我倒了。”

        喜儿想到湘妃的身体状况,悄然泯灭心底那点奢望,叹道:“自从主子生下二殿下,就落下了病根。别说只迟了三两个月,便是半年也是有的。方太医开的药不仅入口艰难,且见效缓慢。主子服用了三年多都不大见效,也就不肯在用了。其他的太医,主子也信不过,不敢叫他们开方子。”

        顿了顿,喜儿言语中夹带了一丝酸意不甘道:“明主子第二胎快要临盆,惠主子也怀上了不说,连未央宫那位出宫四年后还能怀上,只咱们主子却被奸人所害,至今只有二殿下一个。偏主子还心善,明主子前后两次怀胎,顺主子生产,哪一个不是主子尽心照拂?可见这老天瞎了眼,谁不好,却叫咱们主子遭这个罪!”

        卷丹心有戚戚的点头赞同,抬头正要说些什么,映入眼的却是一片明黄,她噗通一声跪下道:“皇上金安!”喜儿慌乱的抹了把脸,深深低头跪下。玄凌眼底的遗憾之色飞速消散,道:“你们主子可起来了?今日气色如何?”

        喜儿听玄凌没有追责她言语不敬之罪,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答道:“回皇上的话,主子已经起来了,正等着马夫人2一道去布置产室。主子今日仍然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玄凌嗯了声,往正殿行去。喜儿和卷丹忙抄近道赶在玄凌之前回去服侍。玄凌进来时,我正撑着椅子扶手眯觉。他轻声唤醒我道:“累了怎么不去床上歇息?可传过太医来瞧了?”我睁眼看是玄凌,不好意思的抚了抚鬓角,道:“倒不是累,臣妾只是贪睡。”羞红了脸颊,吞吐的补充道:“臣妾最近总觉的睡不够似的,可能是犯了懒病。”

        玄凌道:“还是招太医过来瞧瞧才好。”我抿了抿唇,我这本就是心病,招来太医要我如何解释?岔言道:“皇上怎么这时候过来了?眉姐姐才诊出有孕,皇上也不多陪陪她。”玄凌道:“是六弟出京游玩回来了,太后念叨他不该错过了中秋,因此朕打算明日给他办个接风宴洗尘。也是皇家聚聚,弥补中秋不能团聚的遗憾。”

        我掩唇笑道:“是该办一个,自年初宫中就喜事不断,先是诗韵和徐婕妤先后有孕,六月嬛姐姐也带着身孕回宫。六王离开的时间里,徐妹妹为皇上添了一位皇子,现下眉姐姐也终于怀了龙嗣。皇上子嗣愈见繁盛,大周社稷愈发稳固,这样大喜的事情,可不得好好庆贺?”我眨了眨眼,有些戏谑的补了一句:“四皇子的满月宴叫六王错过了,但他的贺礼却是不能少的。怎么也得双份补给予沛不是?”

        玄凌骇笑,拿指点我额头,道:“调皮。”我吃吃娇笑。与我笑说了一阵,玄凌执起我的手,恳切道:“朕今日子嗣渐丰,容儿功不可没的”我的眼中不可遏制的弥漫上淡淡而持久的哀伤,低低道:“臣妾喜欢孩子,”我伏到玄凌怀中,彻底暴露我心里一直潜伏着的抑郁哀愁:“臣妾真的很喜欢孩子。”

        玄凌将我紧紧拥住,半晌道:“朕看着你十分喜爱诗蕊,不若朕下旨将她放到你名下吧——合着规矩,她原就该由你教养。”我收起脆弱的情绪,直起身道:“诗蕊是诗韵身上掉下来的肉,臣妾怎么好去夺?再者,也是臣妾自己准许诗韵抚育诗蕊的,臣妾身为皇上亲封的正二品妃,怎能出尔反尔?没得失了威信。”

        玄凌温柔的直直注视我的双眼,“朕一直想再给你一个孩子。”我一怔,柔肠婉转,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道:“皇上有这份心意,臣妾就已经知足了。只是将心比心,臣妾是万万不敢以一己之心叫别人亲母女分离。”

        九月二十五日,玄凌以为清河王洗尘的名义广邀皇亲宗室行宴举乐。后宫地位尊荣的,得玄凌宠爱的妃嫔都一一列席。

        玄凌亲自邀请,我也少不得拖着困乏的身子盛装装扮了,与映月一起参加。近三个月少在后宫走动,乍一见到徐燕宜,吃惊的几乎瞪圆了眼。敬妃看我模样,与我耳语道:“四皇子身子不大健壮,徐婕妤生产时也大伤了身体底子。与她同居玉照宫的那位,”她斜了斜眼,示意赤芍,仗着几分宠爱,常在徐婕妤面前说些拔尖拈酸。徐婕妤那样敏感高傲的性子,有苦也只往自己心里闷。又兼日夜精心照顾予沛,也难怪她瘦的脱了形。

        我心中的不忍怜悯一瞬掠过,就收回了目光挑着果子吃。诗韵肚子里是个男胎,我的宝哥儿、映月的予沵,与我关系亲密的皇子五占其三。徐燕宜的那个,我委实不能再插手了。

        位于我下首的胡蕴蓉顺着我们的视线看向形销骨立的徐燕宜,眼中迸出一束奇异的光彩。默默的呷了一口酒,眼角余光始终锁定着徐燕宜身后乳母怀中的襁褓。

        宫宴之上,总少不了交杯换盏。我位份尊荣,有子可依,有宠可恃,是以向我敬酒之人不在少数。几杯清酒下肚,胃里翻江倒海一般难受。映月觑我脸色不对,使人禀报了玄凌,扶着我提前离席。

        扶着喜儿呕吐不休,卷丹端来醒酒茶来,也被我呕吐中无意打翻。好容易胃里面舒畅一些,栽倒床上不一刻就进入梦乡。

        难得一夜好眠醒来,喜儿面色有异的禀报道:“昨夜宴会结束后,菀容华一行人经过永巷回未央宫。不想脚步声惊醒了夜猫,那猫野性上来,冲撞了菀容华腹部,致使菀容华早产3。”她停了停,鼻息声加重了几分,“菀容华于今日凌晨产下一对龙凤胎,皇上大喜,当即降脂封菀容华为正三品贵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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