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学姐
十月初，秋风的凉爽彻底送走了夏季的炎热，让每个漫步树下的人都感受着凉风拂面的惬意。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下课后，所有学生都拼着饿狼般的劲儿争先恐后地向着食堂冲刺，这一情景可以用一句广为流传的话来概括——“吃饭不积极，脑阔有问题”。
但是也偶尔会有像纪柏暮这样，形单影只而慢悠悠地走在人潮之中的家伙，与周围的同学们欢欣跃动的氛围格格不入。
【“今天下午学生会那边有一个会议，我可能要晚点才能结束了，你先去吧。”】就在刚才，丁旭升这么对他说。
纪柏暮也并没有多过问什么，只是说了句：“那就老规矩吧。”——其实也就是给带个面包。
“呼——”纪柏暮看了看天空中夕阳拖曳着的金灿长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最近丁旭升总是隔三差五地就有事，有时候是各班班干部开会，有时候是为了准备演讲，有时是为了学生会的事找人协商。
他有时也很纳闷，丁旭升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事儿？
但是其实一想想似乎也还算在情理之中，丁旭升不仅是本班班长，又是学生会的年级代表，办事能力突出又有人格魅力，不光同学们都很敬仰他，老师们也总是会因为重视而喜欢找他来做各种演讲或主持活动，怎么看似乎都活该是一个大忙人呢。
反观自己的话，生活里的元素除了学习以外，似乎也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老师们也会因为他的成绩，而试图让他积极参与课上的问题讨论和课下的登台活动之类的，但纪柏暮无一例外地因为自己的视线恐惧症而拒绝了。
或许是感受到这个学生的封闭，除了每次考完试后老陈的例行鼓励，老师们也渐渐对他失去了最初的热情，反正他能保持这样的成绩，又何必一定要让他做别的呢？
虽然大家表面上都表现出对于自己学习成绩的羡慕，但纪柏暮知道，自己始终是个游离于这个集体的存在，而这份成绩，只是让他的孤僻显得更加显眼罢了。
自己和丁旭升终归不是一类人，纪柏暮时常会想到。
或许是因为想太多了没胃口，纪柏暮自己也不打算吃饭了，于是在货架上熟悉的位置拿了一个鸡腿面包后，又绕到另一边拿了一条毛毛虫。
他刚走到队尾排上，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心不在焉的纪柏暮被吓了一跳，猛然转身，只见苏芮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嗨，小可爱，又见面啦。”
见到是苏芮，纪柏暮心里的紧张放松了下来，转而有些无奈地道：“学姐，请你别这么叫我了。”
“诶，为什么啊，明明这么合适~”苏芮用故作讶异的语气调侃道。
纪柏暮自知在这种问题上说不过苏芮，于是决定闭上嘴转身背对着她。
在开学那次帮这位学姐付了一条毛毛虫的钱后，纪柏暮又遇到过她好几次，每次都是带着笑蹦蹦跳跳地和他打招呼，然后就是各种找话题聊一些杂七杂八的，一路跟着他到初中部那边绕一圈，然后再转回高中部那边。
最开始的时候纪柏暮还会感觉有些烦，不过一来二去地熟悉一些后，纪柏暮也就慢慢习惯了她这个性格。
但这个样子真的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正经学姐！
苏芮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毛毛虫，然后两眼放光道：“诶诶？你也买毛毛虫啦？！太好了，给我吧，我帮你付，这次就能还清楚了吧。”
之前苏芮就和纪柏暮说了好几次要把钱还给他，甚至还特意不知道从哪里翻来了总计三块五毛的票子。
但是被纪柏暮以“这几张块块票在充卡都要整百整百地充的学校里和一叠废纸的价值无限趋近于相等所以连揣着都觉得麻烦还是算了吧”为理由真诚地拒绝了——她甚至还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
“好吧好吧。”纪柏暮没有再多推让什么，毕竟这位学姐还钱的态度也是非常执着了，于是就把手上的毛毛虫面包递给了她。
不得不说，学校超市收银员的手速真的不是普通超市里的收银员可以比的，虽然纪柏暮走在了一大串人后面，但还是只排了五分钟便轮到他了。
付完鸡腿面包的钱后，纪柏暮就走到超市们口等着。
不一会儿，苏芮也紧随其后走了出来，纪柏暮向她要自己的面包，苏芮却一脸坏笑地把两条面包虫一手一个藏在身后道：“猜猜看哪一个是你的，猜不到的话我就不没收了哦！”
如果是平时，纪柏暮可能还会顺着苏芮演下去，但他今天实在是没心情，只能哭笑不得地道：“学姐，别闹了。”
苏芮定睛一看，便不再把玩笑开下去，将面包递给了纪柏暮。
两个人走在路上，苏芮捧着面包边啃边道：“小可爱，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啊？”
纪柏暮微微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苏芮的眼睛转了转，道：“也没什么啦，就是感觉你今天整个人都蔫哒哒的，”说完又确信地补了一句，“虽然平时也挺蔫的，但是今天尤其蔫！”
纪柏暮有些好笑，但最后还是没有笑出来，反而习惯性地叹了口气。
苏芮脸上的笑也淡了下去，有些小心地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纪柏暮的眼神飘忽着望了望路边的杂草，道：“也没什么，倒是学姐，为什么会想问我这个呢？”
“诶？”纪柏暮的反问让苏芮反应不及了一下，随即便挠挠头讪讪笑道，“害，我这不是关心一下见义勇为的小学弟嘛。”
“哦，这样啊。”纪柏暮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纪柏暮绕过了教学楼的正门，走到了与校外的小树林只有一墙之隔的后门处。
跟在他身后的苏芮有些奇怪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啊？”
“去一个安静的地方，”纪柏暮回过头来看她，“你还要跟着吗？”
苏芮挤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不可以吗？”
纪柏暮失语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有些无奈道：“一个男生这么跟你说你还敢答应，学姐你也是心大啊。”
苏芮哈哈一笑：“我这不是相信小可爱你的人品！”
纪柏暮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进后门去：“想跟就跟上来吧。”
苏芮跟着纪柏暮走上楼梯，绕过了通向他们教室的楼道继续往上去，直到走到最高的楼层时，没有再往上的楼梯了。
纪柏暮推开那扇紧掩着的门，苏芮跟着走了进去，跃入眼前的是一片零星分布着储水器和电箱的空旷水泥地，而此刻的夕阳正悬在他们视野的尽头，映照着一片长长的斜影。
苏芮被眼前这幅谈不上美轮美奂却宁静悠长的景色，忍不住惊叹道：“哇，学校里居然还有这种地方吗？”
“一直都有，只是你没有注意到而已。”纪柏暮随口道。
为了缓解大课间人流量的压力，后门通道一直是很多班级规定的出操通道，也是许多干饭人为了避免前门拥挤的一大冲刺跑道，一天下来人流量和前门通道也是不分伯仲。
但或许是因为前门没有而导致的惯性思维，又或许是根本没有人想探究，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后门通道其实还可以通向最顶层，也就是天台。
大概也就只有纪柏暮会在周末的空闲里，因为心中的烦闷而漫无目的地走上来吧。
这里的视野角度是所有教学楼里最好的，可以看到远处的一片片郊区建筑，可以说是仅次位于坡面上的宿舍楼天台那一览众山小的最好视野了。
实际上纪柏暮也才发现这个地方没多久，但是这里却迅速地成为了纪柏暮光顾最多的地方之一。
因为这里是连丁旭升都不知道的地方——没有那个人的影子，便能让不在学习时的他将自己从对那个人的思绪中脱离出来。
两个人都默默啃着面包没有说话，晚风抚过小树林又一路向上，吹过他们的面庞。
苏芮望着渐渐昏沉的太阳，而纪柏暮则看着楼下形形色色的行人，只是看着，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看什么。
很快，纪柏暮啃完了面包，将面包壳塞进兜里一会儿扔掉，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诶？这就要走了吗？”苏芮跟上来问道。
纪柏暮边走边答：“不然呢，都已经吃完晚饭了还干嘛？”
“行吧，”苏芮叹了口气，然后又精神满满道，“那我们下次再一起约面包吧！”
纪柏暮看着她那充满希冀的目光，无情道：“下次再说吧。”
“诶？！不行，你老是这样，那我就当是说定了哦！”苏芮看着纪柏暮走开的背影喊道。
听着苏芮在身后喊，纪柏暮忍不住笑轻着摇摇头。
在走进教室后，他又恢复了平淡的表情，将鸡腿面包放在丁旭升的椅子上，然后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写作业。
至于在教室里时，只有写作业和看书，才能让他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第二天，丁旭升也没有和纪柏暮一起去食堂，但这次不是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会议或工作。
“什么东西？篮球赛？”纪柏暮一脸疑惑。
丁旭升无奈地笑了笑：“昨天的夕会上说的啊，你是没听吗？”
“……”纪柏暮无话可说，他确实没听，每日一例的夕会他确实不太感冒。
最开始当丁旭升主持时他还会偶尔听一听，但是久而久之便慢慢忽略了，以至于有一次还在晚自习下课后，后知后觉地对丁旭升疑惑问“今天没开夕会吗”，然后看到对方忍俊不禁的表情。
“总之最近可能都不能和你去食堂了，因为要参与和组织训练，就只能拜托你了！”丁旭升把卡递给纪柏暮，朝他眨巴眨巴眼。
纪柏暮垂着眼接过卡来，然后不耐烦地朝丁旭升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要去就快去吧，别耽搁时间了。”
“嗯，那我走啦。”丁旭升对他挥了挥手，然后和聚在门口的那些同样参加的男生们如陆松周迅等人一起离开了。
纪柏暮看着丁旭升离去的背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又有点没胃口了，今天也吃面包得了。”
今天的纪柏暮没有遇到苏芮，但想想也正常，或许是在忙别的事吧，毕竟人家又不是天天围着自己转的。
买完面包后，纪柏暮看时间还早，这时又两个女生经过：
“今天篮球场上人挺多的呢，都占满了，要去看看吗？”
“当然啦，毕竟是那么难得的可以仔细考察有没有帅哥的机会，走走走！”
纪柏暮想了想，今天的作业不多，最近学的东西也都挺简单的没什么总结的必要，于是下定决心，往操场的方向走去。
然而才刚刚到附近，纪柏暮就有些想走了。
因为篮球场上不仅被占满了，每个场地旁还都围着一群本班同学和一群左右横跳的女生：
“哇瑟，你看那个学长，好帅啊啊啊啊！”
“那边那个学弟也好奶啊呜呜呜！”
“嗷，那个学姐好飒，我喜欢！”
纪柏暮对于这样的氛围总是望而却步，而且在他们班的女生里，他还看见了乔含，瞬间更不想过去了。
于是他选择在操场和篮球场中间的围栏边看，这里虽然也有不少人，但是总比那下面要好得多。
纪柏暮站定以后，很快便在他们班所在的场地上看见了丁旭升。
因为高三和初三要多一节自习课，所以现在场上已经被其他四个年级瓜分了，而此时和丁旭升他们比的也是一个初二的班级。
现在是丁旭升在对方一个投篮失败后抢过球来带球冲锋，对方前来拦球，丁旭升把球传给另一边的陆松，陆松继续带着球冲到二分线边，对方的人跳起来拦他，却被陆松瞄准机会把球传给了丁旭升，然后丁旭升一个漂亮的顺推把球投入篮筐里。
周围响起了一片叫好声，纪柏暮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跟着露出了笑容。
然而这时，他突然听到来自旁边的声音，似乎是其他班级的人：
“啧，又输了一球，那几个家伙怎么回事啊，就这技术居然还能上。”
“那丁旭升也是，你说陆松那几个老是传球给他，是不是串通好的啊？”
“嘿，还真有可能，陆松那几个不是都和丁旭升关系不错吗，你看张诚那几个和他关系不算近的，连球都没有摸到过几次。”
“哈哈哈哈，是啊，你看张诚那脸都成猪肝色了，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气的。”
听着耳边那种味道熟悉的嘈杂，纪柏暮有一瞬间愣神。
他几乎没有想到过，即便是丁旭升也会被这样诋毁，因为丁旭升的风评向来都是一等一的，在惊异的同时，又立刻怒于这种怀璧其罪的言论。
纪柏暮忍不住要去驳斥两句时，肩上突然有人拍了一拍，纪柏暮猛然回头，就见徐峰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哟，你也来看热闹的吗？”
纪柏暮其实一直不太喜欢肢体接触，过去里也就只有面对泠哥的时候会有些亲密的动作，或许是因为喜欢的感情吧，纪柏暮也并不太排斥丁旭升偶尔一些习惯性的勾肩搭背。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纪柏暮喜欢别人碰自己。
尤其是这个徐峰，虽然纪柏暮明显不给面子，但还是会一脸热情地跟他说话，实在让人觉得可疑。
于是纪柏暮拨开徐峰的手，冷淡道：“就是路过看看而已。”
徐峰显然并不在意他回答了什么，而是继续问：“你觉得他们说的有问题吗？”
纪柏暮皱起了眉头，但徐峰却仿佛毫无自觉地继续道：“那家伙现在确实挺能装的，不过我可是很清楚他是个什么人的。”
“我回去写作业了。”纪柏暮有些听不下去了，转身欲走。
徐峰却跟在他身后继续道：“你也感觉得到吧，丁旭升在平时和别人的交际里非常看重着什么东西。”
纪柏暮的脚步顿住了——是，他确实偶尔能够感受得到什么，却总是拿捏不准形状。
一只飞鸟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略过，徐峰的口中吐出两个字：“名声。”
徐峰看见了纪柏暮的拳头骤然收紧了一些。
“他就是个虚伪的家伙，毕竟那种人嘛，”徐峰咧起嘴角，继续夸夸其谈道，“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他啦，那家伙从那时候开始就特别会演，明明是个……”
“差不多行了，”纪柏暮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打断道，“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吗？跟个癞□□一样，舌头又长废话又多，他怎么样又和你什么关系，你算哪根葱？”
徐峰的眉头皱了起来，对着纪柏暮的背影喊道：“你以为我说的是假的吗？看着吧，等你和他的名声产生矛盾的时候，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的！”
看着纪柏暮一步不停地走远，徐峰得意地冷笑着：“呵，一个二个都看不起老子，都给我等着瞧好了吧，看谁笑到最后！”
纪柏暮走在路上，路过一个垃圾桶时，一把将手上买给自己的毛毛虫扔了进去。
今天一点胃口都没有，倒完了，还是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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