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接个单子吗
纪柏暮从来没有想过……不，这么说是假的。
他当然想过，但是他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一天，丁旭升会再一次拉住自己的手。
纪柏暮不喜欢这么想，因为这样让自己看起来很贱——明明无数次说过自己讨厌这个人，却仍然在心底留存有这样的期待。
但是当那个人真的拉住自己的手时，纪柏暮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是愣在了原地。
“嘶——”
刺痛感从右手上传来，让丁旭升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是他还是没有松手。
——他不想让这个人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纪柏暮这才注意到这家伙伸出的是还伤着的右手，顿时眉头一皱：“靠，你他么干嘛？还不快松开，手不想要了吗？！”
丁旭升被纪柏暮这一吼又是一愣，暮暮以前是会爆粗口的人吗？
下一秒他又反应了过来，暮暮这分明是在担心自己啊。
但是他的手仍然没有放开，反而抓得更紧了，用希求的语气道：“先别走，好吗？”
“啧——”感受到那只手紧握的力度，纪柏暮的脸黑了下来。
搞什么啊……
“行了行了，我不走，”纪柏暮无奈地坐了回去，然后又瞪了丁旭升一眼，“还不快把你的手给我收回去？”
“啊，抱歉。”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直到从表情里确认纪柏暮没有再想走的意思后，丁旭升才将手给收回去。
“没事吧，你那手？”纪柏暮视线飘忽不定地瞥了一眼丁旭升的右手。
丁旭升注意到了纪柏暮的眼神，那是在担心自己的眼神。
于是他笑了，但是只敢微微勾起唇角：“没事的，这只手已经要好得差不多了。”
望着丁旭升那淡淡的笑容，纪柏暮皱起了眉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有种被看穿了的不爽感。
丁旭升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那个袋子，用左手指了指道：“这是什么，给我的吗？”
纪柏暮把头转了过去：“自己看。”
“哦。”丁旭升侧过身去，用左手将那个袋子挑开，当看到油纸里装的东西时，他微微一愣。
那是一个鸡腿，被炙烤得肉汁淋漓，香料激发出的肉香刺激着他的味蕾。
“原来，你还记得啊。”丁旭升低声喃喃道。
鸡腿是他最喜欢的食物，他以前很喜欢学校食堂里的鸡腿粉，很长一段时间里，纪柏暮还会在他没时间去食堂的时候给他带鸡腿面包。
纪柏暮仍然没有把脸转过来，淡淡道：“在医院门口看到的，想着来看望病号还是不能空着手，就顺手买的。”
丁旭升的心里一片荡漾，然后以小心试探的语气道：“那你可以帮我把它切一下吗？”
“哈？”纪柏暮回过头来，不耐烦地盯着他。
丁旭升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只能用左手拿勺子，不太方便，所以想让你帮帮忙，把它切小块一些，当然，如果你觉得麻烦也可以不用……”
纪柏暮听了几句就烦躁了起来，蹙着眉打断他道：“切盒饭里吗？”
“诶？”丁旭升没想到纪柏暮居然就这样应下了这个看起来很得寸进尺的要求，于是干脆地点了点头道，“嗯，都可以，你觉得方便就行。”
“行吧。”
纪柏暮将一旁的移动餐桌拖过来放到床边，将盒饭放在上面打开，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把小刀来，一块一块地将鸡腿肉从骨头上剔下来，装在盒饭的一个槽里。
看着纪柏暮手上娴熟的动作，丁旭升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但是又怕被对方看到，于是将头稍稍偏过去了一点。
“可以了，快点吃吧。”纪柏暮将装着鸡腿肉的盒饭推到丁旭升面前后，就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谢谢。”丁旭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但除了纪柏暮剔下来的鸡腿肉外，他也就只是随便吃了几口饭，便放下了勺子。
纪柏暮看了看丁旭升面前剩着大半的盒饭，习惯性地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被他自己制止了下来，然后装作不在意地问道：“要喝水吗？”
“那就麻烦你给我倒一杯吧。”丁旭升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水壶。
纪柏暮将水壶拿了过来，拧下上面的盖子，按下开关，将水缓缓倒进同样可以作为杯子的盖子里面。
看着纪柏暮倒水的动作，丁旭升突然开口道：“听说你休学了。”
纪柏暮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不是疑问的语气，他分明挺清楚的。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纪柏暮抬起头来看向他，毫不客气地回道。
“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丁旭升似乎已经习惯了纪柏暮这样针锋相对的语气，神色自若地回道，“只是想告诉你，我也要休学了。”
纪柏暮眉头一挑，但嘴上仍然冷硬道：“所以呢，和我有什么关系？”
丁旭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纪柏暮的眼睛。
纪柏暮被这样盯着有些不舒服，蹙眉道：“怎么，你还想说是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吗？”
“没有，”丁旭升突然换上了一脸和煦的笑容，就像是最初见到他时的样子，看起来很有诚意地问道，“就是想问你，愿不愿意接个单子？”
“哈？”纪柏暮一脸疑惑。
丁旭升没有回答，左手拿起手机飞快地捣鼓。
纪柏暮兜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
只见微信里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联系人账号——头像是一只胖橘猫，名字只有一个句号，简洁得不能再简洁——给自己发来了一则消息，点进去一看：
【向你转账：2000元】
“这是你？”纪柏暮一脸问号地抬起头来看向丁旭升。
“嗯哼。”丁旭升点了点头。
纪柏暮皱眉道：“不是，你哪来那么多钱？还有，你刚才说的…”
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一个西装革履，妆容成熟的女人拎着半个西瓜，边走进来边关门道：“今天挺晒啊，我给你买了点西瓜…”
看到纪柏暮时，她似乎愣了一下，惊讶地喊道：“纪柏暮？”
看到来人，纪柏暮也愣了：“陈老师？”
眼前的女人正是纪柏暮和丁旭升的初中班主任——陈玉玲。
虽然有耳闻老陈在他们毕业后升迁到了g市一中，但是纪柏暮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看到纪柏暮，老陈惊喜地道：“真是好久不见了呢，你也来是看小旭了吗？”
“嗯，没错。”丁旭升主动替纪柏暮认道。
“嗯？”纪柏暮看着一本正经回答老陈的丁旭升，陷入了疑惑。
他们以前就这么熟络的吗？
“你们在说什么呢？”老陈继续问道。
丁旭升顺着答道：“在商量能不能花钱请暮暮帮忙照顾我一段时间。”
老陈闻言面露喜色：“那挺好的啊，你奶奶身体不好，你那些亲戚们靠不上，我和陆松他们又不方便随时过来，有个护工之外的熟人确实会方便很多，那你们商量得怎么样？”
“还在商量呢，”丁旭升把目光重新放回在纪柏暮身上，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用诚恳希求的语气说道，“你会答应吗？”
纪柏暮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两人——这真的不是串通好了在演他？！
老陈招呼着纪柏暮坐下，把切好的西瓜递给他们，然后就用谈家常的语气询问着纪柏暮的近况。
纪柏暮瞥了一眼丁旭升，他其实并不太想在丁旭升的面前说这些事情。
但他也不知道老陈出现在这里是什么状况，而他又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丁旭升之间的别扭，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一一回答了老陈的问题。
“听说你当时是心理状态出了点问题才休学的，回去以后怎么样？都在做些什么？”
“有时会看看书自学一下，其他时候都在做些有的没的。”
“那么最近有改善过来一点吗？”
“嗯，还成吧。”纪柏暮淡淡地回道。
在今年元旦假的时候，他回到家里和父母提出了休学，在最终大闹了一阵之后，父母带着他去检查了心理状况，被确诊中度抑郁。
对于这个结果，他其实并不意外甚至有些庆幸，因为他确实累了，于是便以此为由休学回家调养了。
“你在这边有落脚的地方吗？还是住酒店？”
“我家在这里有一套不常住的房子，我这趟来g市就住那里。”
“既然你最近没什么要紧的事，那么就考虑一下留下来，帮老师照顾一下这小子呗？”老陈朝着丁旭升的方向努努嘴道。
纪柏暮看了老陈一眼，然后又低下头问道：“陈老师，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熟了？”
老陈摊了摊手，道：“害，这小子的爷爷是我以前的老师，在我的学生时代帮了我很多，我这也算是投桃报李了，否则谁乐意管这小畜生？”
“噗——”听到老陈这么说，纪柏暮忍不住轻轻嗤笑出了声，但是一感受到丁旭升投来的目光，他又立马把脸拉了下来。
老陈感觉到了眼前这两个小家伙之间的气氛，无奈地笑了笑。
“那他没有亲戚吗？”纪柏暮又道。
老陈看了丁旭升一眼，对方打了个手势默认了让她说。
于是她便挑着一些能说的回道：“他的亲戚啊，都不是什么好人，不愿意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和金钱，他爷爷不在了，父母和不在了也差不多，他奶奶老人家在p市那边，身体也不方便，不然也不至于还得拜托我抽着空闲的时间过来看看他。”
听了老陈说的这些话，纪柏暮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他抬起头来看了丁旭升一眼，丁旭升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而是静静地望着他。
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纪柏暮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些许落寞与期待。
搞什么啊这两个人，真的不是串通好的吗？
老陈在一旁看着，没有再多说什么。
毕竟是她两个学生之间的事情，无论是作为曾经的老师还是丁旭升的半个代理监护人，她知道自己说的够多了，至于他们怎么选择她就不该再管了。
纪柏暮低着头什么也没说，而丁旭升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宣判”。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纪柏暮终于有了动作，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四点二十分。
纪柏暮站起身来，对老陈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这次丁旭升没有再伸手去拉，因为他知道，如果纪柏暮还是下定决心要走，那么自己肯定拦不住的。
他看着纪柏暮起身，在纪柏暮就要走到门口时，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么，你明天还来吗？”
纪柏暮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停了下来，道：“看心情吧。”
于是便推门而出。
丁旭升的心里一紧，然而两秒钟后，他的手机振动了一下，他连忙拿起手机一看，是微信消息：
【对方已接收你的转账】
丁旭升的嘴角弯起一抹释然的弧度，然后放下手机，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他答应你了？”老陈在一旁看着他道，眼神有些玩味。
“嗯，算是吧。”
既然收了他的转账，就绝对不会食言，这是暮暮一贯的作风。
老陈笑着道：“那还不好好感谢我？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
丁旭升瞥了她一眼：“看不出来，我看您损我到是损得挺起劲的。”
老陈打趣道：“怎么，我哪一句说的不对了，看看你这样子，我前前后后地给你打点你那边学校里的事情，又在你一条短信的要求下跑过来帮着你说好话，结果你就对我这种态度，你可不就是一冷漠无情的小畜生吗。”
“嗯，确实吧。”像是想起了什么，丁旭升的表情又一次落寞了起来。
“诶，行了行了！”老陈看到他那副了无生趣的表情就想揍人，“他这不是答应你了嘛，你还是多想想怎么让人家原谅你吧。”
“最起码，要把彼此的心结解开，别让人家像现在这样看见你就烦。”老陈特意把最后一句说得很重。
老陈心里也很无奈，看着自己当年最优秀的几个学生中的两个，一个一声不吭就休学，一个一不小心就躺病床上了，这让她很没面子啊！
“嗯，我会的，”丁旭升看了看窗外，仿佛能够在这个角度看到那个人的背影一样，“我当然会的。”
既然他再一次来找自己，那么，自己就绝对不会让这一切再像当初那样草草结束。
“咔哒——”纪柏暮打开自己家在g市的房门走了进来，将鞋子随意地甩在一边，将单肩包取下来扔在茶几上。
这间房子是老爸在四年前买的，他们一家平时都不住在这边，所以装修得很简单，他们也没有把这个房租出去的打算，所以这里一般都闲置着，亲戚们有谁来这边有需求的话，都可以借钥匙过来随便住。
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一看，余额里还有四千多，除去父母给的零花和自己留着没动的，还有刚刚从丁旭升那里收的两千块钱。
还有对方随后发来的一条消息：
【那么明天第一天，就麻烦你给我带一份午餐吧。】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似乎他回与不回都没有关系。
那就不回了吧，纪柏暮把手机扔在一旁，然后瘫倒在沙发上。
收下这两千块钱，也意味着答应了丁旭升帮忙照顾他的请求。
他其实并不缺钱，更何况这活要干多久都还不知道，这点钱还多少会有要花在丁旭升自己身上。
只是想到自己在门口撞见的那一幕，又想起老陈对他说那句话——“他的亲戚啊，都不是什么好人”。
于是就这么把钱收了。
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呢？纪柏暮用胳膊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明明是为了解开混乱的心结才来到这里，却在见了丁旭升这一面之后越来越乱。
明明直到一年前，他都还在憎恨着这个人。
可现在回想起来，到今天的每一步，都是他自己走的，他又有资格恨谁呢？
他只能恨自己。
恨自己在一往天真时选择去了那个学校，恨自己被丁旭升吸引而靠近并喜欢上了他，恨自己因为那一文不值的喜欢把自己拖入泥沼。
一天下来坐车奔走的疲惫在夏天的沉闷下被催熟着，一切像是一个轮回一样——当初的一切，也都起始于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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