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贪恋温暖
冰水冲洗着被烫到的地方，原本的刺痛感早就消失了，但只要伸手触碰便还是能感觉到清楚的灼伤感。
纪柏暮捧起一捧水抹了一下脸，镜子中，水滴顺着他的发尖和下巴落下，他又偏过头看了一眼右臂被烫伤的地方，都泛着红肿，不过及时用水冲洗，应该也不至于起水泡之类的。
他双目轻阖，微微地叹了口气。
“这一趟来得真是……找罪受啊。”
方才张诚对着自己发脾气的时候，纪柏暮又敏锐地感受到了，那种周围的人对于自己的厌恶：
【“一天到晚话都不会说几句，成天端着个高冷劲儿，也不知道在拽什么？”
“不就是成绩好了一点吗，如果不是有人罩着他，早就把他揍一顿了！”
“一个男生怎么长得这么白啊，说话也弱声弱气的，真恶心！”
“不就是个小娘炮嘛，不会说几句就哭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
那些恶意，曾经是纪柏暮的噩梦，而正是为了避开那些带给他这份噩梦的人，他才会大老远地选择来到p市上学。
原本是期待着新的开始，新的人生，可结果，自己现在这个处境，又有比当初好上一点吗？
纪柏暮撑着洗手台，望着水池里呆呆地想着。
丁旭升快步地走进了卫生间里，便看到了正站在水池前的纪柏暮，边走过来边着急地道：“你没事吧，严重吗？”
纪柏暮透过面前的镜子看到了他，甩了甩手臂上的水，转过身道：“没事，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你来干什么？”
“我有些不放心，就过来看看，”丁旭升瞥了一眼纪柏暮的右臂，看见了那些泛红的地方，神色一凝，“我去给你买点烫伤的药吧。”
纪柏暮打趣道：“不用啦，就是点小事而已，还用寿星亲自跑一趟？”
丁旭升突然看着他的眼睛，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道：“那就我们一起去！”
纪柏暮被丁旭升突然认真的样子给吓得怔住了一下，旋即笑道：“都说了真的没事啦，就是看起来有些红而已，已经基本上没什么感觉了。”
“真的没事吗？”丁旭升有些疑惑地看着他道。
“真的啦，”纪柏暮同他对视着，也认真道，“好啦，你可是今天的主角，怎么能撇下大家不在场呢，赶紧回去吧。”
见纪柏暮这么说，丁旭升也只能作罢：“好吧，那我们一起回去吧。”
回到座位上后，陈欢也担心地询问了几句，在纪柏暮说着“我没事”后也放心下来，倒是张诚和乔含，都用不同程度的不善眼神盯着纪柏暮看了好一会儿。
经过这一波三折，接下来的过程里就没有再出什么状况了。
纪柏暮仍然坐在角落里一边烤肉一边自己吃，不参与那些他不感兴趣也听不懂的对话，虽然偶尔有感受到有人投来的目光，他也没有再搭理。
点蜡烛，生日歌，许愿，分蛋糕——很稀松平常的流程，即便是纪柏暮这样很少过生日、也不会被别人邀请的人都耳熟能详的流程。
那种被烛光与祝福包围的感觉，确实很令人向往。
虽然纪柏暮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些人似乎格格不入，但烛光确实是一种很烂漫的存在，迷离的光线总是能让人在无形之中与氛围融成一体——即便是最格格不入的人。
所以，当纪柏暮慢慢从那种感觉中抽离而出的时候，公交车已经停靠在了学校旁边的站台上。
“暮暮，下车啦。”坐在纪柏暮旁边的丁旭升站起身，回过头来对他道。
“嗯。”纪柏暮背起从出门后就一直带着的背包——小夹层里还装着丁旭升最终还是带他去买的烫伤膏，然后跟着一行人走了下去。
刷卡通过校门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离规定最晚的回寝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
大家就地散伙，有的回寝室，有的去超市。
朦胧的月光与明亮的灯光在操场的塑料草地上交相辉映，散落着零零散散的行人和游戏的小团伙，丁旭升往操场上看了一眼，对站在一旁有些出神的纪柏暮道：“要去操场上走走吗？”
纪柏暮回过神来，沉吟一会儿后回道：“我有点累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那我们走吧。”丁旭升转身和其他人道了声别，然后跟着纪柏暮走进了男生寝室楼里。
为了避免被晚回来的高年级学生们造出的动静吵到，低年级的学生们都会住在较高的楼层，因此初一的男生们大都住在六楼，也就是目前使用的最高的楼层。
虽然有些难爬，但对于身体素质不低的学生们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然而走在前面的纪柏暮在抵达六楼后，却转过弯继续向上走。
丁旭升有些疑惑看向他，问道：“暮暮，你要去哪里？”
“带你去个地方，”纪柏暮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来吗？”
迎着对方的眼神，丁旭升轻轻勾起嘴角：“当然。”
男生宿舍楼其实一共有七层，但第七层一般只会在当届招生率超过计划时才会投入使用，平时只有宿管阿姨们开会时才会上来用这里的会议室。
纪柏暮在走上七楼后仍然拐了个弯继续往上走，显然也不是要进七楼里。
丁旭升跟着纪柏暮走到了顶层，已经没有楼梯能让他们继续往上走了。
纪柏暮走到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借着从楼梯缝隙间投上来的灯光，熟练地将缠绕着两个门把手的铁丝扭开，然后轻轻地推开大门。
空旷的天台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根矮柱，习习凉风拂过，发出了轻轻的摩擦声，与楼下树丛间传来的蝉鸣互相呼应，没有繁华或单调的灯光，只有明月的清幽，让这一切显得宁静而悠然。
“这是我无聊随便逛的时候找到的，是个放松心情的好地方，”纪柏暮轻轻踏上这片宁静的幕布，微微侧过身来看向丁旭升，淡笑着问道，“怎么样，喜欢这种感觉吗？”
丁旭升有些滞愣地看着站在月光下的纪柏暮，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嗯，喜欢！”
纪柏暮走到天台的边缘，双手放在围栏上，向下俯视。
这里是学校里最高的视角之一，一眼可以看见大半个学校，无论是操场上玩闹的还是刚刚从教学楼或食堂里走出来的人，都能尽收眼底。
他很喜欢这样的视角，在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地方享受这份安宁的同时，静静地欣赏那些与他无关的绚烂色彩。
丁旭升也走到纪柏暮旁边，没有再说话，而是和他一起望着那些人影，或走得行色匆匆，或玩得不亦乐乎。
“叮咚——”随着第四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起，告诉着所有在校生，只有半个小时宿舍阿姨就要关门了。
丁旭升偏过头去看了一眼，纪柏暮仍然望着视野里的人流。
就在丁旭升思索着要不要叫他一声的时候，纪柏暮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回过头来道：“对了，礼物还没给你呢。”
“嗯？礼物？”纪柏暮愣了一下，只见纪柏暮从肩上放下了他今天一直背着的包，拉开拉链，从中取出一个盒子递给他。
鞋盒？丁旭升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标识，还是bj的。
丁旭升从纪柏暮手中接过来盒子，打开就着月光望了一眼，是一双跑鞋，这个鞋型他知道，虽然在同一系列里并不算贵，但是也不下五百块钱了，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学生而言并不算便宜，丁旭升自己都舍不得买，更何况是送给别人？
【四个月前：
纪泠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望着面前的那些刚得的红包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泠哥！”这时，纪柏暮突然从他背后扑了上来。
纪泠有些无奈地对着趴在他背上的纪柏暮问道：“怎么了小暮？”
纪柏暮回道：“没什么啦，就是想问一下你，了不了解关于鞋子的事情。”
纪泠突然瞳孔一缩，转过头来严肃地看向纪柏暮：“你问这个做什么？！”
纪柏暮被哥哥这幅突然认真的表情吓得一愣，然后回道：“就是想给我一个朋友的生日提前做准备啦，我看他很喜欢夜跑，就想着要不就送他一双跑鞋吧，但是我又不太了解该怎么挑选，所以就想问问泠哥你知不知道。”
“只是送礼物啊。”听纪柏暮说完，纪泠像是有些放松了下来。
“不然呢？”纪柏暮歪着头，疑惑地看着自家哥哥。
纪泠摇了摇头示意没什么，然后又对着纪柏暮笑笑道：“跑鞋的话肯定是bj的要好一些啦。”
纪柏暮有些心动地看向哥哥。
纪泠又接着道：“不过要是想送bj的话，可能要花掉你不少压岁钱哦。”
“可以啊。”纪柏暮没什么犹豫地点了点头。
纪泠眉头轻挑：“这么舍得啊，到时候没有钱买你自己想要的东西怎么办？”
“那就把泠哥你的压岁钱给我呗。”纪柏暮吐吐舌头开玩笑道。
“行啊。”纪泠顺着纪柏暮的玩笑把自己身前的那些红包递给他。
这回又轮到纪柏暮忙了：“泠哥，我和你开玩笑的啦。”
纪泠倒是颇为不在意道：“想要就拿去呗，反正也是给你用。”
纪柏暮摇了摇头，道：“不用啦，要不等会儿我们去吃宵夜吧，泠哥你请客就行。”
“好好，”纪泠点了点头，然后打开手机上的购物软件对纪柏暮道，“那么先帮你的朋友挑礼物吧。”
“嗯嗯。”纪柏暮点了点头。】
最终挑选的，也就是现在送给丁旭升的这双鞋，在纪柏暮的能力范围内，已经是质量最优、性价比最高的了。
纪柏暮见丁旭升看着盒子里的鞋一副木然的样子，有些紧张地问道：“喜欢吗？”
“啊？”丁旭升回过神来，连忙道，“喜欢，当然喜欢！”
然后低着头慢慢露出一个笑容：“谢谢，我会好好珍惜的。”
纪柏暮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微笑着道：“喜欢就好。”
然后在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这里，再一次补上一句：“生日快乐。”
早在这个学期开始前，他就已经在幻想要如何给丁旭升一个惊喜了。
他想过像漫画里描绘的一样来个开灯惊喜，也想过像小说里写的那样领着全班一起祝福，也想过平平淡淡地买一个小蛋糕就好了。
然而最后和纪柏暮想象的都不一样，他虽然最先提出了提前庆生这个想法，最后却始终像是一个边缘人物一样，而不是像想象里那样，和丁旭升一起站在想象的舞台的中心。
他忽略了自己并没有什么人际关系这一点，在这种人多的场合里只能被排挤到背景板里面。
“晚安。”丁旭升朝着纪柏暮挥挥手。
“嗯，晚安。”纪柏暮也挥了挥手以示回应，然后转身走进寝室里。
和已经在床上聊着天的室友们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以后，纪柏暮迅速地洗漱好，然后在熄灯的前一刻爬上了床。
这一天很累，不仅是出门一趟□□上的劳累，还有一种从心里升起的疲倦感。
以前泠哥还在他身边的时候，还能帮他教训一下那些欺负他的人，后来泠哥去跟着纪国栋走了，那些一个人的日子里，他也就渐渐地习惯了那种被排斥的感觉。
但是习惯了，也不代表就能够接受了，所以他曾经满怀期待着能够升上初中，原以为这一切可以通过认识一群新的人而改变，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好转，他仍然是那个除了成绩尚可外一无是处的边缘人物。
纪柏暮把脸埋进被窝里，蜷缩成一团。
丁旭升，是唯一一个他主动去靠近的人，也是少有的没有排斥他的人。
可自己这种人，真的能够和他一直做朋友吗？
其实纪柏暮知道，自己和丁旭升走得近并没有什么好处，丁旭升的身上总是聚集了太多人的目光，而与他完全不相称的自己站在他身边，只会让那些喜欢丁旭升或讨厌丁旭升的人更加觉得自己碍眼。
对自己展露敌意的乔含，和颇看不起自己的张诚就是典型。
远离丁旭升，其实是最好的选择，这样或许就能让自己身上的仇恨值慢慢消散，也能让自己接下来两年多好过一些。
但是……
纪柏暮曾经很无法理解，为什么电视剧里的那些人总是能为爱情做出那样的牺牲，而无法接受失去与结束。
现在他明白了，就像是老师们描述毒品一样：
【“有些毒贩们会让你无意识地接触毒品，让你在不知不觉间成为毒品的受众，到时候，你就再也难以摆脱毒品了，因为一旦染上毒品，你的身体内循环系统就会发生改变，会不自觉地渴求毒品。”】
——就像是毒品一样呢，只要一沾上，就没办法再轻易脱身了。
纪柏暮不得不承认，即便没有电视剧里那么轰轰烈烈，也没有毒品那般致命而又危险，可是他确确实实陷进去了——他陷入了一个名为“丁旭升”的漩涡中，明知无益却又贪恋于他的温暖，无法脱离而出，也不愿意挣扎。
既然无法摆脱，那就顺势而为吧，或许他们的友谊可以一直维持到毕业，或许那些人能渐渐收敛他们无谓的敌意，或许……
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性，丁旭升也会喜欢自己呢？
“噗哈哈——”纪柏暮发出了自嘲的笑声，但因为蒙着被子，不会有人听见。
怎么可能嘛，他明明有的是选择，又怎么可能会选同为男生的自己呢，纪柏暮毫不留情地否决了这个设想。
“但最起码……”
在那不知何时的结束到来前，让他再贪恋一下这份温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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