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遥望昔月曾入秋风（四）
次日一早，天际露出鱼肚白，唐奕就带着几个后辈去往兵器库，每人手中拿着扫帚和水桶。清理了接近两个时辰，才将地面重新收拾干净。
唐奕在现场找到一个碎掉的瓦罐，瓦罐是仲离找的，里面装着他研究出来防虫的东西，不过才放在这里不到五天。就被损坏了。
听元启的描述，这东西是在他们来之前就碎了，加上这两天没人来这里，所以没人发现这件事情。
看样子应该是有人进来了，并且不知道这里多了个瓦罐，于是不小心撞倒了。可是按理来说，弄倒了不是应该第一时间想着清理现场吗，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
可能会是谁呢？
唐奕思考片刻，没想出结果。便在兵器库里转了两圈。结果发现原本有一处放着兵器的匣子已经空了。
若是普通兵器，他定要怀疑是进了贼，可是这把兵器却不简单，乃是三秋师父重泯最喜欢的一把短刀。而重泯，刚好在几日前接了任务下山去了。
他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
他找到唐三秋，将事情说与他听。唐三秋听后道，“可是师父几日前曾传信于我，说他此次出去少则半月，多则整月，不应该这么快回来。”
“那如果不是他，谁会拿那把刀？”
“许是门中有人想要练功给拿去了？”
“那把刀被放在最不起眼的位置，而且，如果真是练功，为何不用专门练习的长刀，而是用一把外貌普通的短刀？”
唐三秋彻底无话可说。
唐奕正视他，“三秋，我知道你不相信你师父会出事，但是现在种种迹象确实说明，此事和你师父有很大的关系。”
唐三秋后退半步，脸上血色褪尽，“我记得师父以前告诉我，若是有朝一日他想离开这个人世，一定会用他的第一把刀。”
或许在旁人看来，秋风岭中的人只会有一种死法，那就是在执行任务途中被杀。其实，秋风岭中每个人都是这样想的。但是或许还有一种可能，那人认为自己将不久于世，选择自行了断。
叶溪睡不着。她睁着眼睛，这个角度刚好能够看见天上高悬的月亮，很大很圆。或许满屋烛火也比不过抬头望月时，那撒满天际的皎洁。
她以为唐三秋会再来找她，但是并没有，而且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不是正常走路时传来的脚步声，更像是偷偷摸摸地靠近。
叶溪走到窗边，想要知道是谁来了。可是就在下一刻，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叶溪猛地退了一步，这人不仅模样生疏，眼睛里竟然不是正常的黑白色，而是一片殷红，唇色发青，整张脸透着死气。
“你是谁？”那人声音粗重，说完之后五官狰狞了一下，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叶溪。”
那人捂住腹部，沙哑破碎的喘息声溢出喉间。
叶溪道：“你受伤了。”
那人拧着眉道，“你不怕吗？”
叶溪静静看着他，没说话。
“真是奇怪的小丫头，”那人单手撑着窗柩，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唐三秋在哪里？”
叶溪摇头，“不知道。你找他做什么？”
那人缓慢道：“死之前再见他一面。”
这一面终究没有见成。
唐三秋房间内，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沉重的。重泯的身体已经慢慢僵化，腹部伤口一片乌黑。而他身侧一把短刀却干净锃亮。
元启打破凝寂，“竟然有人能打过重泯师叔。”
唐奕蹲身检查伤口，“刀伤不致命，致命的是刀上的毒。”
他手指并拢贴住伤口周围，一按，顿时一股浓黑的血水冒了出来。
他下意识说道：“三秋，你过……”他猛地收住话音，回头只看见神色复杂的众人，却不见唐三秋。
元启摸了摸鼻子：“已经走了。”
走的不只是唐三秋，还有叶溪。她一言不发跟在唐三秋身后，直到发现自己来到了后山清池。
她紧紧盯着唐三秋，似乎在观察他是否会靠近湖水。
不过唐三秋只是找个地方坐下，背影萧瑟而独立。
“小叶子，你回去吧，外面冷。”他语气平淡如无波无澜的湖面。
“我有话同你讲。”
“什么话？”
“你师父告诉我，他想见你一面，因为你的生辰要到了，就这么走了说不过去。”
她说完后却没等到回复，走近一看，才发现唐三秋脸上两条泪痕。
她想了想，伸手轻轻替他拭去眼泪，小手温柔地擦过他的脸，“阿娘说眼泪会召来恶鬼，把你抓到山里去吃了。”
唐三秋道：“这是用来逗小孩子的。”
“我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现在就像一个小孩子。”
唐三秋勾了勾唇角，眼中是化不开的哀愁，“我只是在伤心，因为我经历着人生中无法避免的事。”
“那是什么？”
“是离别。人的一生总是在离别。尤其是在这里，你身边每一个人都可能随时离开，永远不再回来。”
叶溪想到了死去的如春。在她的认知里，虽然如春时而沉默寡言时而疯言疯语，但是这几年从来没有做出过激的行为。那日她疯了一般在街上横冲直撞，很难不让人害怕。
连血缘至亲都能这般决绝地离开，那毫无关系的人又怎会轻易留下？
可是她不想让唐三秋死。
她闷闷道：“你也会吗？”
“是的。”
叶溪低下头，低落且难过。
唐三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叶子，有一种人出生即在此处，为秋风岭生为秋风岭死，他们宿命尽头就是死亡，也只能是死亡。”
他的话像是雪山巅崩落的雪，也似刀尖最冰冷的光。
“而我就是那种人。”
很多年后，唐三秋已经走过无数次鬼门关，满身伤痕不折傲骨，一腔热枕不减当年，却不止一次怅然嗟叹，那晚那番话是否不应该说，不然小叶子又怎会一次又一次将自己逼上绝路？
当然，此为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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